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希望,是顾云遮给了她希望。
1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2006年的夏日,鸟叫、蝉鸣打破了白市的沉寂。夏星辰和周叔叔走出校长室。
“好好照顾自己,没钱了给叔叔打电话。”放心不下这个小侄女,周叔叔絮叨个不停。
“好。”夏星辰回答得爽快。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己穿了一件白色T恤,高高束起的长发也因为几个小时前协助抓捕小偷弄乱了,胳膊上一道被划开的小口子正在淌着血,整个人有些狼狈。
那天,周叔叔带她见了警校的老校长。听说夏星辰是个孤儿,从街上智斗小偷到抓获绑架歹徒,“战功赫赫”,老校长想也没想就将她留下了。周叔叔把她送来这里,就是希望她将来能进入刑警大队。
安顿好一切,夏星辰将周叔叔送出学校大门,准备回女生宿舍。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烈阳之下,顾云遮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白色衬衫在风里飘摇,他单手抱着篮球,姿态潇洒:“喂,你会打篮球吗?”
少年的声音仿佛清晨里折射在露珠上的阳光,那么温柔,那么澄澈。
夏星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顾云遮着急追了上来,补充说:“今天全校的美女都去做体测了,我一个人,实在是……”他说着,手不自觉抓住了夏星辰的肩膀。
夏星辰回头,目光冰冷地落在他刚刚碰到自己的那只手上,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顾云遮的手腕,一个过肩摔,把始料未及的顾云遮摔趴在地。
他趴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和她争论:“你这人怎么……”
“同学,连一个女生都打不过,有时间还是好好复习复习功课吧。”夏星辰居高临下地说,随后快步走进宿舍楼。
独留顾云遮一人站在烈阳下,远远地看着她脖子上的创可贴,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人已经走远了,他才带着挑衅说:“切,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来单挑啊。”
顾云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回应他的只有聒噪的蝉鸣和汽车的轰鸣声。
这并不是顾云遮第一次见夏星辰。三天前还未开学,他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约好在城南的一家面馆吃饭。
室友晏离刚刚喝了一杯果汁,尚未尽兴,拽着正喝着啤酒的顾云遮:“来来来,是爷们儿的不醉不归。”那天是顾云遮的生日,入警校来,同宿舍兄弟就约好每年这天都给顾云遮过生日。
而同宿舍的另一名成员008早已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不能再喝了,我喝不下了……”
应了网上的那句话,一个宿舍必定有一个颜值担当,一个四眼技术宅,一个娘炮。008因准确无误COSPLAY了《仙剑奇侠传四》游戏中的韩菱纱,而获此外号。此后,他一战成名,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你行不行啊?”晏离轻蔑地看了008一眼,“能不能尽兴点?”
晏离的抱怨声尚未落下,面馆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抓贼啊,我的包。”
话音响起的同时,一个人影从顾云遮身侧飞驰而过,眼看人就要往楼下跑,楼梯边的女孩子伸出了脚,将那人绊住。顾云遮还未来得及拍手叫好,那小偷已经拔出了刀,恶狠狠地和女孩对峙着。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以顾云遮为首的两个人也拍案而起,很快就制服了小偷的其他几个同伙,可……
等他回过头再次看向楼梯的时候,少女正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对抗进入了白热化,顾云遮立刻和歹徒谈判:“你……你别乱来,有什么话好说,不就是钱吗?”顾云遮有些不安,一旦对方被激怒,那个女孩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可他断然没想到的是女孩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踩在歹徒的脚上。紧接着,就听到“轰”的一声,她一个翻身,和歹徒扭抱在一块,重重摔下了楼梯。
酒过三巡的几个人,被这一举动彻底吓醒了,晏离扶着栏杆:“我勒个去,简直就是真人版的‘魂斗罗’啊。”作为宿舍里唯一的技术宅,晏离那比啤酒瓶底还要厚的眼镜险些摔个稀碎。
“喂,你没事吧?”最先回过神的人是顾云遮,他快步下楼,映入眼帘的就是女孩脖子上浅浅的伤口,有血珠渗了出来。
女孩不说话,只是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她头发高高地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白色T恤干净整洁,唯独那一股子让人望而生畏的傲气,让顾云遮有些不爽。当时顾云遮还好奇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2
去超市买水的路上,008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顾云遮:“你听说了吗?这次的分班测试要来了。”
008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八卦,跟一群女生唠嗑可以唠一下午。为此,顾云遮没少吐槽他。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地说:“你以为人家愿意呀?可我就是忍不住啊,她们总推荐一些又便宜又好用的护肤品,皮肤弹滑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呢。”他说话的时候,婀娜多姿地摇摆着腰肢,竟比那些女孩子还要让人浮想联翩。
顾云遮干咳两声,还好这厮性取向没问题,要不然自己和晏离的处境就危险了。
008话音刚落,晏离就凑了过来,生怕他们的对话被人偷听了去:“最新小道消息,这次测试其实就是野外求生,以此来选拔人才。以后我们究竟是做片警还是做刑警,就靠这个成绩了。”
“小道消息?有多小?”顾云遮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些八卦消息不知被人添油加醋改编多少次了,又怎么能信?
“顾云遮,你居然怀疑我。”晏离哼了一声,“不过也是,你与我们不同,你爸把你送来就是想磨炼磨炼你。”
顾爸爸是白市成功的商人,只是这个儿子太过顽劣,无奈之下只能将他送到警校。以后当不当警察都是次要的,作为父亲,他更希望顾云遮能够懂事,有担当。
顾云遮不再理会他们,拿了水走出小超市。
不巧,正跟迎面走来的夏星辰撞了个满怀,夏星辰手里的课本、文具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顾云遮的声音像是刚刚从暗河里流淌出的泉水一般动听。
“没事。”夏星辰抬头,一张帅气的脸庞映入眼帘,他利落的短发在夏末的微风里轻轻晃动,刘海恰好遮住眉毛,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欣喜的东西,
“呀,我们又见面了?” 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夏星辰,顾云遮慌慌张张地俯身为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课本。
“我自己来。” 夏星辰的话极少,看上去就像个不近人情的“怪物”。大约知道她不善与人交流,所以就连宿舍,学校都专门为她安排了两人间,而另一个室友至今没来报到。
夏星辰的态度让顾云遮有些丧气。按理说,他出身豪门,长相英俊,被他关注的人理应欣喜万分,偏偏夏星辰是个例外。“是我疏忽了,没看到你在外面。”顾云遮无比诚恳地看着她,甚至接下来似乎就可以理所应当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可夏星辰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似笑非笑:“作为警察,顾同学几乎没有观察力,希望你以后不要出外勤才好。”
其实撞一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顾云遮不明白她为什么像一只小刺猬,无时无刻不忘扎一下身边的人?
顾云遮呆站在原地好大一会儿,突然,地上的一张饭卡吸引了他的目光。
“夏星辰?”他下意识读出了她的名字。
夏星辰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那么好听,似大提琴拉出的优美旋律,让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可下一秒,她一把将饭卡夺了回去,然后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逃离。
“喂。”顾云遮见她要走,立刻高喊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是的,星辰皓月,就好似夏星辰的眼睛,明明那么冷,深不见底,却又那么迷人。
听到顾云遮的夸奖,夏星辰有几分迟疑。她已经许久不曾和陌生人说过话了,顾云遮的纠缠不休,让夏星辰不安。一个人生活的时间越久,就越害怕与人有过多的交集。
可她还是回头了,看他还站在超市外面,夏星辰脸颊微烫,道:“同学,你很无聊吗?”说完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哟,还有人敢拒绝你?”晏离走出小超市就听到夏星辰那句略带嘲讽的话。不论是他还是顾云遮都没有发现夏星辰的慌张。那一抹仓皇的背影,成功维护了夏星辰高冷的形象,也更加深了她的神秘感。
“这个女孩子,简直是发光体一般的存在。哪个班的?我去找她聊聊,只要是女生我这招屡试不爽。”见顾云遮颓败,008立刻凑了上来。
“就是,连我们云遮都不放在心上?”晏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顾云遮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晏离立刻追了上来,道:“你倒是说话呀?这么点挫折就受不了了?”
几天后,所谓的“分班测试”如期而至。
学生们两两一组,被蒙上眼丢进警校对面的工厂后面。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小河为界的两个山头内,以此来考验大家的身体素质,以及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
根据地图上显示的位置,顾云遮等人约在小河边集合,天色逐渐暗下来,却仍旧不见伙伴们的身影。
晏离显然有些着急道:“学校也真是奇怪,怎么用这种奇葩训练作为选拔方式?”
“哎哟,你少说两句,人家好怕怕的。”同行的008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拽着晏离的衣袖,寸步不离。
一个娘炮,一个死宅,如果说这两人要真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大概都是体育废了,跑个八百米都能气喘吁吁,更别说这样的户外训练了。带着这样两个队友上路,果然应了一句名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顾云遮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
正在此时,几个女孩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眼眶微红,大概白天的训练没少吃苦头。
见此,顾云遮从火堆旁边站了起来:“你们几个太夸张了点吧?这点挫折就受不了了?”
“这点困难对你们肯定不算什么呀,可对女孩子……”008翘着个兰花指,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一路的艰难困苦。
直到晚上十点,人才聚齐。在山里走了一天,大家也都疲惫不堪,刚刚还胆小如鼠的晏离,此时打肿脸充胖子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几个男生换班守夜,你们赶紧休息。”
晏离这话一出,大家纷纷钻进了自己的帐篷。顾云遮和晏离坐在火堆旁,开始值班,可谁知,却有个女生擦着眼泪走了过来。
“我们……还有两个人没来……”她呜咽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解释,“有两个女生和我们一路的,可黄昏的时候她们说去找吃的,我们没拦住,就走散了……”
那女生哭得梨花带雨,顾云遮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去哪里找吃的?”
进入这深山老林,还敢半夜出去找吃的,这两个女生胆子可真不小。
“不知道……她们只说不想吃压缩饼干……”她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其余几个女孩也开始不安起来。她们纷纷从帐篷里探出头来,不知所措地往这边看。
“这下怎么办啊?”晏离看了看顾云遮,明显是在等他拿主意。
顾云遮迟疑片刻,目光转向晏离:“你跟我走,其余的人在原地等。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们没有回来,你们就原路返回。”
顾云遮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动作很是娴熟。他整理好东西,拽着极不情愿的晏离往林子里走。
“我……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再去找人吗?我也怕啊。”晏离嗷嗷乱叫,两条腿打起了哆嗦。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让其他人陪同更为合适吗?
闻言,顾云遮松了手,道:“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想错过吗?”
进校以来,晏离一直有个未了的心愿——交个女朋友。但事与愿违,警校里的女孩子本就屈指可数,况且自己鼻梁上那副方框眼镜实在拉低颜值。
闻言,晏离顿了顿,很显然动了心。可毕竟牵扯到人身安全,他想了想,不甘道:“那……那你也不用……以身犯险啊?再说,你搭讪的妹子没在那儿,不需要你表现……”晏离嘴上嘟囔着,脚却跟着顾云遮一起去。即便能英雄救美,美女爱上英雄也没有他什么事。他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的万年男二,永远都是配角。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或者我回去。”顾云遮没好气地睨了晏离一眼,掏出小刀在树上刻了一个记号,“一会儿顺着这个找回来。”
“哦。”晏离努努嘴,他胆子那么小,哪里敢孤身一人走回去?于是乎,只能极不情愿地跟随顾云遮往前走。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两人仍旧一无所获。
林子里寂静得可怕,好像连蝉鸣都停止了。
晏离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恐怖片,所以在顾云遮即将带着他穿过独木桥往河对岸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紧顾云遮:“别过去了。”他咬咬牙,又不太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恐惧,于是解释说,“这林子这么大,我们的活动范围是两座山,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晏离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经过了一天的训练,他们都有些体力不支,明天或许还有更艰巨的考验。可半途而废向来不是顾云遮的作风,停顿半秒之后,他回了一句:“就沿河看看,要是没有就算了。”
听他这么一说,晏离松了一口气。河边走走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他惴惴不安地跟在顾云遮身后,并在心里暗自祈祷。过了独木桥,两人沿河岸往前走,没过多久就看到前方有亮光,隐约看到火光里有一个消瘦的身影。
“不会在那里吧?”晏离忽然来了精神,兴奋地走过去,却看到夏星辰在那边昏睡着。
火光隐约照亮了她素净的小脸,只见她双目紧闭,睫毛卷翘,缩成一团,单手支着下巴,头发和外套都湿漉漉的,看上去安详又宁静。
“她怎么会在这里?”晏离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约是晏离的声音惊醒了夏星辰,她猛地睁开眼,那一双带有疲惫的眼睛,就像是泰坦尼克号迎上冰川的那个瞬间,绝望、冰冷,几乎要将顾云遮和晏离吞进深不可测的海底。
“怎么是你?”顾云遮有些惊讶。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多危险。可担心过后,他竟又有些窃喜,暗暗觉得自己和夏星辰还真是有缘。呆呆地看了她许久,顾云遮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了话音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夏星辰觉得他似乎只有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种兴奋。可是,自己和他不过只有两面之缘。而且之前的两次交手,顾云遮都没占到什么好处。
显然,夏星辰已经将那天在面馆里见过的人彻底忘了。她再次竖起了浑身的刺:“怎么?我在哪里,还需要向二位汇报吗?”
“不……你别误会呀,我们也是觉得好巧……”晏离讪讪地笑了笑,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像夏星辰这样伶牙俐齿,尤其是在大少爷顾云遮面前。他呆呆地看了两人半天,然后有些迟疑地挠了挠头,“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巧?”夏星辰挑眉,冷冷地发出一声轻哼,给了两人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不留余地地拆穿他们,“二位就是用这种方式跟女孩子搭讪的吗?”这些雕虫小技,夏星辰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用余光扫过面前的两个人,根据学校给她发出的任务要求,她还有任务没能完成,希望他们不要死缠烂打才好。
“没有,即使……”顾云遮话未说完,便注意到夏星辰略微有些松散的背包。背包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小盒子、口罩、橡胶手套等。他笃定,任何一个前来野外生存的人都不会带这些东西,再说背包本来就是学校发的。顾云遮眉头微微一挑,“是我们打扰了,走吧。”他拉上晏离,快步离开。
夏星辰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悠悠地说:“真无聊。”夏星辰对方才顾云遮给予的关心厌恶至极。究竟有多久不曾有人关心过她,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像一个人待的时间长了,就越是容易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在顾云遮流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她本能地将其当作施舍。任何人都很难接受来自陌生人的施舍,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
3
顾云遮没有走远,他带着晏离蹲在距离河边不远的一棵老树后。
“顾云遮,你是偷窥狂吗?”晏离实在对顾云遮刮目相看,忍不住吐槽道,“枉费我还将你当作最好的哥们儿,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晏离的声音越来越大,险些惊动了夏星辰。
“闭嘴。”顾云遮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尽管刚才夏星辰的神情淡定得毫无破绽,可顾云遮还是怀疑了,“你就不觉得她很可疑吗?”
“你才可疑呢!偷窥狂!”晏离挣脱他,极度不满地说。更让他懊恼的是,作为一个四眼仔,这么远的距离,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好吗?想到这里,晏离更加不满了,“你简直就是欺负人!”
顾云遮不理他,死死地盯着夏星辰。也不知过了多久,夏星辰终于戴上手套,拿起脚边的背包,往河的上游走。
这下,晏离傻眼了,“深更半夜的,她这是要去哪里……”
“跟着不就知道了。”顾云遮敲了敲他的头,迅速跟了上去。
晏离“咦”了一声,也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没走多久,夏星辰打开火机,将装着少量白磷的小盒子放在水面上。白磷有毒,夏星辰知道,所以小心翼翼地。
“喂,你做什么?”顾云遮快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夏星辰反应迅捷,快速盖上盒子,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腕。
这次,顾云遮吸取了上次得经验教训,对夏星辰早有防备。他迅速出手,摁住夏星辰,不让她用力。夏星辰当然不甘示弱,于是,二人紧紧扭作一团。
“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夏星辰挣扎了两下,清冷地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抓住了“凶手”,顾云遮有点得意,“快说,我们走丢的两个女生被你藏到哪里了?”
两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夏星辰的举动又如此诡异,顾云遮不由得将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他的话,让夏星辰一怔,正打算和他好好理论一番,未承想晏离却赶了过来。才跑了不过五百米,他就有些体力不支,站在那里大口喘气。
“你们……”晏离看到顾云遮死死地抱着夏星辰,忍不住挤眉弄眼给顾云遮点了个赞。
而此时,夏星辰已然不打算再和顾云遮纠缠下去,她尝试着挣脱顾云遮,甚至来不及细想他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还没等她挣脱开,却听到顾云遮说:“在这装神弄鬼的,难道你爸妈没教过你……”
听到顾云遮提起“爸妈”二字,夏星辰心下一痛,右脚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用尽浑身的力气踩在他的鞋上,紧接着她利落地弯下腰,将顾云遮摔翻在地。
顾云遮的话未说完,就吃痛吸了一口气。
晏离看呆了,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大的力气,竟将一米八六的顾云遮腾空举起。
顾云遮再一次为自己的自以为付出了代价,比之前的过肩摔痛很多,他扶着腰坐在地上:“你……你怎么连玩笑都开不起?”他咬着牙,不甘心就这么被一个女孩子给撂倒了。
夏星辰居高临下,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我爸妈已经不在了。”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夏星辰比谁都懂,可她就是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不想接受父母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
这一刻,顾云遮看到了夏星辰最温柔的样子。她站在原地,低头不语,惆怅得让人心痛。月光下,那抹落寞的身影仿佛一道光照进了顾云遮的心里。
这次野外实训,是老校长交给夏星辰的第一项任务,由她来为学生们增加训练难度,并且给出一个参考分数。
“你……”顾云遮的话却忽然顿住了,不知是痛极了,还是在怜悯她。
夏星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否则她也不会以身犯险,来寻找父母被害的真相。
夏星辰做梦都忘不了,那个阴云笼罩的黄昏。爸爸火急火燎地冲进家门,他身上多了好几处擦伤。那时,妈妈正在厨房里烧菜。爸爸和妈妈都是警察。爸爸是刑侦大队的特警,妈妈是户籍警察。
爸爸无比急切地抓住她的手:“出事了,我现在要回警局。你带着丫头先离开这里。”
他焦急的神情让妈妈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夏星辰记得,他们的生活就是从那天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爸爸匆忙交代几句之后,就离开了。而妈妈,却带着她说要回老家玩几天。爸爸一去未归,妈妈在接到他因公殉职的电话之后,将夏星辰托付给了列车员,执意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夏星辰没有想到,那天之后她就成了孤儿。为了寻找父母相继离世的真相,她孤身一人进入警校,希望有朝一日查出父母死亡的真相。
顾云遮看到她离开时,那抹背影孤独又萧索。他本不该打扰她的安静,可还是忍不住叫住她:“夏星辰,那两个女生,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夏星辰狐疑地看着地上的人:“女生?”
顾云遮点头如捣蒜,解释说:“我们班有两个女生,说出去找吃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的话让夏星辰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见她迟疑,顾云遮继续:“你似乎很熟悉这边的地形?要不,明天你带我们去找找?”
这一次,夏星辰没有拒绝。如果真的有人走丢了,她必须尽快联系学校。
4
天还没亮,夏星辰就拉开了顾云遮的帐篷:“走。”
她的神情依旧冷冰冰的,可是说话却没那么刺耳了。
顾云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狐疑地问了一句:“现在?”
“我联系过学校了,位置已经确定,过去看看。”夏星辰的回答言简意赅。昨天她和顾云遮回来之后,才听说好几个学生因为受不了艰苦的生存条件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选择主动放弃。想到这里,夏星辰不由冷笑了一声,“测试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输了?”顾云遮不明所以,据他所知,这不过是一次训练,即便没有通过,也不过是分班不同,何来输赢一说?
夏星辰却心知肚明,周叔叔把她送来警校的真正目的,是要她通过学校内部的选拔,进入刑侦队。这样,也算是完成爸爸未能完成的心愿。所以她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必须向最高点进发。
没有得到夏星辰的答复,顾云遮有些不甘心,小跑着追上她,问:“不过就是一场测试,怎么是输了呢?”
顾云遮的刨根问底,让夏星辰有些恼火。她停下来,带着几分挑衅到:“不如等哪天顾同学能打得过我时,我再告诉你?”
一贯寡言,却又继承了母亲良好基因的夏星辰,一直是学校里的冰山美人。她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成绩优秀得令人发指,这些,足以让她成为男生们追逐的对象。顾云遮这样的花花公子,她以前见过不少。他们疯狂地追求她,讨好她,赌谁能够得到她的青睐。可在夏星辰看来,这些行为实在太幼稚。
“那还需要等吗?”顾云遮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说。对他这种傻乐观的心态,夏星辰一笑置之。没有得到她的回应,顾云遮有些不甘心,“我一向很优秀的……”
“你所谓的优秀,只有枪法准、跑得快,却挂掉思想政治课吗?”对顾云遮的自夸,夏星辰嗤之以鼻。
却听顾云遮嬉皮笑脸地问:“你还挺关心我的呢,说吧,从哪里八卦来的?”
这次,夏星辰哭笑不得。不是八卦,而是她为他整理过档案。她一贯过目不忘。“顾云遮,希望你能永远这么乐观。”言不由衷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夏星辰加快了脚步。
顾云遮自以为是地在后面傻乐,追上她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吧?我爸也是这样,当初来学校的时候把我打个半死,现在……”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迟疑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忘了,你……”
顾云遮很诚恳,坚定的目光让夏星辰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不过是比别人少了两个亲人而已。”她这么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可是真的不在意吗?只有夏星辰自己清楚,已经失去的亲情是她最为渴望的东西。
顾云遮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夏星辰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丝毫没有发现顾云遮停住了。等她回头,却见顾云遮手里多了一把桂花,见她回头,快步上前递给她。
“做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男生送花,夏星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跳加速。
顾云遮很坦然地笑着说:“桂花香是甜的,或许这样你就能忘了生活中的苦。”他温柔的话语如同山里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将光亮带进了她的世界。
夏星辰本想拒绝,顾云遮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固执道:“这可是我第一次送花给女孩,你不能让我没面子。”
夏星辰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桂花,却没有送到鼻端。她知道再甜美的东西,也无法填补心头的空缺。
半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标明的位置。可是,地面平坦,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夏星辰仔细搜寻了一番无果,这才脸色一变,开口道:“不会把定位仪丢在这儿了吧?”
她正在推测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顾云遮却注意到了旁边的枯树,他指着地上不太清晰的脚印说:“你看这里。”
夏星辰闻言走过去查看,一个脚印,并不足以说明什么。顺着往前走了两步,线索就断了。她有点失望,正准备回头,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向身后的山坡歪过去。
顾云遮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你没事吧?”
“没……”夏星辰发现,那是一个不算小的洞穴,被枯叶和树枝掩埋。如果不是顾云遮刚才的手眼并到,她恐怕不会发现树叶之下竟掩着一个洞窟。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光亮,仔细观察过后,她最终笃定地喊道:“顾云遮,她们在下面。”
夏星辰抬头,却看到顾云遮眼底写满关怀和焦急。她本能地别开目光转向洞窟里,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两个人抱在一起。
“顾云遮,帮帮她们。”
“其实你也没那么冷血。”顾云遮突如其来的话,让夏星辰一怔。
“任何一个愿意当警察的人,都不会太冷血。”他无比笃定地看着夏星辰,迅速扯下了系在腰间的外套,绑在树上,没脸没皮地对夏星辰说,“走,小爷陪你殉情。”
夏星辰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强行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和顾云遮一起跳到了洞里。
周悦和齐菲菲抱在一起,不停地啜泣,浑身都在发抖,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洞窟虽然不太深,可若真想就这么爬上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事吧?”夏星辰相信刚才顾云遮的话,一定被这两个人听到了,白了顾云遮一眼,将自己包里的水壶和压缩饼干递过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这么隐蔽的地方,能被发现已属奇迹。夏星辰轻轻走到坐在里侧的女孩身边。
那女孩手里拿着一些动物的尸骨,旁若无人地观察着。
“啊—”意识到和她们过夜的还有别人,周悦和齐菲菲异口同声发出惨绝人寰的惊叫。
却见那女孩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还以为这种地方能有什么独特发现呢,真没劲。”她将手中的放大镜往口袋里一收,大方地伸出手对夏星辰说,“你好,穆雪。”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夏星辰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突然眼前一亮,想到寝室高低床旁边那两个潦草的字,正是这个名字,看来这位是自己的室友。夏星辰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她来,穆雪长发盘起,尽管额头上有一条疤,可是样貌毫不逊色。
“夏星辰。”出于礼貌,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一系列动作,让顾云遮心下有些不满,心想怎么都把自己当透明人了呢?他有些无趣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我们能走了吗?”
“我……我的脚崴了……”坐在石头上的女孩哭得更凶了。尤其在看到顾云遮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她更是心有不甘地向夏星辰求救。
夏星辰下意识看向顾云遮,这种时候男神亲临现场,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了。可偏偏这货根本不开窍,站在那里用挑衅的眼光看着她。
夏星辰收回了手,和顾云遮对视:“没看到这儿有伤员吗?赶紧把他们背上去。”
“我?”
“不然?”
顾云遮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快这两个女生就会耀武扬威地告诉班上那些个大嘴巴,自己是如何从天而降将她们英勇救起的。
夏星辰和顾云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二人带到了河边的基地,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穆雪。她一路跟着抱怨不停:“这山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真无聊!你们想吃鱼吗?我给你们烤啊,这个季节河里的鱼是最好吃的。”
“是吗?你吃过?”趴在顾云遮背上的女孩强行掩饰住内心的窃喜,侧过脸好奇地问穆雪。
穆雪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手起刀落,任何动物都不在话下。不过人嘛……”顿了顿,她噘起小嘴,颇为扫兴地说,“目前还没试过,以后有机会试试?”
听上去多像个心理变态啊!
尤其是此话被转述给了晏离之后,这货扶了扶眼镜立刻把穆雪定义为“杀人狂魔”,他吸了一口气,惴惴不安地问:“美女,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夏星辰拍了拍穆雪的肩膀:“你就别吓他们了,不就是个学法医的吗?”根据她对这帮人的了解,穆雪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他们吓得够呛。
当然,这个表面呆萌实则极度重口的妹子,后来彻底刷新了晏离等人的三观。
顾云遮将周悦送进帐篷又一连喝了三瓶水,还没坐定就听到夏星辰说:“来吧,不是要单挑吗?”
单挑?顾云遮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在宿舍楼下的话,随后痞痞地笑了笑,说:“你这是乘人之危。”
“既然不比,那我先走了。”夏星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丢出一句话。她不并不擅长与人相处,无非是想找个离开的理由。
可让夏星辰没想到的是,闻听此言顾云遮慌了,立刻开口问:“你去哪啊?大家一起走有个照应。”
就连晏离也上来帮腔:“就是啊,我们这儿还有两个伤员呢。”
夏星辰顿了顿,眸光落在晏离身上。她可以断定这个男生非常需要关注,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对顾云遮的判断失误了。他的确有些调皮,也很引人注意,但比自己想象中优秀,他的渴求关注似乎是有选择性的。很多年以后,夏星辰才知道这种心理叫喜欢。
“夏星辰,你是不是特别怕和别人相处?”顾云遮忽然来了兴致,有点好奇地问她。他发现只有在自己笃定很了解她的时候,夏星辰才会露出慌张。就好像刚才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心里明明小鹿乱撞却还嘴硬。
“不是人,是你。”她挑眉不悦地丢出一句话,“自以为是。”话落,夏星辰转身要走。
顾云遮追问:“是不是打一架你就跟我们一起走?”为了把她留下他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夏星辰顿了顿,一抹轻蔑和嘲讽从她眼里倾泻而出:“你是不是男生?扭扭捏捏的。”
夏星辰说话的过程中,顾云遮站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对站着,最后还是夏星辰先出了手,她的动作又快又狠不留余地。顾云遮也不差,几乎能够快一步地捕捉到她的动作并加以拦截。
大家全都站在旁边看戏。这次“比武大赛”可谓盛况空前,就连晏离都按捺不住当起了解说员:“顾云遮一个左勾拳干净利落,对手也毫不逊色,动作敏捷地向后退,她躲过了!”
前来观望的同学越来越多,拍手叫好的人也越来越多。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看大家这么来劲,顾云遮有些无奈。他本就没想真和夏星辰打,但她做事一贯全力以赴,无奈只能让了她几招,最后还是被KO了。
大家纷纷拍手叫好。
晏离看了一眼顾云遮,有点幽怨地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妹子都打不过。”
“我输了。”虽然没面子,但顾云遮依旧很坦然。要他对夏星辰动手,他狠不下心。
夏星辰“嗯”了一声,起身离开。正好听到不远处的穆雪喊道:“星辰,你快帮我找个东西来,我抓到鱼了!”
一听说有鱼,吃货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挽起裤腿争先恐后地往水里跑。就连晏离和顾云遮都忍不住下了水,008站在岸边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知道这水里有多少细菌吗?人家才不去呢。”他翘着风情万种的兰花指,险些把夏星辰逗笑了。
等几个人从水里上来,午饭已有了着落。穆雪动作干净利落,把几条鱼剖了个干干净净,让男生们自愧不如,晏离忍不住凑上去开玩笑:“你一个女孩子,这么血腥合适吗?”
“那你可要记住了,我们女孩子,未必会输给你的!”穆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如果不注意额头上那块丑陋的伤疤,其实她是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我不信。”晏离本还想傲娇一下,谁知008冲过来,一把将他的眼镜摘了下来,他晃动着手里的东西冲晏离喊:“小四眼,就你那样还不信呢?”
“你快把眼镜还给我……”晏离追着008喊,“你不知道我吗?五十米外男女不分,一百米外人畜不分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里,顾云遮的目光本能地移向了夏星辰。短短的几次见面后,夏星辰就已经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星,即使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吸引他的目光。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吃了。”穆雪翻转着刚刚处理好的鱼,抽空扭头和夏星辰说两句。可夏星辰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她微微抬头不自觉就对上了顾云遮的双眸。
目光碰撞的0.05秒,电光四射之后夏星辰本能地别开了目光。她不安地低下头,自己平静的心湖瞬间被激起了千层浪,彻底失去了控制。
黄昏时分,学校来了车子将他们全部接回去。夏星辰和顾云遮并肩坐在卡车后面。其他人靠在车里呼呼大睡,而晏离、008和穆雪等人居然凑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玩脑筋急转弯。颠簸的车里,夏星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云遮。
“你盯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又帅又好看,忍不住对我芳心暗许?”顾云遮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孩子,那么暖那么阳光。
“顾云遮,我知道你让我了。”沉吟良久,她低下头,尽管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我知道你不大愿意和女生动手。”而后,夏星辰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但顾云遮,别以为你让着我,我就会领你的情!”
“哦,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个?”顾云遮显然有些失望,他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反正自己本来也没奢望夏星辰会记住他的好。
“嗯。”夏星辰冷冷回道,随后兀自将目光移开。
太阳落了山,夕阳的余晖洒在夏星辰的脸上,像是金色的薄纱紧密地包裹着她的心。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星辰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藏进了自己那颗已经近乎绝望的心。
很多年之后,她才知道—
那是希望,是顾云遮给了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