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坐着宫内的马车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洛阳城中的百姓早已挂起灯笼,一路上人影憧憧。刚刚下过雨的青石路倒映出红色的灯笼,耳边仿佛能听到属于红尘的喧闹声,将人的心绪随便便拨乱了。
她靠在马车的车壁,眼神一直飘向外面。
回到太傅府,林念一下马车,站在府门口等了许久的林衣便迎了上来。
“主子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听着林衣有些无奈慌乱的语气,林念敛衣的动作一顿,抬头皱眉问道。
林衣虽然性子活泼了些,遇事也是极其稳重的一个人。现在却是眉头紧锁……难不成就这大半天时间,府内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主子早上救下的少年被我带回来之后,便安置在了侧院。谁料想江公子四处闲逛便到了侧院,两人一见面便是冷嘲热讽,江公子又是个说话厉害的。两个人对上,现在斗得厉害!”林衣似是憋了许久,倒豆子一般急切说。
“什么?”
林念大吃一惊,脚下的步子便加快了起来。
“他们现在在哪里?”林念边走边问,带起一阵小风。旁边跟着的林衣急忙指着侧院的方向,说:“还在侧院!”
看着天色渐渐暗去,林念恨恨说道:“别找事儿啊!”
……
驾着马车的侍卫是顾析的亲信,知道林念有急事,和门口的侍卫打了声招呼,便转头向宫内驶去。皇宫内的马车虽然低调,但马背上都有特有的烙印。从太傅府离去的这辆马车,自然也有。
也自然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林念一路快步,顾不得太多,不一会儿便赶到了侧院。
看到眼前熟悉的拱门,林念暗暗感叹,也得亏是太傅府的院落不大,若是搁在萧家,非得跑断腿不可。便说这侧院,虽是侧院,但是因着丫头闲来无事打点着,也是极为秀丽的。从拱门外的花廊便一路密密地蔓延过去,甚是绚烂。若是下雨天,更有水雾萦绕花香的神奇景象。
只是……
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赏景的时候。
“你们怎么回事?”
还没有踏进院子,林念便听到里面传来的砸东西声,急忙喊着进去。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上任天子和顾析所赐!虽是平时用不上的,但好歹也是占着御赐这两个字!若是砸坏了也是麻烦事儿一件……
林念一进去,脚还没有站稳,便看到江城一脸狼狈地躺在地上,眼神惊恐,而他对面的少年手中拿着顾析之前赐的八耳青花瓷瓶,对着江城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看着这幅画面,林念的脸顿时冷了。
这东西,这人,什么时候是他可以左右的了?
她向林衣使了个眼神,林衣便走上前去,横剑将少年扣押在地。
“你放开我!”少年膝盖还没有磕到地上,便抬头凶狠地看着林念。
闻言,林念冷笑一声,这算是恶人先告状?
她不理会少年凶狠的目光,只是淡然走上前把江城扶起来,上下打量之后知晓江城没有受伤之后,才堪堪斜眼看着少年说:“凭什么放开你?凭你不识好人心,我救了你,你却在我府上行凶?还是凭你可怜,故意撞我马车?你以为,这里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吗?”
林念的话,一层比一层冷,加上她此刻阴郁的脸色,自然吼住了正在挣扎的少年。
“你……”少年没有想到林念会这样说,眼神中带着些许受伤。
他咬着牙,看向江城说:“是他!他想要杀我,我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我有什么错!”少年看向江城的目光,让林念不由得后脊一凉……
“哦?”
林念越发觉得好笑。刚刚他的杀气,可是掩都掩盖不住,如今却说,江城不善?
倒是江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带着些许谦虚笑着说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在下乃是天下第一仵作。若我要杀你,定然有办法教人识不出你是怎么死的。自己青天白日动手,实在是愚蠢的做法。岂会坐在地上等着你拿那实诚的瓷瓶砸下来?”
“江城你的脸皮真是越发厚实了。”林念闻言只得白了他一眼,堪堪评价。
江城还是一如既往,没个正形儿。
林念收了调侃,冷静看着眼前少年眼中越发浓烈的怨恨,不知道是何种感受。她当初如同少年一般,身处绝境,毫无助力。绝望之处,才能找到生机。只是这少年的仇恨,太沉重了,一不小心,就会蒙蔽到他的理智。
夜行之人,若是没了眼睛,便没了出路。
最后,万语千言都化作一声叹息。
“你千里迢迢从渠北到洛阳,又费尽心思撞太傅府的马车,想必一定是有所求。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林念按下心中的疑惑,稳住声音问道。听到林念的问话,江城藏在袖中的手一紧,目光如炬看向跪着的少年。
渠北?少年竟是来自渠北……
少年在林衣的束缚下,露出的凶狠实在骇人。就算林衣能用剑身扣着他的双臂,却不能制止他眼神的杀念。林念心中暗暗道,这少年是万万不敢再留了。
“我,要这天下。你给得了吗?”少年冷笑一声,回道。
一旁看好戏的江城倒是来了兴致,拍着手鼓掌,点头赞赏说:“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看不开。这天下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快意江湖来得好。你说你年纪轻轻,想法倒是老成。”
“江城……”林念听着烦躁,一个眼刀扫了过去,瞬间寒冬袭来。‘
果然,江城选择乖乖闭上了嘴。
周围安静了,她这才叹了口气,淡漠对少年说:“你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也自然知道我能给得起你什么。且,我虽给得起,也不一定要给你。你自己想明白再来找我。记住,寄人篱下的是你,求人的是你。而我,只是不知所以的好心人罢了。若是我不高兴,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替你说什么。”
说完,便对林衣说:“从今天起,派出两名林家卫,看着他。一步也不许踏出这侧院!”
“是!”
……
“果然啊,你还是当日的林家主。杀伐气比起男子,一点都不少。”
江城与林念一前一后在后院走着,江城突然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听着江城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嘲讽的语句,身侧刮起一阵小风,林念拢了拢广袖,淡笑着回头,说:“因为我囚禁了他?”
“你说呢?”
江城打着马虎眼,并不直说。
“其实你我都清楚。孤军奋战实在是辛苦,能有人相伴实在是幸事。我既希望那孩子能看清仇恨,又希望他永远带着这股子狠劲儿……”林念看着院中满目萧瑟,淡淡说道。
此刻已深秋,冬日即将来临……
江城沉吟一声,说:“你什么时候算得上是孤军奋战了?早在渠北之时,天子的那位信使对你便是极其爱护。而今时今日,齐北将军陆征对你似乎也并非只有君子之情。这天子身边的人,对你,可都不简单。而你帮他,大概便是看中他身上那股子狠劲儿。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太傅府的马车可是内嵌玄甲,坚硬得很。他能有胆子撞,可见其狠绝。
“怎么你看得这么明白?”林念听了江城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
倒是江城,颇为正式,低声若有所思说:“这世上的事情,向来都是旁观者清。”见林念有些愣怔,复又笑着说道:“我在洛阳城外的时候,听人说起林太傅的卓越风姿,说你与柔兰国师再次对弈,依旧赢了。只可惜,这次,林太傅虽然赢了,却无奈许下了三年不婚嫁的誓言……”
“想必你心中,早就有打算。”
林念闻言,无奈一摊手,说:“你虽然不在洛阳城中,却是一件事儿不落。”看到江城若有如无的担忧,她笑着说道:“这是我自己求的,与他人无关。”
“权当替洛阳正在婚配的男子少了个待选的母夜叉。”听着林念的解释,江城却开始冷眼嘲讽。惹得林念一阵无奈。
“刘度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慢悠悠走到后院的半月湖,江城看向林念,直直发问。
其实这件事情的发展,与他丝毫关系都没有。只是,他一向讲究互不亏欠,银货两讫。既然他让林念帮他在洛阳弄个新的身份,那李迪之死,他便会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才安心。这样两人才互不亏欠。
林念想到今日的发展,只是摇了摇头,说:“刘度太过于贪心,他觉得握住李迪的死,便能翻身成为世家。太可笑了。”
“……他有这么想不开吗?成为世家。还是成为众矢之的?”江城嘲讽一笑。
听着江城尾音的咬牙切齿,林念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城这种言语和表情所带的嘲讽总是满满的,带着倒勾刺儿,戳破皮,带着血肉的疼。她虽不是拘泥于世家地位权利的人,但是作为世家的家主,被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其实,刘度的目的可能不止是世家。”
突然的,江城抬头说了这么一句。
林念挑眉问:“那还有什么?”
“代替李迪!”
四个字,让林念如坠冰窖!所有的不可解释,所有的线索,都仿佛串了起来,指向不可知的深渊!
一切得到了更好的解释!
却仿佛,看到了更大的黑暗……
代替李迪,掌握这贪污的巨链?还是,成为那神秘力量的明刀?不论是什么,都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