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日报上写着今日上午七点半抵达台湾高雄港,晚上八点离港,也就是说下船的乘客一共有十二个半小时可以在岸上自由游玩。
许久安问沈念双要不要出门一起逛,却得知她已经有几个船上认识的老外朋友请她当向导,毕竟中国人对本地交流更方便一些。
“你一起来吧!”
许久安想到沈念双和他们沟通时肯定是用英语,自己到时开不了口,插不上话,便摇头拒绝:“没事,你去吧,我一个人逛就行。”
随后,她回舱整理了一下东西,背个双肩包就出门了,在二层出入口刷了一下船卡代表已下船。
踏上陆地,许久安一眼就看到普兰尼特号的白帐篷,六七个船员在送别上岸的乘客,分发目的地介绍的资料页,为乘客拍摄纪念照或者解说去往景点的交通问题。韩哲在一旁统一调度。
“Have a nice day!(祝你有愉快的一天!)”韩哲刚彬彬有礼地送别上一位上岸的乘客,回头就见热得鼻尖冒汗的许久安。
前几天的始发港还吹着让人头疼的寒风,但是今日抵达的高雄地理纬度要低得多,属热带季风气候,天气明媚,穿一件薄长袖即可。
他立即走到她面前为她挡住炽热的阳光,问:“你没看天气信息吗?”
许久安发现自己又做了蠢事,头垂得低低地回话:“第一次靠岸,太兴奋了,忘记看……匆匆忙忙就跑下船了。”
她本来就个子矮,两人的身高差让韩哲每次都是低头和她说话,她一垂头,这下韩哲只能膝盖微曲,把身子降到和她同一水平线上,如此平视着她。
“没关系,下次你就知道要提前看港口天气状况了。今天停留的时间挺长的,不急着走,你回去重新换套衣服,擦点防晒霜再上岸吧。”
许久安灰溜溜地回去,依言换了薄衫,再上岸时趁着人多刻意沿着边边走,不好意思让韩哲看见。
“许久安,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当她正窃喜没被发现时,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句中文祝福。
不用说,韩哲还是注意到她了。
她多想自己表现得成熟和从容一点,让人放心得下,但她最后还是拔足狂奔。
“咔嚓!”韩哲拿过旁边同事的单反相机,对着许久安的背影抓拍了一张。
发丝飞舞,她像只轻盈的小鹿奔跑着,少女的活力满满。照片效果不错,韩哲把相机还回去时吩咐:“Send to the TV system of stateroom 6249。(发到6249号房间的电视系统里。)”
船上的电视系统不仅可以收看固定频道的电视节目,还有其他菜单可选择查看,比如航线图、邮轮介绍、船上活动、账单明细、个人照片等。
毕竟是她此行第一次上岸,极具纪念意义,他帮她留影了。
根据资料介绍,高雄有八景,分别是“旗山夕照”“埕埔晓鹭”“猿峰夜雨”“戌楼秋月”“江港归帆”“鼓湾涛声”“苓湖晴风”和“江村渔歌”。
由于时间不足一天,许久安无法一一到访。这也是邮轮旅游最大的弊端,只能走马观花,虽然旅途舒服,目的地多,却不能深入当地,世间总是没有完美的事。
驳二艺术特区毗邻高雄港,是用旧码头仓库改造的艺术空间,氛围特别棒,各种创意令人眼花缭乱。
许久安举着相机拍得手软,到最后不得不提醒自己还有许多地方要逛,必须狠下心离开。
她沿着河走,不时有人骑着脚踏车欢声笑语地经过她。有个戴鸭舌帽的男生见她拿着地图,明显的游客装扮,忍不住提醒道:“喂,正妹,不要低头啦,高雄最好的景色就在你旁边,这条河的名字叫爱河哟。”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那个男生的声音又响起:“喂,罡妹,不要低头啦,高雄最好的景色就在你旁边,这条河的名字叫爱河哟。”
第一次上岸,对一切都很好奇的许久安忍不住想,为什么一会是正妹,一会是罡妹呢?“正”是夸人好看的,那“罡”呢?
她回过头,看到男生直愣愣地盯着任丹儿看,差点撞上栏杆。任丹儿和许久安只有一面之缘,对方并不是热情的性子,只是点头算是打招呼。
许久安也点了点头,任丹儿的美是属于女人不嫉妒的那种美,因为她身上流露的那种独立的美态,让任何人都欣赏。
想到两个字的差别,许久安一下子懂了。“罡”比“正”多个“四”,也就是正妹的四倍才等于罡妹。路人随口夸自己是客气友好,夸任丹儿却是捧上了天。台湾的流行语还蛮有意思的。
在许久安发呆的时候,任丹儿已经走远。她虽然在船上工作,但非工作时间的时候,也可以上岸自由观光。
许久安收回目光,微微眯着眼,感受着爱河迎面扑来的风。清澈的河水上停留着几艘印着“爱之船”名号的客船,上面载满了成双成对的情侣。
她看到深情拥吻的情侣,马上移开目光,又看到有的情侣在互喂牛奶凤梨,再移开,看到的还是一对举止亲密的情侣。这下,她的目光都不知道往何处安放了,目之所及全是别人亲密的画面,宛如一盘盘喂给单身狗的丰富狗粮。
单身的人最好别来这。她总结道。
还是走吧。许久安抓紧双肩包的背带,正打算快速离开这个地方,却被坐在栏杆上的一个白裙少女吸引了注意力。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一直望着爱之船上面的情侣们。
许久安路过她走了一段,最后还是折了回来,观察了片刻,她决定假装问个路。
“请问地铁站,哦不,就是捷运站怎么走?”
“不知道。”女孩子有气无力地回,还是看着爱之船,船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远远望去,有个男人单膝跪地,似乎是在求婚。
许久安很难描述自己的感受,她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活不到成年,所以身上总是死气沉沉,她对这种压抑的气息无比熟悉,她确定自己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嗅到了同样的气息。
尤其是她们面前的这条河,近得只要纵身一跃就掉下去了。
许久安不擅长与人谈心,更别提和陌生人搭讪,她只能开门见山,舔舔干干的嘴唇说:“其实,小姐,我有些担心你。这个地方不适合单身的人来,更不适合失恋的人来。”
女孩子悠悠转过头,露出贞子一样阴森森的表情,很凶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失恋了?”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许久安低着头,迟迟挪不出离开的步子,最后,还是站定了,不管女孩子有没有听,她自言自语着,“这个世界上,我最不理解的就是想要自杀的人,大多数自杀都是瞬间的痛苦,比如说,你想跳河,水涌进你的鼻子、耳朵、嘴巴里,就算你再难受,一分一秒再难熬,实际上也不过是短时间的事,然后你就会失去知觉。这样的死亡太轻松了,这样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医院里的重病患者长时间等待死亡的煎熬。要我建议的话,这样好好的人却不想活了,不如先去医院捐献了眼角膜,不想面对世界干脆就别看,然后还可以捐献皮肤,体验真正遍体鳞伤的感觉,还可以捐献骨髓和心肝脾肺,不同于遗体捐献,这样的人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亲身体验这一切,一点点捐赠自己不想拥有而别人求之不得的健康,等到把所有该捐的都捐了,那个时候,如果这个人还是觉得生命无所谓,也算没有浪费资源。”
听着许久安的长篇大论,女孩子烦躁地吼:“这个世界对我又不好,我为什么要回报它?”
“只是你目前遇到的不好,并不是一直不好,也不是全部不好。”许久安斩钉截铁地说。她知道的,她亲身经历了浓雾般的绝望和烛火般的希望,绝望一点点散去,烛火一点点烧旺。
与此同时,爱之船上,又有一对情侣在大声告白,对着全世界宣誓谁在喜欢谁。别人的恩爱对于女孩子似乎是强烈的刺激,她一下子像黑铁罐子里的爆米花彻底受热炸掉了,捂住耳朵跃下栏杆。
许久安早有防备,刹那间抓住女孩的手,整个人吃力地钩在栏杆上,抓紧了不断下滑的她。
可惜许久安力气不大,而且也不会游泳,不管是继续拉着她,还是之后下水救她,都十分困难,她甚至觉得眼前开始发黑,快要晕厥过去了。
“你放开我!”跳河的女孩使劲甩着许久安的手,像被网住的鱼一样不安分。
许久安的每根手指都像骨折了一样疼,但仍用力扣紧了。她的下唇被自己咬出血,令她缺氧的头脑恢复几分清明。
她瞪着女孩的目光凶神恶煞,“我很恨,很恨,很恨可以健健康康活着,却非要寻死觅活的人!”
她想到了病房中大把发霉的岁月,她想到了面色如白纸眼眸如寒星的常青哥,她想到了医院里常听到的喜极而泣与痛哭流涕的声音。
此时,她大半个身子已经悬空,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面,她想,还真的必须要学会游泳啊。
水已经将女孩完全包裹了。陷在水中,女孩比她更加惊慌失措,挣扎的手脚不停踹到许久安。
刚刚两人的对峙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许久安听到了三四声“扑通”,有的从船上来,有的从岸上来,应该是有人来救她们了。
也许因为之前有经验,所以这一次落水,她出奇的镇定,感觉自己要落水前就饱吸了一口气屏住,在水下适应了环境就睁开了眼睛,打量水中的世界。
水中的微尘在光线下像漂浮的雪花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看到韩哲清晰而冷峻的脸庞,他朝她直直游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
韩哲游得很快,他下水比另一个救援者晚,但救起许久安却还早两三秒上岸。
许久安关切地望着昏迷的女孩,女孩喝了不少水,那个救援者正在对她做人工呼吸。
韩哲用拇指拭开许久安贴在额前的湿发,见她目光是清醒的,严厉的脸色缓了缓。
“我不需要那个。”她有些尴尬。
“什么?”韩哲一时间没了解她指的什么,瞥了一眼一旁人工呼吸的画面,这才了然地点点头,“哦。”
救护车已经来了,韩哲把许久安扶起来,说:“我们先回船上吧。”
高雄的气候是暖和的,但是湿了身吹着河畔的风还是有些冷,韩哲依旧和初见时一样,走在靠河的一边,默默挡着风,简直已经是职业习惯。
“还是有些冷,不如跑起来吧。”许久安建议。
韩哲有些愕然地侧目,但见她挺精神的样子,当然说好。
两个人并肩跑起来,身后留下两串湿漉漉的脚印,很快被风吹干。
韩哲一直把许久安送到她的客舱门口,并再三确认了她是否需要随船医生的看诊服务。
许久安跑得脸色红润,看上去的确没有大碍。她忍不住问:“韩船员,你不是在船上值班吗?怎么会路过那里?”
“登船首日,我不是帮值班主管处理了罐头事件吗?他看我们马上就要走出国门,以后正宗的中餐就吃得少了,所以主动提出今天中午代我值班两个小时,让我上岸犒劳犒劳自己的胃。爱河附近有家卤肉饭味道不错,是个老海员开的,我本来打算去那的。”
许久安看看时间,这一来一回差不多已经把他的午休时间折腾没了,便自告奋勇道:“我换身衣服就出去,晚上给你打包一份带回来。”
韩哲看她的衣服还一直在掉水珠呢,问:“你还出去啊?”
“好不容易来一次,当然要好好看看台湾了。”许久安拧了拧袖子上的水。
“也是。那我就祝你下午的行程顺利。”韩哲还有工作,挥手便走了。
许久安回舱内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正在吹头发的时候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沈念双出行不顺提早回来了,没想到是平常送早餐来的客舱服务生,白色托盘上有一杯金黄色的热水,味道有些冲,还有张小卡片。
“厨房的同事给我熬了点姜汤,你也喝点,旅途中切记保重身体。”她第一次见韩哲的字,在习惯计算机字体的时代,他罕有地写得一手瘦挺的好字。
“Thanks!”许久安道声谢,一口气喝完微苦的姜汤,把头发一抹,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这次直奔捷运站,上车后,许久安正研究新的行程计划,毕竟时间少了大半,之前想过的路线得进行取舍。她站在门边,到美丽岛站时,半个车厢的人都下车了,把她也挤出来了。
许久安还想上车,但只差临门一脚,车门一瞬间在她面前关闭了。
算了,旅行中总是多意外,也正好能看见一些计划之外的风景。她干脆跟着人群走,忽然之间,惊呆了。
她不知道一座捷运站里还能藏着这么美丽的地方,自己仿佛误入了一个神奇的瑰宝结界。
明亮的光芒照亮七彩斑斓的玻璃穹顶,世间最艳丽美好的颜色在此交相辉映。更令人叹服的是,在上面,还细致地刻画了以“水、土、火、光”为不同主题的惊人画作,有生长,有苦难,还有凤凰涅槃重生,带来无穷的希望。支撑穹顶的两根柱子一蓝一红,亦是流光溢彩。整个建筑不知用了多少块玻璃,效果极其惊艳。
大圆的穹顶之下,许久安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然后就忘记合上嘴巴。
“嘿,请你喝木瓜牛奶!”一根吸管忽然塞进她的嘴巴里。
“呸呸呸!”许久安如大梦初醒,一下子想到各种社会新闻,比如陌生人把装了迷魂药的饮料递给你喝。她怕自己被药迷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警觉地抬头,这才看清对面是苏易,脸上还有几点被她喷出来的牛奶白沫。
苏易抹一把脸,瞪了一眼在旁边狂笑不已的梁泊,等他静下来才说:“喂,怕死鬼,我是好心请你喝一杯,谢谢你昨晚陪我通宵看书。”
梁泊附和:“可不是,为你着想,到了台湾,你要多喝几杯木瓜牛奶才行!补补身材!”
也许是昨夜通宵陪读让苏易的心肠变软了,他知道许久安脸皮薄,立刻用胳膊肘推了梁泊一下,让他别多话。
梁泊被警告,索性走到一边装模作样地研究穹顶上的画。
苏易以前来过高雄,向许久安介绍:“这是高雄的美丽岛站,被评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地铁站之一。最出名的就是它的光之穹顶,有数千面,是全球最大的琉璃公共艺术。”
“当真名不虚传,”强烈的兴奋之后,身体的倦意忽然猛增,许久安不由得打个呵欠,问,“对了,你昨晚也没睡觉,不困哦?”她本以为以两个人大少爷的做派,今天得睡上一整天,没想到这么早下船。
“还不是梁泊,他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船,说怀念陆地,不由分说把我揍醒了拖下船。”
许久安听在耳里倒是觉得两人交情蛮好的,梁泊耐住寂寞陪他待了一整夜图书馆,他也强撑起精神陪梁泊上岸。
“你们打算去哪?”
“随便逛逛,你要不要和我们……”苏易随口邀请道。
许久安没注意听他说话,她想到一个可能,一下子脱口而出打断他:“该不会想找任丹儿吧?”
“你见过她?她也下船了?”每次说到任丹儿,苏易就淡定不了,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连梁泊也凑过来,一脸苦相地贴近许久安咬耳朵:“这下惨了,被他知道任丹儿也上岸了,他一定会拖着我走遍高雄,想要和任女神不期而遇。”
这时,捷运站响起来车提示广播,苏易一路小跑冲上车,让梁泊也赶紧跟上,他打算先回许久安遇见任丹儿的驳二艺术特区看看,也许她还在那。
他们走后,许久安一个人买了杯浓缩咖啡,借地蹭了一会儿无线网,发了几张美丽岛的照片到朋友圈。
令常青很快留言:安安,你就是我看世界的眼睛。
她抬头环顾陌生的四周,不要害怕孤单啊。她对自己说,人生有很多路必须一个人走的。要是习惯了陪伴,就只能去别人愿意去的地方,那样就看不见属于自己的风景了。
约莫下午六点的时候,许久安开始往回走,毕竟邮轮八点离港,中间还剩两个小时,她想回爱河附近帮韩哲打包卤肉饭。
这是一家市井深处的小店,店面不显眼,她初来乍到,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心里又不甘放弃,硬是坚持继续找。
她的倔劲还是有了结果。闻着红葱头的香气,她拐进一家铺面,揩揩额头的汗,喊声:“老板,一碗卤肉饭,打包带走。”
等待的时候,她就望着墙上贴满的照片,是老板早些年做海员时在各地的留影照片。
老板把打包的袋子递给她时,许久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韩哲船员本来想来的,但有事耽搁了。”她想,韩哲恐怕每次路过高雄都会光顾这里,两人多半是老相识。
“哦?你是那小子的同事?”老板愣了片刻,一双眼睛目光透亮地打量着许久安。
“不是。我是船上的乘客。”
老板的脸上瞬间多了几丝遗憾,只让她带个话,让韩哲早点找个女朋友。“海上飞的海鸥十有八九都有伴呢。”
许久安点点头,从店里出来,还琢磨着老板让她带的话,走了一段见着公路才打个激灵,她好像没走过这条路?也不记得怎么原路返回。
这才是今天最糟糕的事。如果她没有及时上船,邮轮会不会等她?如果不等她,她怎么追上去?她的船票是不是就作废了?
夜幕降临后的马路上,因为建筑材料里混入了类似玻璃的东西,所以看上去有微弱的光芒在地上闪烁。她一路狂奔,连这样极具巧思的美景都抚平不了心中的惊惶。
“啊你走路不长眼睛哦!”一辆夜市出来的机车差点撞上许久安,穿花衬衫的大叔凶她一句后,先是紧张地检查刚刚打包的麻油鸡米线有没有洒出来,然后才下车准备好好理论一番,但一见到她红红的眼眶就彻底没了气势,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化成一句温情的问候,“小妹妹,你不要紧吧?阿叔刚刚的话说重了,向你道歉好不好?”
许久安哽咽地回答自己是因为害怕在开船前赶不到港口。
花衬衫大叔直接丢给她一个头盔,拍拍胸脯豪气冲天地说:“我还当有多大事呢,放心,有阿叔这个宝刀未老的机车骑士在,不会让你迟到的!”
台湾马路上有很多机车骑士,引擎轰鸣,就算平静地走在路上,也有一种热血公路片的感觉,更何况她就坐在拉风的后座上,大叔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肆意的青春期,风驰电掣地把她送到港口。
这时候,七点五十分,大叔神气地摸了摸自己不剩太多的头发,然后又向上掂了一下麻油鸡米线的温度,喊了声:“靠夭喔,要冷掉了,老婆会骂的。”没给许久安道谢的机会,他就直接骑远了。
许久安既想笑,又感动得鼻酸,抹了一把脸登上船,轻轻掂了掂手上的卤肉饭,她这碗还热着呢。
只不过,许久安不知道怎么找韩哲,他没像早上一样在登船口值班。她不好意思问人,只能一层一层地转,有好几次看到穿航海制服疑似韩哲的东方面孔,就加快脚步迎上去,后来又尴尬地发现不是,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
船很快开了,她站在十六层的甲板上忧伤地吹着海风,看着高雄港化为一大团迷幻绰约的彩色回忆。
再找不到人,卤肉饭就彻底凉了。
她中午只吃了些零食充饥,晚饭还没来得及吃,此刻有些肚子饿,浪费的话,还不如自己吃了。
许久安难以形容内心的失落,舀了一勺浸着卤汁的米饭,再美味也不开怀。
“你找我?”
听见声音,她一口噎住,海里面住着神明吗?竟好心地让她心想事成。
韩哲明显是一路疾走才在这个角落找到她的,连他这样铁打的身体都微微喘气,胸膛起伏,可想而知他走得多快,只因为他听说她找了他很久。在来的路上,他设想了种种坏的情况,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现在看她嘴角沾着饭粒,总算放下一半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好几层的船员都告诉我有一个亚裔少女像在找人,但是当他们上前问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又一下子跑开了。我就猜是你。有什么事吗?”
看他这样急切地寻来,许久安顿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她自作主张帮他打包卤肉饭,还影响了他的正常工作。
“中午听你说下船是为了吃一个老海员做的卤肉饭,但因为我的事没成行,所以我帮你打包了回来,不过……”她拿高手里的勺子,难为情地说,“被我自己吃了。”
韩哲低头看见桌上的卤肉饭,摆盘已经散掉了,看上去有些狼藉,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只是很家常的味道,却勾动着再次远行的离愁。
面前的女孩颇为内疚地看着他,清汤挂面似的容颜,眼里盛满了他的身影。
“没事,不是还有双筷子吗?”他微微一笑,不客气地用塑料盖子当碗,拿筷子刨了半边卤肉饭,狼吞虎咽着,一边吃还一边夸,“是老海员的手艺。当年我俩在一艘外籍船上,厨师只会做西餐,我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不懂做饭,全靠他偶尔露一手给我打打牙祭。”
“嗯,我见到他了。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早点找个女朋友。”
“万年不变的嘱咐啊。”韩哲叹口气。
“那个……我还想和你道个歉,上船没多久,我就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
“怎么算麻烦呢?在船上,为了乘客有一次完美的海上航行之旅,无条件为你服务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可是,船员们总要各司其职,我的好多麻烦都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吧……”
韩哲故意板着脸,再次强调:“我说了,许久安,很高兴为你服务。”他不笑的时候特别严肃,像是很专心地在许一个不变质的承诺。
许久安感觉他拍了拍自己的头,告别:“好了,我还有事要处理,有两位乘客滞留在高雄未归。”
“那怎么办?”许久安望着邮轮前进时推开的巨大浪花,船已经开走了,不等他们吗?
“其实你也认识,就是苏易和梁泊。我正在尝试和他们取得联系,问问他们是否想要继续后续航程,如果是的话,他们可以在下一个港口再登船。”
下一次靠岸是六天后,新加坡。
许久安心事重重地回到客舱,沈念双也在,问怎么了,她如实回答。
“隔壁舱的那两个男的?”沈念双一边做瘦脸操,一边嘟囔,“他们和我差不多时间回来的啊,晚上我用船卡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他们随口问你回来没有,我说没有。长得比较帅的那个就说怕你迷路,按你胆小的性子是不可能拖到最后一秒才回来的。然后他们就说要下船找你。我看到你回来,还以为是他们找到你一起回来的。”
“我只是中午在美丽岛捷运站和他们偶遇,之后没再见过。”许久安来回踱步,船身在海上的轻微晃荡更令她心急如焚。
沈念双倒是不操心,说反正下一站跟上来就是了。
两个糙男人,不怕吃什么亏。
不过,她见许久安还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岔开话题说:“对了,你今天的照片拍得不错喔。”
“什么照片?”
“电视机里的呀。我看到个人照片区里有你,对了,我警告你,如果你要查看照片,不准对我的照片发表任何评论。真是的,仰拍的角度显得脸超级大!啊啊啊,难道他们不懂PS吗?不知道船上有没有修图师这个岗位,真该聘我,我可是资深修图师!”沈念双越说越激动,想起按摩保养要紧,才安静下来。
许久安拿起遥控器点到照片区,看到自己的背影照,抓拍得十分动感。
想必是韩哲拍的。
可是,她现在脑子里都是苏易和梁泊没上船的事。她得找任丹儿问一下。
每天晚上,大厅都有舞会,有乐团演奏。看时间,任丹儿现在应该正好在那。
许久安急忙下楼,舞会现场,大家都盛装出席,衣香鬓影中,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休闲装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那,她半遮着脸,在表演台上看到一袭红裙拉奏小提琴的任丹儿。
忍耐到一曲结束,她见缝插针跑过去,抓紧问:“任小姐,你今天有见到苏易吗?”
任丹儿抱歉地朝乐团的同事看一眼,回头冷脸道:“我在工作,请不要和我谈论工作以外的话题。”
任丹儿不欢迎她,她还是只能厚着脸皮打扰:“船都开了,他俩还没上船。我想问问你能联系得上他们吗?可不可以问下他们怎么打算?”
“你才是梁泊的女朋友,怎么找我一个普通同学打听?”任丹儿专注地翻着乐谱,这下看也没看她。
许久安是领教过苏易对任丹儿的狂热的,也知道当初这个谎是为了让苏易和自己撇开关系,这下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含混地问道:“我们在冷战,我删了他号码,联系不上他。”
“他们两人是成年人,没有基本的时间管理能力,后果应该自负。”任丹儿已经把小提琴夹好,作势拉弓。
奏乐已经响起,许久安不得不退下来。
六天里,许久安是吃不香也睡不好,如果不是她不会游泳,很可能就跳进大海,拼命游回去找他们了。
在海上苦苦漂流了六天后,一到新加坡,许久安是第一个排队下船的,她哪也不去,就在港口的帐篷外踮脚张望。
“韩船员,苏易和梁泊回复会在这一站登船吗?”
“他们在邮件里是这样说的。”
新加坡别名狮城,地处热带,终年阳光灿烂,以干净和美丽闻名于世。许久安在烈日下站了一上午,被晒得有些蔫了。
“好不容易靠岸,你不去玩玩吗?乌节路有许多商场,牛车水有地道的中餐,小印度也别有风情,还有游客们都爱蜂拥而至的狮身鱼尾像。”韩哲给她递杯柠檬冰水。
“不用了。”许久安倔强地摇摇头,这些天她良心难安,一定要亲眼看到苏易和梁泊回来才行。
邮轮预计下午六点离开新加坡。
眼看着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一大片海水,然而苏易和梁泊还是迟迟没有出现,许久安把衣服的下摆都揉得不成样了。
六点整,汽笛长鸣。
韩哲推推许久安,轻声哄她上船。
她不肯走,原地蹲下,哭出声。
韩哲也蹲下来,伸出拇指帮她擦眼泪,他常年生活在海上,皮肤粗糙,竟一下子擦破她的脸颊。
这时,他才看清楚,她的脸不是哭红了,而是晒伤了。
这个傻女孩,像是自我惩罚一般把自己毫无保护地置于热带阳光下,现在脸晒得快脱皮了,着实难看。
“他们如果放弃登船的话,船票是不是不退的?”许久安哭着问,眼泪流过晒伤的皮肤,火辣辣的痛。
韩哲点头。
“呜呜呜……我觉得自己欠他们好多好多。”
“他们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
“可我还是难受!我觉得自己糟糕透顶,总是拖累别人。”
“不许这么说!你并不差劲,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奔赴陌生的远方。你不知道前路是荆棘还是玫瑰就勇往直前,已经胜过世间许多人。”落日的光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韩哲把自己的宽檐航海帽扣到许久安的脸上,他的气息覆盖着她的呼吸,让她的心定下来。
当许久安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苏易和梁泊却正在马来西亚的浮潜圣地欢快地追逐一大群小丑鱼。两人都晒黑了几个度,可见这几天没少进行日光浴。
苏易把梁泊按在水里,逼他喝了几口苦咸的海水,吼:“我让你记错航线!”
“反正就晚一天登船嘛!”梁泊剧烈抵抗着,辩解,“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这么近,我记得是先到马来西亚再到新加坡,哪知道是今天先到新加坡,明天再到马来西亚……唉,我以后一定得请个性感的小秘书。”
苏易也懒得再修理他,整个人向后一倒,像水獭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喃喃:“你说任丹儿会发现我失踪了吗?哪怕她只是注意到,就算不为我担心我也开心。”
梁泊吐了好几口海水,借机打击报复:“任丹儿肯定不会,但是那个怕死鬼估计急得要自挂东南枝,折寿十年谢罪了!少了七天和任丹儿相处的机会,现在后悔了吧?谁让你那天要自告奋勇下船找人,害我们没赶上开船。”
苏易翻个身,憋一口气钻进海水的深处,捡起一个蓝色的海星再浮上来,眉宇间盖满轻愁,一边观察一边说:“本来挺烦这么个惜命如金的小女生的,一点也不洒脱,做事缩手缩脚,一惊一乍。可相处一段时间吧,发现她不仅珍惜性命,也挺珍惜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在甲板上为了素不相识的老爷爷要救生衣,在图书馆为结下旧怨的我找学习资料。突然觉得她就算没有任丹儿那么独立自强令人欣赏,也有一点点值得另眼相看的地方。”
苏易为了形容清楚自己所谓的“一点点”,比了比自己的指甲盖,真的只有很少的一点,继续道:“还有啊,那天我本来在美丽岛捷运站遇见她一个人,有些同情她,想喊她同行的,可是她一说任丹儿,我就急得忘了。要是我当时叫上她,后来她就不会迷路,我们也不会为了找她赶不上船。”
梁泊回味了一下苏易对许久安的评价,琢磨着:“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错。反正任丹儿已经误会她是我女朋友,不如我去把她追到手,好好欣赏欣赏。”
“去你的!别一天到晚没正经,辣手摧花骨朵。”苏易再次把梁泊押到水下。
海里的鱼群悠悠地绕过两个打斗的年轻男人。
两人闻了一整晚海边的烧烤香后,日出的阳光终于再度光临这个世界。
清晨的港口已早早繁忙起来,苏易和梁泊一早登船,回到舱房直接一起倒在门口的那张床上。
苏易把手表解下来,扔到梁泊身上。
“不要做这么暧昧的举动好不好?好像我刚刚卖身结束!”梁泊翻个白眼。
“你不是一向很喜欢这支限量版手表吗?卖你了,权当这几天在岸上的花销,还有鲱鱼罐头闯祸的欠账你也帮我结了,再卖点以后上岸游的交通费。”
苏易还记得卫星电话里苏父的命令,不准他找同行的梁泊支援,一旦查到,滚出家门。没办法,这几天没有船上的免费食宿,欠债一大堆,只能卖手表了。
“不是吧?伯父这么狠啊!不仅让你住最便宜的内舱房,还停了你的信用卡,更不准你找我借钱?”梁泊说归说,手表倒马上戴上了,在苏易面前晃了晃。
“滚下我的床!”苏易吼完这句,双手抱在脑后,长叹一声,“这就是任丹儿一直忽略我的原因吧,像我这种人只有靠家里才能过着容易的人生。”
被赶的梁泊爬上自己的床,拍拍身侧的空地,开玩笑:“你可以爬上我的床,本少爷让你靠自己的身体过容易的人生。”
苏易扔一记眼刀过去,梁泊就像小绵羊一样温顺得不敢多话。
只有苏易心中还在想,自己会改变的。这艘一百天环游世界的邮轮之旅,就是他洗心革面彻底改变的契机。
两人预约的晚餐时段是六点,座位只会保留半小时。
苏易和梁泊睡到被饿醒了,随意洗漱一番就出门。
许久安和沈念双也是预约的六点,也是这时候出门。
八目相对,许久安又哭又笑。
“太好了,你们回来了!”她的两只眼睛兴奋得亮晶晶的。
梁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叹:“真瘦了啊?是不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所以茶不思饭不想?”
许久安实在接不上这么戏谑的话,木杵杵的。
“好啦,回来就好,一起去吃饭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念双。”沈念双熟练地招呼着。
虽然邮轮提倡晚餐着正装,但四人当中,只有沈念双穿着小黑裙,背部有一片叶子形的镂空,许久安是行李箱里压根没有这类衣服,她一直以为旅行衣物以轻便舒适保暖为主,带的也全是又丑又安全的衣服。苏易和梁泊则是随性惯了。
不过乘客当中像沈念双这样自觉的人居多,连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也是抹上香水,行头讲究,穿着如绅士与淑女,让人错以为在拍电影。
今晚的菜单是全明星主厨电视比赛各季冠军的创意菜谱。许久安看得懂每个单词什么意思,却十分纠结“Roasted Spiced Pork Tenderloin(五香料烤猪里脊)”这道主菜中,内容注释里有“Dirty Rice”两个单词,从字面翻译过来就是“脏脏的米饭”。
苏易见她看了许久,径直收走她的菜单,对侍应生说,她就要这一道。
“万一真的是脏脏的米饭呢?”她想改,被苏易驳回。
“人生在世总要冒点险去尝试新事物啊!你连一道没吃过的新菜都不敢尝试,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反正他帮她拍板定了。
菜上来之后,许久安有一种自己点的菜哭着也要吃完的感觉。
谁能料到Dirty Rice竟然是鸡肝把米饭染得灰灰的,所以叫这个名字。
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肝脏,刀叉使起来十分为难,连沈念双都觉得看她这样吃饭实在痛苦,问要不要重新点其他的。
“不用不用,另外单点的话就要收费的。”许久安叉起一大块,囫囵吞下去。
梁泊暗笑至内伤,苏易踩他一脚,举杯庆祝:“许久安,这次你敢吃鸡肝,下次你就敢吃熊心豹子胆,祝你这一生无灾而不无趣,冒险而不危险。”
梁泊喝下一口冰水,嫌寡淡无味,提议:“水有什么好喝的。我们点一些酒吧。”
另外三人同时以杀猪刀般的锋利眼神直射他,水是免费的,但酒是收费的。
其实说到酒,苏易真有一点犯酒瘾。
想起遇见任丹儿以前的人生是多么醉生梦死啊,可惜如今的他实在是囊中羞涩。
晚饭后,梁泊积极地给他出歪主意:“苏易啊,我看到邮轮日报上,今晚在中庭有个拍卖会。拍卖会一般会免费赠香槟讨好那些买家。我们去假装买家吧,大不了最后露出很遗憾,大爷我贼有钱就是都看不上的样子,一件都不买。”
后来,苏易一直很后悔自己轻易答应了这个猪队友的愚蠢主意。
没错,他们的确领了一个号牌。整场拍卖会上,工作人员流水般地送上各种精彩绝伦的画作,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香槟,却从来没有举起过一次号牌。
喝到最后,不知道是喝得身体燥热,还是臊得脸红。
“噗!”苏易忽然一口气喷出香槟,忙不迭向前面的光头先生道歉。
梁泊正想吞下口里含着的香槟问他怎么了,然而看清台上的画作时,他“再接再厉”地往这位先生光洁的头顶又喷了一口。
梁泊打死也不会忘记,当初任丹儿从艺术专业毕业,系里进行毕业生作品展览时,苏易像个狂热粉丝一样在她的画作前站着欣赏了一天。那时梁泊陪他站得腿软,永远忘不了她的画。
台上正在进行拍卖的作品正是任丹儿毕业作品中的一幅。
拍卖会主持人巧舌如簧地介绍这幅作品来自邮轮上一位有杰出天赋的工作人员,很可能是明日之星,并且就在现场。
苏易往后望去,旋转长梯上,任丹儿穿着颈边勾勒金色郁金香花纹的黑色典雅长裙,款款走下。
也就是说,刚刚她在楼上的看台,把他和梁泊蹭酒喝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苏易大脑轰鸣,此刻最想拥有的超能力就是隐身术。
任丹儿告诉大家,她所有作品的收入都会一并捐给非洲儿童福利组织。
这个夜晚,苏易只想大醉一场什么都不记得。
那种感觉是,你拼尽全力想在一个人面前表现出色,然而你做得好的时候,对方忙得看不见,当你行差踏错一步,就被对方看在眼里。遭遇无数次重大打击后,你还想顽强地坚持下去,久一点,再久一点,也许下一次,对方会注意到不一样的你。
世间多少爱,都困在这份不甘心里。
梁泊知道苏易需要静一静,也不打搅。
苏易跌跌撞撞地走回舱房,掏出船卡,怎么也打不开门,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他郁闷得狂踢门板。
房间里的许久安听到外面剧烈的撞击,害怕地期盼沈念双能早点回来,她吃完晚餐后就说要运动减肥,留许久安一个人在客舱。
不过听久了外面的动静,许久安认出这是苏易的声音。
她起身开门,他一下子冲进了浴室,抱着马桶呕吐。
她用热水打湿毛巾,帮他抹了一把脸,发现他又长又翘的睫毛被泪水凝湿。
“你怎么了?”她戳戳他的脸,宁愿看他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不愿看他现在这样失意潦倒。
苏易醉眼惺忪,看清是许久安,知道是自己走错客舱了,一时也懒得回去,难得和她推心置腹地聊天:“如果你以后有了喜欢的男人,告诉我,我帮你去追!我实在不想天底下再多一个像我这么悲惨的单恋失败者了。”
可惜,因为生病,许久安的成长过程极为避世,遇见的不是爷爷辈的医生,就是叔叔辈或弟弟辈的病友,同龄男生在她的生活中几乎是珍稀动物,令常青给她的感觉更像哥哥。“喜欢”这种心情就如同遥远之地的极光一样,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她喃喃轻问:“还是你先告诉我,喜欢是什么感觉吧。”
“喜欢啊……”苏易经历了这么久的折磨,当然对这个答案烂熟于心,“喜欢是你为她伤心又不敢让她知道你不坚强的一面,喜欢是你日夜追逐她又不想让她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喜欢是你苦苦思念她又不愿她承受这种一厢情愿的负担……”
这时候,沈念双一身轻松地回来了,捏着鼻子踢苏易一脚,骂他臭烘烘的快滚回去,然后自己侧身进了浴室,贴了一张面膜出来,担心动作幅度太大容易长皱纹,所以她尽量不变化口型,口齿不清地问:“安安啊,你是不是和韩哲共浴爱河了啊?”
许久安还在认真回想苏易对喜欢的解释,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吓了一大跳。
“我今天在健身房遇见一个八卦的船员,他听说我和你一个舱,告诉我在台湾的时候,你和韩哲船员在中午曾一起湿淋淋地回来。他是把你从爱河里捞起来的,你说,这不就是共浴爱河了?”
那也算共浴爱河?许久安有理说不清,却也知道沈念双就是爱打趣人,索性没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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