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咕噜出了宫门,一路在繁华的街道上驶过。街道外高低挂起的各色灯笼透过帘子,打在马车中人的脸上。车外的热闹和车内的安静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差别。
林念略有些疲惫半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双手拢在腹前,安宁恬静。她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也放松了些。
凤溪看着她疲惫脆弱的脸,觉得十分愧疚,又觉得自己无用,便只是拢了眼中的泪水,伸出玉手半挑开帘子看着外面往来不绝的行人。路上的行人刚刚换了夏装,女子露出修长的脖颈,点缀着几朵鲜花,笑语嫣嫣,看得让人很是羡慕。男子换上长衫,手持了扇子,也是一副风流清雅的好样子。
她看着很是羡慕。
两人就这样不说什么,一个看着车外,一个闭眼假寐。车外,林衣打马顺着自己最熟悉的路,没用了多久便到了太傅府门前。
熟悉的府门早已挂起了灯笼,两侧的侍卫也守规矩站着,在等着林念一行人的回家。
只是,那有些昏黄的烛光之下有一青衣男子,负手站在宽阔的府门中央。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男子转身看去。
挺拔的身姿配上这一袭青衣,刚毅的脸色被烛光柔和了些,只是眼眸中看透一切的淡然还是让人为之一震。便是这样的人,也只有陆征了。
林衣勒这缰绳,看见那人便是一惊,居然是陆大夫。
他一直觉得陆大夫是渠北的人,现在却在洛阳了?
想着陆大夫在渠北曾经救了自家主子一命,林衣停了马车在府门口,将缰绳交给旁边迎来的小厮,便走上前对陆征笑着说道:“多谢陆大夫当日对我家主子的救命之恩。不知陆大夫到太傅府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征看着眼前活泼有礼的少年,暗自点头,他认得这少年,是林念身边的人。
当日在渠北,他是隐没了身份的,且事后林念也没有多说什么,因此在林衣眼中,他还只是一个大夫罢了。
陆征不说话,只是淡然看向对面的马车。
见着陆大夫这般奇怪,林衣摸不着头脑,也回头看去。
马车上的林念早就听到了林衣的话,睁开了眼,自然也猜到了林衣口中的陆大夫便是陆征。
两人刚刚在宫宴之上,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林念赌着口气,也不想低头。只是碍于情面,她还是要下去见一见的……
想到这里,她才施施然伸手挑开帘子,踩着绣凳,款款下了马车。
一落地的转身,裙摆轻扬,衬得脸上多了几分娇俏。只是林念此刻脸上的寒冰有几丈厚,实在不是什么娇俏的样子……
站在一边的陆征淡然看着一脸冷漠的林念下了马车,也不看他,只是端正站在原地。随即凤溪也下了马车,温婉站在林念身侧。他挑眉一看林念,看了一眼凤溪与林衣,继而使了一个眼色。
这是要卖什么关子?
林念挑眉好笑,却还是对凤溪和林衣说:“凤溪你先回去休息吧。林衣你今日也累了,安置好事情之后也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都明日再说。”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便行礼退开了。
林衣临走之前还十分好奇地看了一眼陆征,心里暗暗想到,这陆大夫倒是个厉害的角色……
直到两人都离开,府门口剩下两只空拉拉的灯笼,陆征这才慢慢走到离林念只有五步的地方,低头看着她无害的眉眼,低声道:“你找招鸢,是不是早就想到今日的事情了?”
这话,忒小气了!
林念嗤笑一声,随即收了笑意,正色说:“我只是看着那衣服好看,便送给萧姜罢了。今日能有这样的缘分,也是她自己的际遇,与我真是没有半分关系。要说招鸢,倒是个好的绣娘。便是没有今天的事情,我也是要找她的。”
陆征仿佛早就想到了这个答案,并没有多大的惊讶。
今晚的夜风有些暖和,但是陆征的眼中还是结了冰。
林念在这洛阳,并没有多少放在心上的人,萧姜却是其中一个。就算她为萧姜谋划些什么,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他在意的事情是,为什么这么巧,都是梨花……
他不相信,萧姜今日别出心裁穿了梨花的衣裙和发饰,与林念毫无关系!
“你喜欢梨花?”
陆征低头,便看到林念别在腰间的荷包。这荷包上面绣着的,是梨花。
林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也笑着说:“可不是。你知道招鸢为什么要为我做梨花的衣裙吗?只是因为她在我府中观赏一番,便觉得我喜欢梨花。因此,今日的事情,与我真是没有关系。我怎么会知道,小王爷喜欢梨花。”
“这也是我想问的。”陆征倒是直白,说了出来。
“……”
林念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回话,顿时觉得这人十分不解风情,或者实在不会说着好听的话,便白了他一眼,升了个懒腰,懒懒说:“今日我累了,便先去休息了,您自便吧。只是别再爬我这屋顶了。”
随即便转身向府内走去。
待到她迈出步子,身后却传来一声极其淡薄的声音。
“你今日,那三年的期限,是为什么?”
林念提裙子的手便僵在原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遮去一片忧伤,直直站在原地,头也不回的,笑着回了句:“自然是,为了我自个儿。现在我过得逍遥自在,嫁了人之后可没有这么好。照顾公婆,主持中馈,还要防着妾室夺权,实在麻烦。”
说完,便抬脚进门。
陆征看着林念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待到侍卫关上两扇大门,陆征还站在原地。他看着飘摇在风中的灯笼,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
宫宴之上的事情,自然而然成了第二天早点的磕牙料子。便是各大世家的早饭,都是伴着这些难得一遇的事情下去的。
洛阳西城,饭馆。
“要我说呀,这也只有叶梦得这种人有胆子娶林太傅了!你说,林太傅都要十八了,还没有个婆家,人家好不容易愿意娶,也被赢了。要是我呀,我就输了!反正输给天下闻名的叶梦得,也不丢人。哈哈哈。”
一个大汉仰脖子喝了口豆浆,和同坐的朋友说着。
唾沫横飞的样子很是嚣张。
同坐的人虽然八卦,倒也是胆小的,只是悠悠说:“听说林太傅求了三年的时间,不婚嫁。你说说,三年,这林太傅可就是二十一了,这可就是老姑娘了……”
“可不是!”
大汉一拍大腿,摇着头十分懊恼,倒像是他是林念了。
同坐的人倒是想到个好事情,和大汉说:“不过,昨日听我那在宫内当值的小叔子说呀,昨日叶国师,白衣清绝之姿十分令人倾慕,对世家那些娇娇小姐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偏偏对萧家的三小姐十分欣赏。这柔兰小王爷和萧三小姐的婚事,便是这样订下的!”
大汉仿佛十分不可思议地说:“你这么说,我都以为是叶梦得要娶萧三小姐了!这婚事,还能由别人做主,这小王爷也是窝囊!”
“你快闭嘴吧!”
同坐的人终于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的确。这王妃由国师选定,也是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只是再奇怪的事情,到叶梦得这里,仿佛都是十分有道理的。
坐在一边的白衣青年和红衣男子淡然喝着碗中的汤,耳朵却将两人统统记了起来。
走出店铺,燕冰敲着自个儿的剑鞘,惋惜说着:“听说某人昨日,求娶那位姑娘了?”
燕冰长得原本便是风流俊逸,这么动作更是撩拨,惹得周围出门买胭脂水粉的小姑娘纷纷侧目一笑。偏偏前面走着的叶梦得,依旧十分淡漠,仿佛燕冰是个摆设,连他的话都要被忽视了。
看着燕冰有些气恼的脸,叶梦得嗯了一声,淡淡说:“萧姜的确适合做小王爷的王妃。我为小王爷求娶,并无不妥。旁人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
“姓叶的!你别给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那个丫头!”
燕冰咬牙切齿道,却也没什么办法。在大街上,他既不能喊叶梦得的名字,也没法喊林念的名字。
叶梦得淡淡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昨夜定下来婚事,现在他需要去找一趟萧卿,萧姜的父亲。他想要为小王爷娶一位没有任何麻烦的王妃,自然也是要下一番功夫的。比如说,萧姜从今天开始,必然是个爱好梨花的贵女。
至于林念……
想到这里,他脸上带着一丝淡笑,心中却是早有打算。
多年过去,她的回答依旧没有变。骄傲如林念,心中所求的,一直不是自由,而是身边人的幸福。为了这个理由,他不能赢林念,甚至不能强行带走她……
好在,林念此刻所求,是不被赐婚。这次棋局倒是误打误撞,成全了她。叶梦得想到这里,心中的愧疚到底是少了些。
这边,叶梦得正准备拜访萧卿。
而另一边,林念一大早上还没有吃饭便匆匆忙忙接了道圣旨,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