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贞和赵玊离去的时候,晋南还当这几位不过是开玩笑。可他依旧咽不下这口气,竟敢让他当众出丑,他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等到了当日夜里,约莫戌时时分,他所住的丁香小筑门口,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此时晋南正搂着服侍自己的丫头在云被内翻云覆雨,却被这扰人的敲门声硬是给坏了气氛。晋南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大夜里竟也敢扰小爷的兴!”
可很快的,门口的小厮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声音:“公子不好啦,门口来了一队捕快,说是,说是要抓少爷您去大理寺坐牢啊!”
晋南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一边慌忙穿上衣服,一边怒道:“什么?该死的!”眼前又浮现出傍晚时分发生的事,他忍不住咬牙怒道,“该死的大理寺丞!小爷要你好看!”
晋南出了门,一边吩咐小厮快去自己的舅舅家通知告急,一边自己则先去会一会这群捕快。
只是晋南本想着要抬出自己的内阁舅舅,好让这群该死的捕快知道自己的厉害,岂料还不等晋南将自己的舅舅的名头说清楚,这群捕快已面无表情地将他拿下,直接压着他就朝着大理寺去了。
他被关押在了大理寺的第二层,晋南犯得乃是犯奸未遂罪,按大齐律例,调戏妇女罪该执棍三十仗,牢刑七日。晋南从未想过这群该死的大理寺捕快们竟然真的把他打入了牢狱内不说,甚至看他们的样子似乎真的是要对他执棍三十仗。
他乃是入京赶考的举人考生,十二月廿三日便是科举开始的日子,算算日子,左右只有十余日的日子,他便要入考场考试。
若是在此时受了三十仗,别说是考试,怕是连命都没了!
晋南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他这几年等了这么久,全都是为了这一刻,如今只差最后临门一脚,眼看他就可以光宗耀祖,回去给自己的爹爹娘亲一个交代,可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实在是让人愤懑难平。
晋南丧了气得蹲在牢内,这牢子整个儿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让人作呕。可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满脑子心心念念的盼头全都在自家那个小厮身上,也不知道他此时将话带给了他舅舅没有。
就在晋南脸色铁青地胡思乱想时,牢外终于来人了,正是一位狱卒走到牢门口,对他又嘲笑又是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小子可真是不长眼,惹谁不好,非要惹了赵大人。真是不自量力。”
晋南曾几何时受到过这种冤枉气,当下气得直发抖,正要反驳,就听这狱卒又说道:“今儿个可太晚了,老子我可要洗洗睡了,明儿一早自然有人会来提审你,今儿个晚上,你可给老子安分点儿,否则可别怪爷几个对你不客气。”
这狱卒冷笑着说完这几句话,便大摇大摆走了,气得晋南牙痒痒。想他在苏州城内到哪不是横着走路,从来只有他对别人颐指气使的份儿,哪里轮得到这种小角色对他指手画脚!
晋南眼前不由又浮现出那大理寺丞的脸来。气得晋南咬牙切齿,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他寻着机会了,定要这寺丞好看!
*
这日晚上,晋南在牢房内呆了一整晚,左等右等也不见自己的舅舅来大理寺救自己。一宿未睡的晋南快要精神恍惚,直到清晨的日光透过小窗洒在他的脸上,才让他从迷糊之中清醒了些。
而就在此时间,隐约有道脚步声从远处走来。一直走到了晋南所关押的牢房前,才停下。
晋南瘫在角落的蒲草上,下意识看了过去,就看到前方此人穿着一双一尘不染的黑色官靴,再往上是深绿色的官袍,官袍上纹着六爪腾龙,可见此人官拜二品。
晋南顺着官袍往上看去,此人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许是因为常年浸淫官场的缘故,他的额头眼角都染上了极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幽深不可测,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可不正是他的好舅舅冯丰才吗。
宛若大海深处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晋南当即一边痛哭着一边朝着冯丰才扑了过去,一边呜咽大哭道:“舅舅,我的好舅舅,您可要救救我!我、我不想被仗刑啊!”
冯丰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晋南瞬间便止住了哭声,他抿着嘴,看着自己舅舅的目光带着微不可闻的惶恐。——其实他一直很害怕自己的舅舅,虽然舅舅对他总是和蔼,可他还是对他下意识有一种,对高位者的敬畏心。
冯丰才对着晋南招了招手。
晋南赶忙附耳过去,悉心听冯丰才说话。
冯丰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京城可不比苏州,此处遍地都是皇亲贵胄,你这蠢货若是在 是再将在苏州城那一套用在这,不如等出狱后你就滚回江苏去。”
晋南脸色变得惨白,他看着自己舅舅面不改色的面容,嘴巴里的不忿动了动,终究还是吞回了肚子里去。
冯丰才拍了拍晋南的手,又附耳交代了他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而等冯丰才离去后,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传召他,说是升堂了,让他到堂上去。
狱卒压着他朝着大理寺大堂走去,此时此处已经升堂,晋南放眼望去,便见昨儿个和那大理寺丞同处一屋的俊美男子竟是坐在正上方,而自己的舅舅冯丰才却是恭敬地站在他的侧下方,不由让晋南脸色变了变。
他总以为自己舅舅官拜二品已是人上人,可没想到这一位竟然……晋南悔得想撞墙,当即跪在地方,十分果断地认了罪,让沈贞审案的时间都省了。
既然晋南已经认罪,沈贞便十分干脆地拍了惊堂木结案,他也好早写回内阁处理公务。只是他的惊堂木才刚拍下,身侧的冯丰才已经走出一列,跪在了沈贞面前。
冯丰才一把老身跪在他面前,哀声说道:“沈太师,下官这外甥被家中惯出了一身坏毛病,今日才会犯下这等过错。只是这孩子纵然犯错在身,可再过半月便要参加此次科举会试,下官念他苦读古籍十余载,只为等这一次会试,下官恳请太师宽恕则个,待晋南参完会试,再行杖责!”
说罢,冯丰才对着沈贞重重叩了个响头。
晋南终于明白,能让自己这内阁阁老的舅舅下跪的,当今天下也该是屈指可数,而偏偏他招惹的,竟就是整个大齐无人不知的沈贞,沈太师。
他脸色愈加惨白,心底十分慌张,当即跟着自己的舅舅一起行着跪拜大礼,将头叩得叩叩作响。
沈太师坐在高座上,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直到半晌,沈太师才说道:“赵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被突然喊到名字的赵玊有些懵,半晌才连忙对沈贞说道:“本官自是听沈大人的。”
沈贞看着赵玊弯了弯眼:“本官听赵大人的。”
在场的大理寺卿魏大人和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娘的,这算啥?!当众撒狗粮吗??
不过魏大人和张大人虽怒,可也是敢怒不敢言,魏大人吹胡子瞪眼地转过头去,干脆眼不见为净。
沈太师和赵大人又来回推拘稍许,沈太师这才重新拍了惊堂木,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允了冯大人,还希望晋生能在此次科举中夺得好成绩,痛改前非,报效江山社稷。”
冯丰才和晋南对着沈贞又叩了首,此案才终于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在走出大理寺时,晋南的脚步虚软,甚至有些颤抖起来。若不是顾着身边冯丰才的面子强撑着,晋南怕是早已瘫倒在路边。
二人一直回到了晋南下榻的丁香小筑,冯丰才的脸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入了大堂关了大门,冯丰才将茶盏重重扔在晋南脚边,茶瓷在晋南脚边炸开,破裂的瓷片散了一地,吓得晋南脸色苍白跪在冯丰才脚边,连声哀声叫道:“舅舅,我错了!”
冯丰才脸色阴沉地靠近他,弯腰重重抓住晋南的衣袖,阴冷说道:“家中怎就出了你这么个废物,害得老朽今日丢尽了颜面!”
晋南脸色吓得铁青,颤声说道:“舅、舅舅,我错了,我错了……”
冯丰才猛得甩开他,险恶得擦了擦手,继续说道:“若不是老朽膝下暂无男丁,老朽早已将你剁了喂狗,也比再眼前碍眼好。”
晋南跪着朝着冯丰才移去,仰着脸讨好说道:“舅舅最疼爱外甥了对否?只要此次科举能让我金榜题名,那我就可以入官场了,定能成为舅舅您的左膀右臂!”
冯丰才此时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甩了甩袖,面色淡漠地亲自扶着晋南起身。又慈祥地抚平晋南凌乱不堪的长发,说道:“昨夜你受惊了,接下去好生休养,好好准备会试。”
晋南心底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则乖巧点头说道:“是,舅舅。”
冯丰才这才走了。
直到已经看不清冯丰才的背影,晋南整个人才瘫软似的瘫在了椅子上,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许久,都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