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兰国师到。”
就在此时，外面的侍从层层叠叠的呼喊声传来。
蓦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向殿门口。
十扇高大的镂空黄木大门缓缓打开，殿门两边站着九列持剑的侍卫，面容严肃庄重。远方的蓝天高阔，没有一丝云彩。宽阔的宫道只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就是在这样森严威压的环境之下，一抹白色的身影淡然拾级而上，进入众人的视线。这幅恬淡的模样，仿佛江湖中不贪红尘的侠客。
叶梦得今日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月白长衫，腰间坠着一块泷水玉，青丝用一条蓝白绣纹的发带绑在身后，发顶垂下几率发丝，衬得容貌更加清绝。
他的眼神虽然带着一丝笑意，却是让人无法感受到半分温暖。便是这样一个人，闲散走着步子，却轻易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下面坐着的贵女们娇羞地拽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一脸柔情看着叶梦得的身姿。从前总是听长辈说，白衣清绝叶梦得，却总是不知道他具体的模样。今日得见，只觉得温润非常……
而在场的家主和官员都暗暗点了点头，这样的清绝之姿的确是当得上这天下的名气，就算过去十余年，还是风华绝代的人。自己家的女儿若是可以嫁给他，倒是一件好事情。现在的众人全然忘记了，今日和亲的主角是那位从未谋面的柔兰小王爷。
顾析坐在龙椅上，一脸笑意看着叶梦得走到自己面前。
叶梦得路过林念的时候，侧脸对她淡笑了一下。林念一愣，也回笑一下。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柔兰，叶梦得参加陛下。”
叶梦迪一撩下袍，半跪在地上，温润的声音令人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何况还是这样俊美的人……
“起来吧。叶国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般的样貌。倒是朕，变了许多。”顾析虚抬一下，承了他的礼。言语之间倒是熟稔和唏嘘。
是了。上次叶梦得到洛阳的时候，顾析也才坐上龙椅几年而已。那是的顾析是个稚子，叶梦得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国师。十余年过去，洛阳宫宴之上，顾析已经是个成熟的君王，而叶梦得还是当年的模样，当年的地位。
叶梦得站起来，拱手说道：“陛下这便是说笑了。这十余年，在下一直在变老。而陛下，却是从少年长大了。耀国这些年，海晏河清，都是陛下的功劳。”
好听的话，若是由叶梦得说出来，便带着三分蛊惑的信意。
“朕现在还记得当时候叶国师的清绝之姿，今日一见，必定要好好一谈，朕也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叶国师。”顾析说完，小黄公公便迈着小碎步走到叶梦得身边，带着他走上台阶，坐到一席空着的桌案后。
这位子是大殿内顶顶好的位子，且在顾析左手下第一个位子。这里看下面看得清楚，下面的女眷看他也清楚。倒是个皆大欢喜的位子。
耀国左为尊，这位子倒是给了叶梦得极大的面子。叶梦得下一位便是齐北将军，陆征。而陆征下一位是当朝的丞相王逸之，再下一位才是林念。由此看得出，陆征虽然闲赋在家，也是有极高的地位的。
“一别许久，叶国师重游洛阳，可有什么感觉？”顾析笑着举起手中的玉杯，对叶梦得说。
叶梦得淡淡一笑，眼睛却看着下面端坐的林念，淡淡说：“一别许久，景色不同，故人倒是依旧。”
这话说得十分含糊。
且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林念。
便是林念也搞不懂叶梦得现在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更不要说现在坐着的各位贵女们了。刚刚被叶梦得身姿倾倒的众女子正暗搓搓手，打算着一会儿吸引一下叶梦得的注意，现在却告诉她们，叶梦得的故人是林念？
众女咽不下这口闷气，也不好将气撒在叶梦得身上，便将这含着仇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端坐的林念身上。
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林念暗暗叹了口气。
叶梦得这是在搞什么？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倒是莹妃此时巧妙地笑了一声，温婉说：“陛下还是陛下，可不是是故人依旧吗？洛阳城这些年修整，倒是景色大变。臣妾进宫之前，犹记得洛阳城外那成片的牡丹呢……”
“娘娘说的是。”
叶梦得笑着点头。
陆征淡漠看着隔了一个桌案的林念，此刻正低着头吃糕点，丝毫没有一点自己处在漩涡中心的自觉，便觉得额角一痛……
倒是坐在中间的王逸之心领神会，只喝着眼前的酒，不理会这群小辈的爱恨情仇。能让他起波澜的事情，大概就是耀国国本被动了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接下来便是一众歌舞表演。
环肥燕瘦都有，很是曼妙。
看着穿着几两薄纱在自己面前跳舞的姑娘们，林念颇有一种，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娶几房漂亮的姑娘的感想。
随着歌舞的喧闹，邻座的官员都开始互相奉承着喝酒，坐在后面的女眷也两三成群说着悄悄话，喝着茶吃着点心，偶尔遮着扇子看向场上哪一位男子……凤溪在后面坐着，好歹也是想开了些，有了些精气神儿，也开始吃了些东西。
林念和王逸之说完话，见着凤溪总算是从莹妃的话缓过些心神来，也松了口气。
“今日洛阳有名的贵女都在这里了，当真是青春年华呀。天时地利人和，不如请在场的贵女们为陛下表演几番才艺，也不枉她们来此。”德妃拈着帕子婉转一笑，对顾析柔声说道。
这话迟早是要说的。
在场的贵女们早就等着这句话，听后便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露出最得体的微笑。
顾析看了一眼身侧的叶梦得，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林念，便淡笑着随口说：“就听德妃的。”
接下来的时间，对林念颇有帮助。
她这时候才知道，琴棋书画诗酒茶花这些雅致的东西，也能被贵女们玩出一朵花儿来，实在厉害。这家的姑娘弹个琴，那边的姑娘做个画，虽然有些显摆的意味，倒也是有真材实料的。想想当年林贤逼着她学习各种礼仪的光阴，林念便觉得脖子一痛。对眼下这些打扮得十分清雅，实则十分复杂的贵女们心有敬佩！
轮到萧林的时候，她只是拖着她那一身华丽的衣裙堪堪坐在大殿中央，随手弹了一曲琵琶罢了。
且这琵琶……一言难尽。
凤溪听着，只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她虽是清雅阁的姑娘，却是当得上琵琶大家的存在。萧林今日的曲子，便是连个普通都算不上的。比起凤溪，浓妆艳抹的萧林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股妩媚的味道……
一曲毕，在场的人虽然感觉尴尬，却也是碍于萧家的名声，只能鼓着掌说好。只是萧卿坐在下面，脸色不善。
前面有萧林铺垫，萧姜上台便简单得多，只是一曲舞。且这舞是最简单的蝶恋花，动作极其简单，只是学舞的入门级舞曲罢了，此刻舞出来也并没有什么新意。便是这样，叶梦得却多看了几眼。
萧姜伸展手臂款款行礼，临下场的时候，与林念交换一个眼神。
最后上场的，是姜家的嫡女，姜婉茹。德妃是姜婉茹的姐姐，早前说的话也是为了这妹妹。
姜婉茹今天穿着绣了大片兰花的大袖和半臂，红色下裙散开是极为精细的流水纹。发髻上坠着两股红丝带，垂在肩膀两侧。她利落走到大殿中央，倏地抽出两把袖剑，当下舞起了剑舞，风花雪月不过如此。林念坐在位子上，也不自觉看呆了……
顾析在姜婉茹下场之后，便笑着鼓掌，说：“看过今日的表演，才知道我耀国的女子，才情半分不输男儿。”
“陛下，却是忘了一位？”
就在这时候，叶梦得略带疑惑说。
“哦？”
顾析笑着侧脸说，眼底却漫起一丝冷漠和警告。只是叶梦得对此恍若无视，径直走下位子，走到林念面前浅浅一笑，说：“陛下可是忘记了，林小姐？”
“！”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打着算盘的老头子们捂着自己心碎的心口，看着眼前的一站一坐的一对璧人。直感叹，自己怎么能忘了这一茬儿！
能担得上叶梦得一句林小姐的，也只有林念了！能和叶梦得一起说上多年的，也只有这位林念了，这可是叶梦得唯一输给的人！
“公……叶国师？”
林念脱口而出便是叶公子，却是想着这是在大殿之上，便随着顾析，叫他叶国师。
叶梦得自然听出来，只是挑眉好笑看着林念，随即转身向顾析一行礼，说：“十余年前，在下输给林小姐一局棋，心心念念许久，不知今日可否讨回来？”
闻言，林念抬首看着他，却是看不到一丝戏弄的意味。
坐在龙椅上的顾析沉着脸，不说话。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顾析此刻的不悦。
却是德妃不怕死般开口说：“我耀国怎么会拒绝叶国师一局棋的要求？只是，这棋局总是要赌些什么才好呀……”
“陛下。”
叶梦得却也知道德妃的话算不得数，便只是看着此刻一脸淡漠的顾析。顾析被逼着，眼底嘲讽，嘴边便要说出不准两个字，却在看到林念微眯着点头的动作之后，一愣，缓缓说道：“朕准了。”
得了顾析的话，大殿之内议论纷纷。
年轻的官员和女眷对于十余年前的那场棋局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且觉得十分不对。当时候六岁的林念，怎么可能打败名满天下的叶梦得？
今日能再见两人对弈，自然是件好事。
“若是林小姐赢了，那在下便奉上在下珍藏的一柄玲珑宝剑。”叶梦得看着林念一双淡然的丹凤眼，缓缓说出这句话，在场的武官倒吸一口凉气。便是陆征，也不由得皱了眉头。玲珑宝剑……这宝物的分量不亚于一座城池了！
“那要是我输了？”
林念站起来与叶梦得齐平，四目相对。赢了的宝贝如此珍贵，那输的代价，也不会低……
叶梦得闻言，便笑着说：“那便请林小姐，嫁入柔兰国师府。”
这话仿佛一颗巨雷，轰的一声，炸开了原本紧张的局面。现场贵女的心，吧唧吧唧碎了一地，众人皆不敢相信般看着两人。
顾析扣在龙椅上的手死死握着，青筋暴起，眼睛内确实一片死水般冷静。莹妃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若有所思。
陆征沉了脸色，却只看着林念。他直觉觉得，林念不会答应……
两人之间的气温降到了最低，只是几息之间，林念便反应过来，随即弯眼笑着说：“公子……是在开我玩笑吗？”
“不是。”
叶梦得却没有笑，十分郑重地说。
就这样，林念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