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国的民风没有多么迂腐却也没有多开放，虽然没有屏风隔开，却也是分了男女席位，长幼尊卑的。今日宴会的位子便全是按着品阶而定，中间高阶上的桌案是天子顾析的。而顺着中间的两边，最前面坐着各家家主或者官员，再后面坐着女眷。
这样一大家子都在一起坐着，可以相互照应，也避免了一些尴尬。按着家主的品阶，林念坐在左手下面第四的位子。
林念和萧姜说着话，身后的萧卿看着却不经意之间皱了皱眉。他一直有意让林念与自己的女儿们交好，可多年以来，林念也就是与萧姜还说得上是好友……
侍女端着侍奉的果酒飘摇在殿内，待看到林念浑身的打扮之后，便上前浅浅行了一礼，柔声说：“林大人，您的位子在那边。”
“念儿你先去吧。”萧姜听着侍女的话，也便对林念点头示意。
林念颔首，便转身跟着侍女去了。
“我今日带了一位堂姐来，她不认识这宫里的路，现下走丢了，可否帮我找找？”林念脚下的步子平稳，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闻言只是回了一句：“想必这位小姐只是出去游玩罢了。宫宴开始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哦？”
林念不再理会，堪堪落座，便吸引来一众目光。
她面前的桌案早就摆放好各色糕点，果品，还有玉壶酒杯。她伸手将落在肩上的一缕青丝弄到身后，耳边依稀听着低声的讨论声。
今天各家未出阁的姑娘也来了。对于她们来说，林念这个世家的另类姑娘从前只是存活在流言之中，今日终于可以见到活的了，自然要多看几眼。林念将衣裙整理好，抬首便瞅着对面想看自己却又不敢多看，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姑娘，只觉得可爱得很，随即对女孩的母亲浅浅一笑。
那母亲一愣，也只是浅笑着回应。
“凤溪，你倒是去哪里了？”
她收回目光，便见到凤溪随着宫女晚儿从殿门旁边出来。林念总算是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皱眉问道。
听着林念担忧的话语，凤溪不说话，倒是晚儿提前一步，笑着上前说：“是我家莹妃娘娘，刚刚在殿门口见到这位小姐觉得面熟，才叫了去的。大人看在娘娘的面子上，请不要责罚凤溪姑娘了。”
“哦？”
林念嗤笑一声，一双丹凤眼看向凤溪，毫无波澜。
听着林念冷淡的声音，凤溪却只是低垂着眼睛，丝毫没有反应。林念站着，也看不清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而再一看晚儿那滴水不漏的笑容，便觉得烦躁，随口便懒懒说：“娘娘哪里的话，我林家的女儿家也是好生教养出来的，怎么会轻易的责罚？”
我林家的姑娘，是她和凤溪。不是莹妃！这话算是比较毒辣……
晚儿一愣，也没有想到林念这么不给面子，但还是记着自家主子的话，只是行了一礼，便退去了。
隔了一会儿，凤溪还愣在原地，林念觉得过意不去，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心下一惊，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快坐吧。你在后面坐着，不会有人留意你的。就算莹妃要有什么动作，也得先看看我的面子。”林念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说什么重话，只能先安抚着她。
现在离宴会开始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大殿之上的席位几乎都坐满了人。林念本就是洛阳的焦点之一，现在她同人站在这里，自然也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女子看到林念身后的凤溪，眼神都多少带着些不善。
倒是男子，眼底多少有些惊奇和欣喜的意思。今天的宴会明面上是宴请柔兰国师，实则也是一次盛大的相亲宴。能在这种枯燥的宴会上找到一个漂亮温婉的姑娘，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于是在场没有婚嫁的男子都下意思整理了一下衣冠。
听完林念的话，凤溪却是愧疚地一笑，随即松开手，跪坐在后面的席位上，收敛起笑容又是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美人儿。
林念虽然好奇，却也不打算问。
倒是莹妃，想要做什么？
就在她思索之间，听到身后女眷的细碎惊呼声，便下意识抬头一看。
居然是陆征！他居然会来这种宴会！
林念来不及收拾脸上的表情，便将这幅吃惊的模样映在了陆征的眼中。
不是她奇怪，而是陆征奇怪。要知道，若不是那日在成衣店遇到陆征，恐怕她为官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陆征，更别提现在和陆征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陆征前几年为耀国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却也是伤了身子。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林念入朝这几个月，陆征一次都没有上过朝，是个十足的闲人。
如今的陆征，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手握兵权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只有林念知道，陆征这行为叫做低调。且不说他的武艺依旧，便是术法也是极其厉害的。这般假装病痛，估计也是怕顾析听了谗言，恐他功高震主，对他下手吧。林念支着脑袋看着陆征，此刻她早就收起脸上的惊讶，一片淡漠。
她虽然淡漠，其他人却不如此。
在场的女眷大多没有见过陆征。
陆征与林念一样，都是活在她们话语中的人。今日却是都见到活的了。尤其是陆征。
闺阁无聊，找着百姓传唱的故事，听着平定乱军，万人取敌将首级这种热血的故事，贵女们还以为陆征是个极其凶煞的人，恨不得长着三头六臂，今日一见，不料却是个淡漠沉稳的青年。除却他那一身的傲骨和沉稳，真的很难看出他曾经的辉煌。
看着收敛自己锋芒的陆征，再看看对面坐着乐呵呵接受恭维的恭王，林念只觉得老天爷十分公平。
像恭王这种不知道危险和收敛的，活该被顾析惦记上！
陆征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袍，腰间配着一块玉石，头戴玉冠，倒是没了往日的杀伐之气。气宇轩昂说的便是他这样子的。因在战场的那些年，陆征的脊背挺得十分直，便是站在那里都是一道风景线，更不说走起路来稳健的身姿……
林念看着，三指点击着桌面，暗暗赞叹。估摸着今日之后，贵女们的梦中情人又要多添一位了……
在场的老头子看着自家的闺女，都暗暗搓搓小手儿。今日不论是柔兰的小王爷，还是叶梦得，陆征，只要钓到一个，都是极好的！想到这里，对自己闺女都充满了期待！
便是萧林总是带着不屑的脸，在看到陆征进入大殿的那一刻，也愣怔了。
随即灿烂一笑，眼神十分勾人看着陆征。
陆征身上沾着许多目光，却依旧淡定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只是他今日仿佛不认识林念一般，径直越过林念上面的两个席位便坐下了。动作行云流水，并无不妥。
林念侧看着陆征毫无波澜的脸，想着他大概还在生她的气，也不敢理他，一时间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全部落座，侍女泱泱，各色果盘都摆了上来。
八十一人的乐师穿着华丽的宫服，抱着乐器站在大殿一旁，悠然开始演奏。丝竹雅乐之音一起，原本便十分曼妙的侍女走起路来便更是优雅。
待到这时候，顾析才堪堪出现。而他身后，跟着莹妃，德妃，湘妃，秦妃四位美人。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齐齐聚在顾析与莹妃身上。
看着莹妃脸上得体的笑容和顾析牵着她的手，林念有些吃味儿。
但她却也明白，这是自己的选择。
“参加陛下，各位娘娘。”
在座的各位臣子携着女眷出列，齐齐跪拜，高声呼道。林念自然也是。
她低着头，听着顾析温润的声音响起，才站起来，款款回到自己位子上。
落座之后，顾析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殿内的大臣和各家女眷，缓缓开口道：“今日宴会，大家不必拘泥，畅饮。”
“谢陛下。”
又是一阵高呼。
大内的酒虽然没有林念自个儿酿的好，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比如这个不能常常喝到，便是一个勾人的理由了。因此，侍女奉上酒壶和酒杯的时候，林念便伸手倒了杯，先尝了尝鲜儿。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倒了一杯。
这下倒好，林念总觉得有目光看着自己。
往上一撇，便是陆征审视的目光。
“凤溪，我们来喝一杯。”林念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暗道，刚刚不是还装不认识吗？于是便起身拉着凤溪坐到前面的位子上来。
凤溪犹如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她坐在前面，却还是十分淡漠，显得和林念十分生疏。
“阿念……我……不舒服。”凤溪没喝，却也没躲，眼睛看着林念，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不去接那杯酒。
林念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凤溪倔强的眼睛，悠悠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了。
“好。那我便去李大人喝酒！”
林念作势要站起来，却被凤溪拉着了。
她皱眉低头看着凤溪，眼神中全是疑问。听着耳边觥筹交错的声音，凤溪咬咬牙，站起来在林念耳边低声飞快说了句话，便回自己位子上了。
顾析虽然坐在上面，眼睛却不时看着林念那边儿。刚刚还活泼的林念却突然沉闷冷静下来，显得尤为可怕。顾析看着，便觉得心下一紧，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他与林念朝夕相处的那几个月早就把她的性子摸透了，看起来虽然软萌，芯儿却是个带刺儿的……
莹妃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也不说什么，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罢了。
陆征在一旁只看到林念身后的女子对她说了些什么，林念的表情便不对劲儿……
林念握着酒杯，强忍着心口的闷气，额角突突的。她深呼吸一口气，眼睛中的戾气便缓缓消散了。她伸手握着腰间的荷包，感受到手心传来南海鲛珠的冰凉意，便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凤溪刚刚告诉她什么？
原来莹妃在大殿门口看中了凤溪，便派晚儿引走凤溪。她威逼利诱一番，便想要安排凤溪入宫！后宫妃嫔为了安稳自己地位，总是希望能有漂亮的女子在自己宫中侍奉，借此留住皇帝。可是，这个皇帝是她林念心尖上儿的人，凤溪是她安排好另有归处的女子，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妃就能左右的？
估摸着，莹妃以为凤溪是林贤本家那边的姑娘，便寻思着借着凤溪，勾搭上林家这棵大树。而凤溪长得不错，若是能留下顾析在玉华宫，更好。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只是这算盘打得好，却打错了。
林念稳定了心神，抿了口酒，抬首对莹妃浅浅一笑。
莹妃握着手帕的手，蓦地收紧。
这两人的交流虽小，却也没有逃得过陆征和顾析的眼睛。陆征若有所思得看着莹妃，又看了看林念，心下直接把林念的反常和顾析后妃太多挂起钩来，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扭头不再看她。而顾析却是明白这一切。
从莹妃姓林，却不是林家的人开始，这件事情就是注定好的。
即使不是林凤溪这个假的林家女子，也会是另一个人。莹妃这么聪明，在后宫中却是少了臂力。而现在，她能够得到的枝，最适合的便是林家！若是林家承认莹妃是林家的贵女，那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林念的反应却极为牵动着他。
若是林念答应，将凤溪送入宫，和莹妃结盟……他该怎么办？
顾析握着手中的玉杯，看着其中稳稳的酒面，眼神沉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