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你这身儿海带就不能找个地方剪剪?”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叫水草!我他妈就是被它缠死的,拿什么剪?”
在墓梳巷里住着的人,几乎都在十点左右关门落锁。在他们看来,这条百十来年传承下来的巷子,年头实在太久了,而放了太久的东西难免要在晚上招惹出什么不干不净的来。
大白天睡了个昏天暗地的孟掌柜的,偏偏就在这个时间精神了。
精神之后的孟奈何着实感受到了无聊,又加上不会乔衍打网游,刷微博的那些消遣,呆坐了一阵之后,又开始自娱自乐了。
她先去厨房翻出了一口硕大无比的深斗大锅,又拎着竹梯爬上药柜的最高层,抓了许多不知名的药材。
院子里砖头砌成的土灶台还供在那里,她就架锅烧火。一面搬着凳子站得高高的,一面用一只一米多长的勺子在锅里搅和着。
院子里没出一会儿就飘出一股似浓还淡的苦味,淡的是汤色,浓的是飘进鼻端的一下,好像连嗓子眼里都无缘无故被灌进了一大口苦汤。
本来在院子里遛弯遛的好好的大白鹅被呛的够呛,拧着大屁股就往屋子里面冲,粗嘎的嗓子刚“嘎”出一串长音,就被孟奈何扯秃了头上一撮毛。
大鹅屁股一转就要跟她拼命,被眼疾手快的账房抱住还一个劲儿的抻脖子。
“这又唱的是哪一出?你又无缘无故扯咄咄的毛干什么?”
谁不知道它是这屋里最好战的一个。
孟奈何就站在他对面使劲儿瞪鹅,瞪到解气了,才抬起头跟乔衍说了一句。
“无事忙又折腾起来了,无事忙!”
这是在告诉他咄咄又说了什么混账话气她了。
无事忙是这间屋子的全体取给孟奈何的外号,每次被她听见都要翻脸。
而咄咄据说是孟奈何身边的四大灵宠之一,上百年前还跟着她四处征战过。乔爷没见过它征战的样子,反正现在就是没人样,一个动物形。
对于孟掌柜的“忙”,乔账房是从来不管的。就比如她熬药,只要不熬到自焚的地步,他都能靠在他的椅子上玩儿手机。非要喊他帮忙了,才起身探脑的看一看。
锅子里的东西也从来没什么章法可言,什么都往里面扔,什么都在里头煮,从青绿到深褐,等这锅汤彻底熬成了芝麻糊色,都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以后的事了。
夜里的风混杂着老宅的陈旧,顺着半敞的门扉逐步飘进,有些凉,又有些彻骨,以至于专心用手机“推图”的乔衍也给自己加了件衣服。
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屏幕,只惯用他温和沉静的声音对孟奈何说:“民间传说,子时一刻鬼门开。只要在阴气鼎盛之地原地转上三圈,用尽力气大喊三声:‘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一定会被吵醒的爸妈打的半死。”
孟奈何真恨不得活剐了他,动作上又不得不跟他调侃的一样,站在原地绕了三圈,在烧热的锅旁立起了招魂幡。百般不乐意的沉着脸念了三声:“魂兮归来。”
当然不会有她的爸妈出来打死她。
白天紧闭的大门被她敞得大开,寂寥的门庭前,随着那幡的尾翼扬起,竟也徒然多了许多“客人”。
这些客人进门时都是统一的没有礼貌,不跟账房打招呼,也不跟掌柜的行礼,仔细看去还有点魂不守舍,双眼都是直愣。茫茫然走到锅前,拿着饭碗就去舀汤。
当然,这一只引魂幡下来,肯定还招来了些老熟客。贪玩儿死在河里的熊孩子张陈武就水肿着脸飘到了孟奈何的身边儿。
“又摆弄你那破锅呢?”
孟奈何最不喜欢的鬼就算他一份儿,每次进来都挂着一身的腥,语气里就跟着带了嫌弃。
“你这身儿海带就不能找个地方剪剪?”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叫水草!我他妈就是被它缠死的,拿什么剪?”
道行浅的鬼还没有高春华的那种本事,能露出“活”人样来,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样的脸。
孟掌柜的在高凳上坐下来,张陈武就肿着脑袋跟到了一边。他常年自认自己是个凶鬼,因此说话的语气里也挂着凶神恶煞。
“有没有让乔衍去看我爹?”
“去了。”
她回的也没好气儿。
“你都不出门你怎么知道他去了?手机拿出来我看看。”
“要跟你爹视频?”
“跟你爹视频!我想看看我爸爸照片……”
算将起来,他死了也有七八年了吧,魂魄成形以后隔三差五也去看看自己的爹,只是永远只能在晚上,就很远很远的看上一眼,看不清也不敢走进,怕阴气会过到他身上。
年纪大的人总是受不住这些。
孟奈何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就在死去的那条河沟沟里漂荡着,那时候过了六点的未由河就凉得彻骨,游到深水区,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嘶吼声。
人们都说,这是淹死在这里的水鬼在发脾气,只有孟奈何知道,他只是在一遍一遍的叹息:
快回家吧,这里很危险。
张陈武说要看他爸爸,这事儿当然得找乔衍。而在乔账房的眼中,孟奈何只是对着空气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他看不到她看到的那些东西,但是提到“张陈武他爹”。他想了一下,还算是个“熟人”。把游戏切出去,在相册里找出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
“这个。”
孟奈何要接,他又把手机往回一拿:“打团战呢,看完赶紧拿回来。”
换来孟掌柜的极不痛快的冷哼:“稀罕拿你的。”
她自来觉得他玩物丧志,并不知道手机那边几个公子哥,都在平台上下了不小的赌注,乔衍这边说话就挂了机,气的都在公屏上问:还玩不玩了?你走了我们怎么打?
张陈武看够了“他爹”,第一轮团战已经打完了。乔衍的私信里收到一条陆晨近乎咆哮的语音:又宠着你那神经……
他不用听完也知道他说了什么,漫不经心的在频道上打下几行字,又开始了下一轮。
与此同时,孟掌柜的这边也没闲着,一边分着锅里的汤药,一边跟鬼聊的热热闹闹。
一个胖大妈说:“现在底下的物价也涨了,苹果都十万一斤了,这哪吃得起。”
孟奈何就语重心长地说:“大妈,一看你就是新死的。现在冥币都是十万起印了。前两天张陈武个鬼,还在路边捡到一张一亿的呢。”
大妈问:“一亿能买所楼吗?”
众鬼回:“看买哪的吧,一般都托梦让孩子给烧。”
这通七嘴八舌,就像是憋了多少年没说过话似的,一唠就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孟奈何那双眼睛还转悠着,汤是一碗一碗的给盛,隔了一会儿又问他们记不记得刚才说到哪了。
死鬼们兴致也高,纷纷点着头说记得,熬汤的孟掌柜的却不知怎么又没了再聊的兴致。
打了三轮游戏赚了个瓶满钵收的乔爷也在这时关上了手机,再一看他们家孟奈何,不高兴了啊,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摸了两下脑袋。
“又没熬好?”
她回给了他一个垂头丧气的脑瓜顶。
她也不知道差了哪味药,熬出来的味道分明是对的。
“那就过两天晚上再试。”
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愿意哄着她。
此时的夜已经很浓了,他又走出几步如常递给她一盏一直温着的淡茶。
“喝了好睡了。”
她伸长了胳膊接过,在热气拱进鼻端时,缓慢的皱起了眉心:“乔衍,这里头有药味。”
他听后只侧头看着她笑,很良善的样儿。
“哪里来的药味。药都在你那口锅里呢。”
他示意她去看锅,她不动,只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珠,眼仁出奇的亮。
“真有,你喝一口。”她将杯子举得高高的送到他的嘴边。
他也不推脱,当真喝了一口,又递还给她,这才让她安心的仰着脑袋将茶一饮而尽。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乔衍的茶,却从不是用来待客的。
下一瞬,院内鬼气全散,连同死鬼们未说完的唠叨一起没了生息。
下半夜,很静,适合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