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深深,高耸的檐角犹如张开爪牙的雄狮,凶狠注视着他脚底的世界。无论是铁甲加身的侍卫,还是低头匆匆而过的官吏,都是他口中的猎物,一口一口被吞噬。
林念匆匆回了太傅府,便去找符庭,还来不及换下一身行头,便被顾析一纸圣旨传召入宫内。
顺德殿内,博古炉内燃着龙涎香,丝丝袅袅而上,熏得这个殿内清幽沁人。而殿内的气氛却不似这香一般平和。林念扶一踏殿,便见小黄公公带着他招牌似的笑容站在门口。小黄公公一见林念,仿佛看到祖宗般亲切,眼神往顾析那边一瞅,便拱手退去了。
小黄顺手关门的功夫十分深厚,若不是林念习武多年,怕是都察觉不了。
往日顾析总是笑着的,他的谋算和担忧仿佛都藏在一个角落,只有他自己看得到。而近日这般压抑冷静,更像是爆发的临界。小黄公公伺候顾析最久,早早便察觉到这一丝硝烟的味道。
林念敛了敛衣袖,向背手站在地图前的顾析走去,款款行礼,轻声说:“陛下。”
这一声,极轻,却似黄钟大吕,将顾析唤了回来。
顾析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将林念细细看去,似是要将她吸进去,过了许久,他缓缓朝林念伸出手。仿佛在说,过来。
林念见他一双手骨节分明,白皙干净,甚是好看,和他的主人一般好看。这双手,应该握着绝世好剑挥剑江湖,也应该握着书卷闻香弄茶。当然,像今日这般指点江山,亦或是向她伸出手,也是很好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够远了。
她将自己的手稳稳放在他手中,反手回握着,感受到柔软的触感,笑着说:“今日有些肉麻了。”
顾析淡然一笑,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你在萧家呆了一天,我还担心你回不来了。”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翻看着林念的手。林念的手因为几天的奔波,上面沾了笔墨和烛灰,还来不及擦去。
他看着,心情甚是复杂。
听到顾析的话,林念毫不在意一笑,说:“我想要快一些查出真相,这样,朝堂也好一天太平。自从我接受渠北水患开始,这事情就拔出萝卜带出泥,都出来了,若是再理不清楚,只怕牵扯更多,更不好处理了。”
“整个朝堂,怎么能靠一个女子?”
听到顾析有些压抑的话语,林念扬颈一笑,说:“正道的事情是你来弄,至于那些私底下的手段……我久浸世家权利场,做起这些旁门左道,倒是顺手的很。你不必担忧。”
“对不起……”
顾析伸手将林念揽入怀中,头埋在她长长柔软的青丝中,闷声说。
他坐在朝堂,却是没有她做的多。更是让她涉险……
林念自然知晓他的意思,感受着这个怀抱的温暖,她闭着眼睛,轻声说:“我去了萧家,发现了许多与众不同的事情。这张网撒的很大,许是快到了收的时候了……只是一点,不要动世家。耀国远远不到放弃世家支持的时候。”
顾析抱着她的手缓缓收紧,似是纠结,似是心疼。
林念只当是他许久不见自己,感情有些澎湃,那在十几年磨炼中长成的石头心肠里面竟然也开出一丝女儿柔肠来,若是顾析此刻低头一看,便能见到一向沉稳的林念嘴角竟然擒了一丝灿烂的笑意,眉眼弯弯,宛若少女。
就这样,过了许久。
顾析淡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他问道:“匆匆就把你传召进来,我吩咐御膳房做了鱼汤。留下吃晚膳吧。”
这话甚是合林念的意思,她在藏书阁一天没有进食,出来之后虽然在萧家吃了午膳,但是当时心里牵挂着太傅府一堆事儿,吃得不开心,此刻她的五脏庙是一颗米都要没了。
且,御膳房的厨子做的鱼汤,甚是美妙。以前她觉得,丫头的手艺已经是顶顶好的了,却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最好的厨子当然还是皇宫内的!
见到林念馋猫一般的样子,顾析一笑,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弄得她心神荡漾,却只是侧脸对外说道:“让他们传膳吧。”
“是。”
小黄公公在外面应和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这样的表现着实让林念羡慕了好些时候。一个合心意的侍从实在是难找,像小黄公公这般知道分寸,随叫随到,还会逗人开心的,更难找。只是小黄是顾析从小的侍从,不好讨要啊……
一众宫女端着餐食从殿门分两路进来,将碗筷迅速摆好。
全程动作如流水般流畅舒心,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林念顺势落坐在顾析身边,看着这些宫女的打扮,不由赞赏道:“我在清雅阁的时候便觉得,姑娘好看真的是很重要的,毕竟看着赏心悦目。如今才发现,姑娘好看,是应了秀色可餐这四个字的,看着就有食欲。等我回府之后,也要好好打扮一下府内的侍女才是。”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小黄在旁边愣是没听明白,还眨巴着眼睛看着林念一脸大无畏的表情。
顾析倒是懂了。
林念的思绪总是跳得厉害,几句话能从西北军防说到江南绣坊,也幸亏他跟得上。
他挥手示意宫女侍从都下去,待到剩下他和林念两人的时候,他才伸手将林念揽到怀中,蹭着她的发旋,笑着说:“顺德殿只有小黄一个贴身的侍从,至于暗卫什么的,便更不是女子了。你这醋的,后宫的女子都该去清雅阁游几圈才是啊。”
林念抿嘴不说话。
她深深看了顾析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显的,顾析理解岔了。她只是单纯地欣赏一下姑娘们的美罢了,和醋不醋没什么关系。而且……后宫嫔妃去清雅阁?亏他想得出来!
这绿帽子可真是好看的很……
两人各怀心思,却是兴致勃勃开始吃饭。
林念知晓皇家吃饭的顺序也有讲究,便只是给自己舀了碗鱼汤,坐一边开始温喝着。
姿态优雅,却是极快地吃完了一碗。
顾析的眼神莫测,却只是捡着几道清淡的素菜吃了些,便不再吃了。林念瞅着,也是心疼,这饭菜好好的,也不知是哪里不合顾析这刁蛮的口味了……
眼瞅着,林念已经喝下了第二碗鱼汤。
这时候,顾析支着脑袋,三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角,说:“你说,渠北的网撒了这么久,我们什么时候捞?”
林念停下手中的白玉勺子,顺着声音看去,一下撞进顾析的眼神中,笑着说:“当然是鱼儿进网的时候!”
这鱼儿,便是刘度身后的势力。
岐山乔氏早就把自己的尾巴藏得严严实实,而恭王……
眼瞅着林念嘴角那一丝冷笑,只觉得她已经把恭王抓起来丢尽大牢里去了。
不知为何,林念说到这些,突然觉得没有了胃口,将手中的碗勺放下,也学着顾析的样子,一手支着脑袋,三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敲着。咚咚咚的声音落在耳中,也算是安神。
“你可知,恭王背后的势力?”
这是顾析第一次主动说起恭王,林念不由得一顿。
她当时候刚从渠北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险些坏了事。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尴尬。
而顾析仿佛没有察觉这一丝尴尬,接着说道:“恭王是先帝最年小的弟弟,我继任皇位十余年,他便握了大权十多年。权利的诱惑的确是厉害的,只是看不清自己的本事,更可怕。恭王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文不成武不就,没有谋反的底子。但是,作为朕的皇叔,却是有谋反的身份……”
“之前你明明知道,却也不伸手处理,是觉得恭王不成气候,且朝中需要权衡,是吗?”林念闻言,垂了垂眼眸,说。
她觉得,顾析就是猫,恭王就是鼠。开始就是练着爪子逗逗鼠,权当生活乐趣,只是这鼠有一天踩了猫爪子,这一点生活乐趣,便没了存在的必要了。
“而我准备收拾的时候,才发现,一直刚愎自用的人,是我。”顾析沉了沉目光,说:“我想不到,恭王会有这等本事,笼络朝臣,贪赃枉法……细细查下去,倒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除了皇叔这个能谋反的身份,他倒是多了几分谋反的本事。”
“再厉害,这时候,也是被你盯上了,估计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林念补充了一句。
顾析虽然是这么说,这么多年放任到底还是为了那一丝寡淡的皇家情谊。她也不愿意戳破。
顾析听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自己倒是没觉得,林念倒是替他自信起来了。
夜空中,明星高悬。洛阳在静谧的夜色中沉睡着。
夜风越发的凉。
冬天终于还是要到了……
拖了半年之久的渠北水患事件,终于有了收网的兆头。
春天,还要很久很久才会到来。
林念披着狐裘站在回廊边,注视着远方,眼神淡漠如水。唯有心中的信念,依旧熊熊燃烧着。她终将握着权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