顺德殿。
四下垂下的帘幕被宫娥拿璎珞绑了起来，宫殿之内残余的烛火也被换了下去。一大早上，便打扫地极为亮堂。此时已经深秋，带了些许凉意，门窗只是开了一半。顾析穿着一身淡蓝色常服坐在书案之前，左右两边都是高耸的文书。
小黄站在一旁侍奉着。桌子上的茶盘之内，放着一杯已经温了的茶。
静谧的宫殿之内，仿佛能听到落叶的声音。
突然的，顾析眼前一变。
他手中的折子还没有看完，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只玉手给取走了。顺着折子离去的方向，顾析抬头看去，一身嫩绿色广袖衣裙的林念正一脸娇俏看着自己，手中掂着文书，好不可爱。这样看着，便忍不住回一一笑。
“怎么光顾着看折子，也不喝点茶水？”
顾析生了一副好皮囊，他一笑，林念便招架不住。她将手中的文书收起来放在一边，将一旁的茶碗递了过去。
茶虽温，倒也能入口。
顾析看着她这幅既霸道又小女人的样子，宠溺一笑，顺着她的手取过茶碗，喝了一口便搁置在一旁。他抬头看着林念，有些感慨笑着说：“阿念已经许久没有进宫看我了。每日朝堂之上，只能远远一见。”
“我在朝堂之上，已经离你很近了。”对顾析所言，林念实在哭笑不得。自己太傅之职已经是一品，站得已经很靠前了。若再靠前，便是越了规矩。
她逍遥自在，并不想去考验君王之爱有多深。
顾析却摇了摇头，目光如焗，低声说：“终究是守着君臣。”
他的眼眸中仿佛有这万里江山，也有柔情一片，林念看着便会沉浸进去。此刻在耳边低沉的话语更似带着一股迷惑的意味，绕在她的心头，赶不走，抓不住……
“君臣之礼不可废。”
林念若有所思，笑着说了句便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微妙了起来，小黄暗搓搓小手，觉得自己这时候再待着就是找打了，便行了礼告退，临走时也不忘把门给带上。
见小黄离开，顾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笑着打趣说：“你怎么会来？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皇宫。”
“我今日从刘度那里出来，一时不知道去哪儿，便到宫里来烦你了。”林念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顾析装作恼怒说：“敢情我是备选的那个选择……”
“唯一的备选。”
林念突然收起玩笑的脸色，盯着顾析的眼睛，颇为深情说道。她的容貌算不上姝绝，也是极好的。便是谁，都受不住这样好听的话。何况顾析。且世家女子大多拘泥于俗礼，难得放肆，更难得有林念这般放肆。
一瞬间，顾析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平日里的林念，是个听不得情话的人，每每他想说些好听的话，都被林念的白眼给打击得无地自容。却想不到林念说起情话来却是极其厉害的。
他被林念莫名宠溺的眼神给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转头，便看到屋外枝叶上稀稀拉拉的雨点。
“外面竟是下雨了？”
听到顾析的话，林念转身一看，也惊奇道：“我以为这雨一时半会还下不下来，却不料这么快……”
“这场雨下得，倒是合乎某些人的心意啊。”林念想起昨日早上的事情，不由得沉了眼眸，暗自说道。
感受到林念的异样，顾析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低头触碰着她的额头，略带低沉说：“昨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李迪有这样的下场，也是自讨苦吃，只可惜，他背后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
“陛下！”林念回握着顾析，抬头打断他的话语。她眼眸清冷，看向顾析。
“我猜想，李迪，会不会与渠北的世家，有联合之事？”
顾析眼眸一沉，面上却依旧和煦，淡笑着问：“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你可是调查到了什么事情？”
“我也拿捏不准。只是李迪的背后，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说起来，你猜我从李迪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林念皱眉摇了摇头，伏在顾析的肩膀上遥遥望着外面的雨幕，语气飘然，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顾析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此事不寻常。
“李迪身上，居然有岐山乔氏的冷羽针！陛下，你可知道岐山乔氏的厉害？这个世家，惹不得……而据我所知，杀害李迪的势力，必有岐山乔氏。这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是盟友。而李迪手中掌握着对岐山乔氏不利的证据。因此，才引得杀人灭口！”林念回想着自己从江城手中接过冷羽针时的诧异，不禁咬紧牙关。
感受到肩膀上女子的瑟缩，顾析眼眸一沉，伸手一把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
嗅着她发顶惯有的清晨花香，顾析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安慰道：“放心，有我在。”复又皱眉说道：“此事也是刘度做得不对。扣押尸首，他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击萧允么？”
“他是怕极了。怕萧允夺了他的功劳。”林念感受到他的心跳在耳侧，莫名觉得安心，便微笑着闭上眼睛，说道。
……
萧家。
大小姐萧晖今早上带着女儿姜湾回了娘家。下人早就打扫出院落迎接着。萧晖在萧府一直住着极好的宅院，便是出嫁之后，依旧保留着。当日萧林再怎么得意，也不曾沾染半分。只是，时过境迁，经过萧姜一事，萧卿对这些子女的信任终究是淡薄起来。便是自己的嫡女，也没有给几分好脸色。
此次萧晖回府，萧卿便是连见都不见，惹得萧晖好一阵不舒服。
“父亲也是，不见我也就算了，湾儿来也不见。这可是他的亲孙女！”萧晖端坐在阁楼内，喝着茶，对身侧的萧允抱怨道。她今日盛装打扮，浑身的珠玉，原本的温婉之气也被压了下去。显得有些落俗。
萧允只是毫无在意，淡淡一笑，说：“前段时间萧姜出嫁，就算消息压着了，姐姐也应该知道吧。”萧林派人暗害萧姜，这丑闻就算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萧家曾经的掌权者之一，萧晖。
“左右不过，两个庶女争宠罢了。”萧晖嘲讽一笑，合上手中的茶碗，搁在一旁。
作为洛阳最大世家的嫡长女，她自小便拥有一切。萧林萧姜这番争斗落在她的眼中，只是多了几分可笑罢了，倒没有多少感慨。送上来给她挑的东西，却是别人争破头的，也是嘲讽。
萧允知道自家姐姐的脾气，也没有怎么说了。
“我昨日听下人说，刘度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配合你查案？”萧晖想了想，也不继续说闲话，便开始说今日的正事儿。
她昨日初闻此事，真是气炸了！天子圣旨明明是三人查案，却被刘度一人给包揽了！
萧允闻言，笑着说：“姐姐觉得，这事，是好，还是不好？”
“哦？”
萧允的反应是萧晖没有想到的，她挑眉一问，几个转眸之间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卡。
“你是觉得，这事情，没有什么利益？你这般配合，顺势将责任甩得干净……”萧晖有些拿不准，说。按她来说，李迪的案子是个大案子，若是处理好了，升官发财自然不在话下。能让萧允主动放弃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其中的危险要多过最后的好处。
萧允手指敲打着桌面，一勾嘴角，淡淡说：“刘度太想要一个跳上世家的台阶了。这件事，便是最好的台阶！若是平时，他自然看得明白，只是现在利益在前，难免冲昏了头。李迪这案子是个硬骨头，谁啃谁崩牙。他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细细想来，便是如此。
明白萧允并没有收到委屈，萧晖松了口气，随即婉然一笑，说：“到底还是你和林念看得分明了。”
“姐姐为何如此说？”
萧允手下的动作一顿，状若无意问道。
倒是萧晖开始回想般说道：“从前林念到府中玩耍的时候，糊里糊涂被定下了和你的婚约。只是谁能料想有一日林家会是她当家？这婚约虽然废了，但你们的情分终究还是在的呀。此次她置身事外，便能看出她的心智谋略比起从前，更胜一筹。”
“……”
萧允闻言，眼神复杂。
“若是你们能够借着之前的情分，联手对付刘度。李迪的事情不就处理好了吗？你不要忘记，李夫人曾经给过萧家多少钱财……这事儿若是查出来，只怕萧家又要有一番动乱。”萧晖拿茶盖拂去那层茶沫，淡淡说着。
萧允明白之后，轻笑一声说：“不可能的。”
“哦？”
“林念既然看得明白李迪一事的好坏，自然也能想清楚李迪与萧府的联系。此时，我们最该做的，便是明哲保身。”萧允看了眼外面的雨，若有所思说道。他看了很久的雨，看雨竹落下，看屋檐上的青苔盈满水珠，才缓缓说道：“她与萧家的情分，尽在萧姜一人身上了吧……”
为萧姜谋位。
这是林念真正的往日情分……
这份情分，并非是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