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见林念面色凝重走出来，便抬手一指旁边低头的侍女说：“让秋儿带你去萧姜之前住的院子。这位兄台就住客房，如何？”
夜色如水，萧家却是灯火通明，金黄的叶子在温柔的烛火之下显得别有凄美。就连侍女低头的弧度都有了美感。
林念正在想着别的事情，听到萧允的安排之后，随即抬眼，温婉一笑点头说：“大公子安排就好。”
她来别人家做客，也不好提太多要求。何况，她只是暂住一宿，实在用不着大张排场。
“走吧。”
江城见林念从客房内走出去，便走到她身边，一挥袖子，故作潇洒一笑，挤眉弄眼说：“什么时候能进去？”
“咳咳。”
林念闻言只得白了他一眼，假装咳嗽掩饰过去。她向前几步，停在萧允三步远的地方，对萧允说：“伯父说，明早让我们两个进藏书阁。一日为界。”
清冷的声音在繁华的夜色，带着别有的旖旎。萧允的眼神暗自一动，随即便归于平静。
“嗯。明早我带你们进去。”萧允点头，淡定的反应，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林念对萧卿来说，是个值得利用和拉拢的势力。不论前面多么刁难，最后都会允许。
有时候，事情只是顺推着演戏给别人看。
江城见两人说这话不理他，便自顾自看着萧府的布置，嘴上啧啧赞美着。林念在一旁虽然和萧允对视着，却是分了一半心神在江城那边。眼瞅着他这般的赞美，心里着实无语。虽然她的太傅府布置比不上萧家，但是他这般的反应实在让她觉得尴尬。
而萧允并不在意江城，眼神只是淡淡落在林念身上，不知所以。
……
秋儿在前面踩着小碎步，着林念进了萧姜出嫁之前的院落。
一进门，便是几颗偌大的梨树。日子入秋，梨树的叶子落了一地，隐藏在树冠下面的枝干便这样露出来，张牙舞爪，却没有一丝威胁，反倒有些落寞。
萧姜远嫁柔兰，这梨树也无人打理，当日的洁白如雪已经过去……
倒是这房屋依旧如当日一般，光洁辉煌，华丽得过分。当日她不说，是为了萧姜的脸面。这洛阳城但凡上了台面的闺阁女子，卧房布置摆设一向都是以处处精妙为佳。像这般大喇喇将值钱的玩意儿胡乱一塞，毫无章法，都是暴发商户才会有的行径。
就连她这般无心布置的人，顾析都要赞赏一番她房间的格局……
只是当时情景，萧卿哪里还能顾及许多？好在，萧姜并不在意。
直至今天萧卿问林念那句话时，林念依旧不知道，在萧卿的心中，萧姜究竟是什么？一个侍妾的女儿，还是一个棋子？
凉风吹过，思绪从回忆中抽回。林念淡然一笑，走上前去，将手掌放在树干上感受着曾经万人瞩目的温度，说：“这院子，如今是谁住了？”
她猜，这院子估摸着是分给哪位没有出阁的小姐了。
谁知，秋儿轻笑一声说：“林小姐你有所不知，这院子呀，自三小姐出嫁之后，还没有分置出去。三小姐是家主的女儿，虽是庶出，身份也是高一些。且三小姐最后封为公主，这院子更不好重新分置了。因此，便搁置了下来。只是这院子虽然搁置，却是日日打扫着，不敢怠慢。”
“哦。”
林念淡然，心下倒是懂了。
到底是萧姜的身份不一样了。环佩公主的封号，柔兰小王爷兰叔潇的嫡王妃。这样的身份，若是论起来，连萧卿的长女，萧晖，都没有这么大的荣宠呢……
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她最后还是一枚棋子罢了，被她最期待的亲情指挥的棋子。
“这里我一个人就好，你退下吧。”
林念看着满目萧瑟的树木和辉煌的院落，心情复杂，便挥挥手，让秋儿先退下了。
她已经许久没到萧府留宿了……
八角琉璃灯在清风中旋转着，照射出光辉落在柱子油亮的漆面上，温暖着冰凉的建筑和人情。
她眼看着，竟有一瞬间的凄清。
“你如今，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萧允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林念不自觉直起身子向后看去。一身白衣绣金丝线衣衫的萧允玉冠束发，面色温润，淡漠地朝她走来，看着她的那一双如墨的眼眸中仿佛沉了千年的时光，没有波澜。
直面着他，她的呼吸却是一直稳稳的。
“大公子怎么来了？”
林念淡淡一笑，从梨树旁边走开，状似无意地四处闲看着。
萧允却不说话，只是走到梨树旁边，抬头看着偌大的树冠，说：“我记得，你回了洛阳之后，林伯父为你在府中栽了许多梨花，喜欢梨花的人不是萧姜而是你。”
“梨花高洁，自然人人喜欢。”
林念侧身看着他神秘莫测的眼神，不知道他什么用意，只得随口说。
“所以，柔兰的兰叔潇恰巧也喜欢梨花。而你恰好送来梨花的衣裙，倒是帮了萧姜一个大忙！”萧允声线顿时冷了下来，斜睨着林念说。他本就长了一双剑眉，平日里温润的时候多了，倒是被人忽视掉那份长相带有的凌厉之气，而这么一看，林念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萧允。
他这话说的，说得很有道理，但林念不能承认。
林念梗着脖子，说：“我只是恰巧得了好看的衣裙，送给姐姐罢了。这是她的机缘！大公子难道是，对环佩公主的婚事有什么异议？”她最后拖着长长的语调，满是怀疑。
萧姜的婚事是御赐，他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见萧允抿着嘴没话说，林念才叹了口气，在院子中寻了个石凳坐下，伸出手腕支着脑袋，看向一侧站着的萧允，懒懒说：“我虽然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是有一句话要说。我林念呢，抛头露面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嫁人的心思。你若是想试探我的意向，倒是不必了。”
嘴上这么说，林念心中却是不自觉想到叶梦得，那人穿白衣才是绝世之姿，萧允终究还是欠些阅历的打磨，一身白衣虽然潇洒出尘，却总是少了些什么。
萧允一挑眉，不再说话。
他见自己的意思被戳破，也不尴尬，只是淡淡说：“这缘分既然已经给了萧姜，便只能是她的了。”
萧允倒不是担心林念与兰叔潇有什么过往，正如林念所说，这么多年过去，林念已经没可能嫁人了。只是最近她身边出现的男子，实在有些多……
林念闻言，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只怕这话，也是萧卿想和她说的吧？
萧姜如今的身份大不同，自然是萧家举足轻重的人，不能随便动。若是她用这个把柄害了萧姜，便是害了萧家……
“父亲和你谈了什么条件？”
萧允不知道林念心中将他这句话回味了多少遍，只是一撩袍子坐在林念对面，问道。
林念盯着他坐下，闻言只是嘻嘻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萧允抿嘴，如墨的眸子敛了敛，淡淡说：“这条件是为了我。”
肯定的语气，毫不意外。
今晚萧允的表现都非常厉害，一改往日中庸之道，林念不得不赞赏道：“不得不说，伯父挑了个十分厉害的准家主。我今儿才发现，你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啊。平常怎么那么纯……”
话音一落，萧允便甩过一个眼刀。那眼神，要多怨念有多怨念。林念被眼刀一打，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冷……
“咳咳。伯父是为了刘度排挤你查案这事儿。好在，这事儿并不是十分难。”林念一摊手说，满脸无辜。
这话不假。
萧允看着远方，淡淡说：“有时，真羡慕你。虽然林伯父远走天涯，丢给你那么大一个重担，但你却是可以完全施展抱负……”
“伯父只是担心你……”林念安慰道，却是想不出别的话来。
也是，萧允已经二十及冠，遇到事情却还是要被萧卿插一脚。若是搁在林念身上，只怕她早就与林贤吵起来了。只是萧允何曾知道，她也羡慕他，有父亲陪着长大。
萧允不是不需要助力，只是觉得不需要。这个年纪，正是最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年纪，就算从小便耳濡目染算计的萧允也不能免俗。
“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
夜露深重，萧允见林念亮晶晶的眼神中满怀关心，心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滋长着，不自然地说了句，便站起来向外走去，也不顾林念在后面的叫声，直直走了出去，脚步乱了好几次。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念一愣，低头一笑，说：“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啊。萧允……我们都有着各自的不如意。”
转头一看，落叶萧瑟一地，确实是美景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