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内的木凳上,丫头暗戳戳怀中的琵琶,想了许久终于抬头看着凤溪,委屈地说:“我要去看小姐!那个公子,我根本不认识!我怎么能他在小姐的屋子里面?”
她家的小姐,可是个柔弱的女子!
端坐在一旁的凤溪头也不抬说了句:“回来。”
丫头半起的身子便僵在原地。
她包了一包眼泪,看着一边还在淡定摆弄丹蔻的凤溪,眼神中写满了受伤。被丫头这般可怜的眼神盯久了,任是谁都难免心虚。更何况,凤溪原本对丫头这种可爱的姑娘就没有抵抗力……
终于,凤溪叹了口气,站起来抱过丫头怀中的琵琶,眉眼一弯,淡笑着说:“你可真是傻。我且问你,你家小姐今年可是多大了?”
她的手指压在琵琶四弦之上,将余音稳住。
“十七。再过些日子便要十八了。”丫头不知何意,只是应声回答。
得了答案,丫头却还是一脸无辜好奇的眼神看着凤溪。
凤溪气结,剜了一眼,笑骂着说:“三年之后,你家小姐可就二十了!现在,她能有喜欢的人,不是一件好事儿吗?难道你希望,三年之后,你家小姐糊里糊涂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吗?”
一番话,把原本羞涩的事情说得光明磊落。
丫头自幼待在洛阳,受的教育都是闺阁女制,现在听到凤溪的话,忍不住捂住脸,害羞说:“堂小姐,你真是……豪放。”
这就豪放了?
凤溪挑眉看着眼前小姑娘似的丫头,牵起一丝笑意。在清雅阁,这样子的话早就说习惯了。清雅阁来往皆是江湖豪客或是世家权贵,彼此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可在洛阳世家,规矩条框比较多。对于丫头来说,这样子的话是十分新奇叛逆的。
仔细一想,也是难为林念,当初还女扮男装去了清雅阁……
一想到两人的初遇,以及那个消失的面具公子,凤溪就暗暗摇头。彼时以为是一双璧人,现在看来也是逢场作戏。
不过……刚刚那位顾公子,背影却是与那位消失的面具公子,有九分相像!
都是注定的缘分呐。
丫头想明白了,娇羞着,却又一脸欲言又止看着凤溪。
凤溪斜睨一眼,说:“你这是,又怎么了?”这么一般纠结的模样……吞吞吐吐的,忒不爽快!
丫头绷了绷嘴巴,终于鼓起勇气,说:“堂小姐是小姐在本家的姐姐,按理说年纪应该比小姐还要大,可为什么还没有成婚呢?”一脸无辜的神情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说的话,对于一个大龄未婚女子的伤害有多大。
“……”
早知道就不问了……
凤溪扶额,叹了口气。真是不怕得罪人的傻丫头。
……
齐北将军府,飞鸟苑。
雕花窗棂后面,摆着一只刚折下的梅花。招鸢将手中的绣花针收起,剪短尾部的绳子,放在一旁的篮子内,便仔细瞧着眼前绣架上这幅山水图,波澜壮阔,宛如仙境,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手。
一如往常的精致。她愣神,这是她第几副刺绣了?连她也记不得了。
只是,这是第一幅倾注了别的东西的刺绣。
指腹拂过,感受到细密的绣纹,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一直觉得,久经沙场的人,大概也是爱好江山的。尤其是,曾经功成名就于战场,此刻却闲赋在家的陆征!
“招鸢姐姐,将军将小姐送来了,还说,他今日有急事处理,不能带小姐出去玩。劳烦姐姐先照顾小姐。等他回来再接小姐出门。”外面的侍女敲门之后,便说。
招鸢闻言,抬眸一愣随即淡淡一笑。
“你们先带郡主去后院吃些果品,我马上就来。”招鸢站起来顺好衣裙,淡笑着说。
她转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淡雅,素衣银簪,确实是没有什么特色的。只是,那又如何?她有一双巧手,能绣出锦绣江山,也能绣出自己的缘分!她看着梳妆台上放置的胭脂散粉,纠结了一会儿,便拿起来……
招鸢梳妆好,来不及仔细收拾桌上的丝线,便抬步出门去找陆天了。
打开房门,入目是一院的银杏叶子。
前段时间,陆征刚刚调整了她的院子。现在招鸢住的院子,是将军府中间的一个院落,名唤飞鸟苑。这院子不大不小,却也是前堂侧房后院都有的。这院子一放下来,就有侍卫在背后嚼耳根子,说,将军要娶这个绣娘做夫人……
之前试图接近陆征的女子,要么有样貌,要么有家世。可,招鸢似乎什么都没有,却是笑到了现在!
彼时招鸢听了下人传的流言蜚语,只是淡淡一笑,便没了反应。
旁人看不明白,以为陆征对她是有什么感情。可她却知道。在陆征心中,做事如果需要一个理由,那只能是陆天……这院子,若不是因为陆天,也不会落在她的头上……
她转过正屋,绕到后院中来。天蓝云清,招鸢一身素衣站在院中,叶子泛黄落在她肩上,惊起眼中一丝涟漪。
招鸢淡然的眼中泛起欢喜,指尖挑起落叶,嘴角浅浅一笑。这一笑,仿佛点亮了什么。
而这一举一动之间的淡薄雅致,悄然落在幼小的陆天心中。
“老师……你真漂亮。”
陆天放下手中的杨梅,跳下石凳,走到招鸢面前,抬头看着她,甜甜一笑。
正沉浸在风景之中的招鸢被这么一声唤回,低头一看,扎着两个团子头的陆天一脸纯真,心下欢喜,便笑着说:“多谢郡主。”
不过,女孩子都喜欢别人夸赞自己。招鸢虽然淡薄,也是不能免俗。
旁边侍奉陆天的女子一身暗红色的坦领襦裙,青丝高高梳起挽成发髻,佩上簪花步摇,脖间带着两圈玛瑙璎珞,一身的华丽,丝毫不像侍女。且她的眼神冷漠锐利,看一眼便如同坠入寒窖。这般的锐利,更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
招鸢一见她,便淡笑着点头招呼。女子却也是回了礼。
她沫裳是跟着陆征从战场那般的修罗场上活下来的人,平日里看不上谁。前段时间才随军队回到洛阳。她不想嫁人,也舍不得军队的兄弟,便暂时住在将军府,跟在陆天身边保护她,也算是偿还陆征的知遇之恩。
这么多年,她看过了陆天的冷漠,看到了陆征对女子的冷漠,也明白了陆征依旧忘不掉当初的夫人。只是现在,陆天这样子的话,让她不由得对招鸢高看了许多。
能得到陆天的肯定,才能入主将军府。
之前的那些女人看不懂这一点,才会被陆征嫌恶。显然,眼前素衣银簪的招鸢是个聪明人,一开始便抓住了陆天的心。这一招,最是致命!
沫裳细长锐利的眼睛扫过招鸢,暗暗点头称赞。
这眼神虽然是肯定的,却也让招鸢没来由得心下一惊。
“不过,最好看的姑娘一定是林太傅!”
就在招鸢想要笑着摸一下陆天的青丝以示亲近的时候,陆天突然淡淡冒出这么一句。
她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空中。一旁的沫裳却愣了愣,显然,陆天对于她口中的林太傅,认同感更高。
“林太傅倾城之姿,自然要好看得多。”招鸢不着痕迹收回自己的手,得体说。
陆天现在对她,虽不是冷漠的,却也没有多亲近。只是这一步,已经鲜少有人做到,因此陆征才会让招鸢继续留下来。
陆天今日一身黄色的绣银杏衣裙,脑袋上顶着两团包子头,垂下四缕流苏,随着脑袋一晃晃甚是可爱。只是这般的陆天,眼神却是沉静的大海,一眼看不到边,神秘遥远,不像个孩子。
“林太傅教我墨砚送给母亲,她还找人陪我玩,给我喝鱼汤。她是最好的。所以,你不要欺负她。”陆天不管不顾,低声说了许多。
越说,招鸢心中越发惊骇。
陆天言语之中的排斥和威胁,是从未有过的。
沫裳也是惊骇,蹲下笑着说:“天儿,现在先和招鸢老师学习刺绣吧。等将军忙完了,便会来接你出门。”
闻言,陆天抬起小小的脸看着招鸢,甜甜一笑,说:“好啊。”
这般变脸的速度,便是招鸢也不得不汗颜。
“郡主我们走吧。”
既然陆天一个小孩都能当什么话都没说过,招鸢这个大人便更不能计较。她笑着走向侧屋,一转身,眼神便泛着凉意。
她,不喜欢林念!那个从一开始就拥有一切的人!
……
这飞鸟苑的侧屋是四角平顶的屋子,外面看起来稀松平常,里面的摆设却是极其用心的。便是屋子中间摆放的香炉,也是每日有专人来轻扫的。四周搁置的屏风是红木精刻的,栩栩如生。当然,这般华丽用心的摆设自然不是因为招鸢。
因陆天要过来学习刺绣,陆征便亲手布置了这屋子。
齐北将军宠女之名,天下皆知。
突然的,招鸢很庆幸,陆天的母亲不在将军府。不然,莫说是她了,便是林念,也没法在陆征的心中占有一席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