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念起了一个大早。
林念这次没有带丫头过来，而她自己并不会梳过于繁琐的发饰。眼神在梳妆台上一扫，林念手划过一排牡丹花簪，最后落在一柄简单的绿檀梳子上。冰凉的触感划在青丝内，从头到尾，顺滑几遍挽成发髻堆在侧边。
因要在藏书阁呆一整天，林念便只是将青丝挽成侧发髻，插上原先那三只玉簪。至于这一排提前备好的牡丹花簪，着实不是她的喜好。
侍女一大早便将早点四色糕点摆在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样子勾得馋虫蠢蠢欲动。林念随便吃了几口不自觉便胃口大开。
萧允一大早派来的侍女，不仅带来了这些早点，还带了套衣衫给林念，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一边的桌子上。最上面放了块玉佩，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道是好玉！
林念擦过嘴，过去将衣服翻看了一番，竟然是萧家特有的白衣绣金边三重齐腰裙。昨日萧允所着的那一身白衣便是这三重齐腰裙。至于上面这块玉佩……
看着玉佩中隐隐的‘萧’字，林念牵起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缓缓握紧手中的玉佩。
……
换好衣裙，不过三刻钟，林念便赶到藏书阁的阁门前。
萧允今日并没有来。林念远远便看到同样衣裙的江城正在阁门口纠缠着守门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可谓恨铁不成钢……
林念只得说，白瞎了这身衣服。
要知道，萧府的衣裙都是采用江南特有的浮光缎裁剪而成，造价极高，极大满足了萧家子弟的虚荣心。毕竟，数尽世家，也鲜少有这般舍得的。因此，萧家的三重浮光缎衣裙如同岐山乔氏的冷羽针一般，是个象征。
而就是这般的象征，被江城穿出了一股纨绔子弟的味儿……
“江城你这是……今日早上吃多了？”
林念乘着守门人的脸色没有进一步黑化，悠悠说了句，眼神却是打向了江城正歪扭的身子。
不知为何，江城感到一股子寒意，不自觉站正之后回头一看，果然，林念脸色不佳。
“林家主！我这不早早来了，找个人说话吗！”江城自知自己惹到林念，便舔着脸说道。
守门人脸皮一抖。
刚刚江城拽着他从西北风光侃侃而谈到江南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内容宽广，跨度跨起来毫无防备。守门人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摧残。而此刻，罪魁祸首却云淡风轻说了句，说说话……
林念斜睨到守门人尴尬的脸色，再转近一看，江城的眼神格外纯粹。
“我们还是加紧进去吧。”
林念选择避开这个话题，自己今天的重点并不是江城的厚脸皮问题。
她抬头一看，藏书阁的阁楼高耸，屋檐高高飞起，七只玉珠依次排列在屋檐角上，铜铃舌片在风中摆动敲打着铜壁，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摄人心魂。站在楼底向上看去，才知道为何萧家将藏书阁视若珍宝，为何天下之人都想要入萧家的藏书阁一观！且不说其中的藏书多少，光阁楼外面的精巧便令人心惊。
林念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给守门人。
玉佩中间用秘法雕刻了‘萧’字，看起来是在外的字，其实是刻在玉内。旁人根本仿制不来，这样的玉佩，只有萧家嫡系的掌权者才能拥有，普天之下不过只有三块。若是想要进藏书阁，必须有这枚玉佩。
因此，藏书阁也是萧家掌权者的书房。林念此时拿着的，是属于萧卿的那一枚。
守门人细长的手指在玉佩上细细摩挲，许久，才缓缓说：“请进。”
随着他手向后一指，轻巧的六扇木门缓缓打开。
看不到尽头的楼梯。
“真真是厉害……”江城仰着脖子，不禁发出感慨。
林念并不是第一次进，因此并没有发出什么感慨。她七岁之时，曾有幸被林贤带入藏书阁。当时的朝政风云人物，数来数去都不会落下她的便宜老爹，林贤。就算是萧卿再怎么清高，也不能与之交恶。
抬脚进去，两手边的木梯层层旋转而上，各楼层都有专人打理，安静轻柔的动作令人忽视了他们的存在。而每层都有十二盏不同的琉璃灯镶嵌在楼壁，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顺着柔和的光芒看去，齐齐竖着的木架子上摆满了书脊。
浩瀚书卷，便是如此。
林念顺手从身侧的楼洞中取了盏琉璃灯，便带着江城顺着楼梯，径直走上七楼。
她今日穿着繁琐，每上一层就感觉裙子被踩掉一层。林念心里暗暗想，这裙子真是忒不适合活动了！也亏萧家的人这么喜欢……
江城在后面跟着，倒是乖巧。吊儿郎当的眼神被认真沉稳的眼神代替，连浑身的气度都似乎与往日不同。他此刻穿着这一身白衣，倒是有几分风骨。可惜，林念并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江城的几张脸皮。
过了许久，两人到了七楼。
楼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只写了‘灵’字。
“这字……是什么意思？”江城端详了一下，看向身边的林念。
林念淡淡笑着说：“这藏书阁内藏书千千万卷，分门别类，专人打理。这第七层，名为‘灵’，这一层的书卷，都是关于生灵的。”
“生……灵？”
江城咬着这两个字，不明所以的样子。
他做仵作走江湖辨生死的那些年，手下触碰到的大多都是死的，没有生，自然也没有灵。这奥义过于繁琐，他自认参悟不了，只是潇洒一笑，看着那个‘灵’字，倒没有多大的感触了。
林念将手中的琉璃灯放在一侧，便走上前，将手中的玉佩交给这一层的守楼人。
守楼人照例看了看，便放行了两人。
江城进了两道门槛儿，只觉得若是凭自己硬闯，大概连这第一道门都进不来！这守门人和守楼人，看来了木讷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气息压得极低极稳，若不是他辨别假死有些功底，只怕也觉得这些人只是普通的侍从……
想到这里，江城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很危险！
林念却没多少顾虑，直直便走上前去，指着一排排书架，扭头对江城笑着说：“你要看什么就看吧。渠北欠你的，这下就还清了。你若是早些随凤溪入府，倒也没今天的事儿了。”
这个笑容，格外真诚。
林念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人，在渠北的这个人情欠着太久，她都替江城着急。
“……”
江城此刻早就反应过来，只是环胸冷冷看着她，说：“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你还没告诉我，这些书是什么书。总不能让我一本一本翻着找随便看吧。”
“每层书架左边有一本小书，是这层的目录，你看目录再找书就行了。”
林念摊手说。
她记着的规则便是如此的，有什么不对也不是她的错。
江城见她一脸无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信手随便从架子上取了一本书打开。他的视线落在行行小字上，泛起一丝波动，随即整个人都似进了书里一般痴迷。林念只得感慨，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也忒正经。
其实她知道，江城在萧府所作所为，都是营造一个无赖废柴的形象，至于原因，她并不想知道。
顺着温柔的烛光看向江城的侧脸，林念觉得，这个人若是有朝一日有了牵挂，是否还会这般潇洒随性？
那个牵挂，会不会是渠北的某个人？
林念暗暗想着，却也开始翻找起自己的书册。
七楼是‘灵’，而万物有灵！四纹兰花的资料，便属于灵。
灯光从齐齐摆着的巨大书架中照射过来，林念不自觉伸出手感受到一丝温暖，讶异的眼神中充满希望，抬头看去，却是一片迷糊的镜面。
“许是……谁放这里的。”
林念虽然是第二次来，却也生怕触了霉头，虽然好奇，却也是挪开脚步走向另一侧。
高大的书架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书籍。这些书保护得极好，每年都定时翻晒，因此数百年来，鲜少有书被虫蛀或者潮粘。林念随手取过一边的目录，玉手划着字迹细细看着。
四纹兰花的意义不同寻常花草，作为柔兰的国花，四纹兰花的地位自然高些。
找过十几个书架之后，终于找到一架类似的书架。
这书架的目录上写着的目录，都是些花草虫鸟的药用书籍。林念心想着，就是这个了！
她寻了十几册书，高高一摞。
林念看了一眼江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认真的眼神令人为之一动。只得摇了摇头，自己将书抱到阁楼边的一张桌子上。
一桌，一塌，一灯。
萧家人读书倒是十分刻苦……
林念点上灯，便跪坐在榻上，细细翻阅着手中的书。
眼神淡漠如流水划过字迹，一丝波澜都没有。
就这样，时间缓缓而过。
转眼便是第二天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