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
林栀蓝2018-08-22 10:4228,367

  我放手

  我让座

  假洒脱

  谁懂我多么不舍得

  太爱了

  所以我

  没有哭

  没有说

  ——孙燕姿《我怀念的》

  我喜欢上一条好贵的格子裙,你说,你要买给我。

  我喜欢上一个漂亮的马克杯,你说,生日送给我。

  我喜欢上一款新上市的手机,你说,等你赚钱了买给我。

  我喜欢上了别人,你在日光下背过身去,第一次没有回答我。

  为你一人,四海潮生

  2009年8月初,我去了上海。

  台风天,体育馆的孙燕姿演唱会却盛况空前。我披着雨衣举着在门口买来的望远镜,坐在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听燕姿和全场姿迷合唱《我怀念的》。

  我问为什么 那女孩传简讯给我

  而你为什么 不解释低着头沉默

  我该相信你很爱我 不愿意敷衍我

  还是明白你已不想挽回什么

  淡淡的歌词,却仿佛一段场景回播。我在无数荧光棒闪烁之下想起你,四处张望,却不见你的背影。

  顾潮生,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2004年夏天的尾巴上,我初中毕业,升入高一,遇见你。而从那个夏天起,我便知道,你喜欢我,而我,始终心高气傲,心里容不下一个你。

  你是班里成绩顶呱呱的学习委员,而我只是个小小的美术课代表,每次美术课都只会无聊地趴在桌上剪喜字,然后乐滋滋地送给你。

  你也总是笑眯眯地当宝贝一般收好,还把抽屉里的冰红茶送给我喝。

  你是我高中时代的第一任同桌,也是我唯一一个专属垃圾篓。

  你记得我的偶像,你记得我买过的专辑,你记得我感冒发烧只肯打针从不愿意吃药,你还知道我偷偷画了两个大红色的指甲。这不算什么。可你竟愿意啃我吃剩的面包,愿意帮我把脏乱的课桌重新整理,愿意替我无条件跑腿,还接受我乱七八糟的美术作品,大声称赞不已。

  这些都是那年的你的标志性特征,你剃着短短的平头,清瘦清瘦的高个子,眼睛却咕噜咕噜的,很有神。

  但这些,却都构成不了我喜欢上你的原因。

  所以即使你只差昭告天下“我喜欢蒋月光”,我依然对你慢热不已,我欺负你,指使你,生气时还要朝你大吼几句。那年我最喜欢的那个叫孙燕姿的姑娘来湖南开歌友会,我还骗走了你的一百块大洋说要当路费,可是最终我也没能找到门路混进去。

  你彼时信誓旦旦对我承诺说,只要她下次开个唱,你一定会赴汤蹈火带我去。

  我想那时的你始终不知道,我在偷偷喜欢着另外的一个人。一个和你一样清瘦的男生,我喜欢他,就像你喜欢我那样痴迷。

  他在学校门口的小书店里做兼职,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从来不敢跟踪他,不敢和他多搭讪一句,甚至不敢问他的名字。不像你,面对我,总是大大咧咧表白心意。

  我顶多就是在他的小书店里定期买杂志,每次让他帮我留着当月的《读者》《青年文摘》,然后特意晚几天去拿,让他记住我,也让他能多想起我的样子。

  其余的时间里,我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你。

  你从来不知道我的秘密,那是因为我不会莽撞地带你去那家店里,不会让我喜欢的男生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你大张旗鼓地送我的那条200多块的棉布裙,被我轻飘飘地穿着去了书店里,也是在那一天,我听到那个男孩对我说,留下电话吧,以后书到了,我打给你。

  我们终于交换了姓名。

  我知道了他姓许,单名是一个泽字。

  顾潮生,那时我才想起,我应该要感谢你,你送我的裙子,带给我幸运。

  我兴高采烈地去学校找你,却又要压抑着自己不能对你吐露一切的心情。你愣愣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请你吃饭吧。

  我想那时你心里一定有千万个问号,可这并不影响你立刻愉快地说“好”。你拉起我直奔校外的小餐馆,点了一份蒜苗炒肉,一份青椒炒蛋,然后说,两盘,我们每人分一半。

  都是我最喜欢的菜,我当然不会拒绝你。

  你第十二次夸我穿这条裙子很漂亮,可是这一次,我忽然特别开心,兴致高昂地要了两罐啤酒,和你干杯。

  我猜那一次,你一定以为我突然对你回心转意。

  而如果,后来我没有遇上许泽,也许也不会先教你开心,又教你叹气。啤酒才刚打开,我便瞥见餐馆门口熟悉的身影。

  许泽远远地就望见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蒋月光,你也在啊。

  我点点头,招呼他过来一起坐。你看我一眼,我匆忙回你一句,我朋友,拿张凳子。你就又笑眯眯地从一旁扯出一张木椅。

  青椒炒蛋,我正准备点!许泽开心地笑着坐下,仿佛早已和我是老朋友,熟稔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随后他指着你,要问我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我堵回去。

  我们经常一起来吃饭。我说,言下之意是我们仅仅是一起来吃个饭的朋友而已。而这意味我想连他都听懂,你更是不在话下。

  你没有说什么,只是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冲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顿饭便莫名成了许泽请客。

  而你,飞快地扒完了碗里的饭,故意看看挂钟上的时间,然后借口作业还没写完,溜走了。

  我和许泽聊了很久,从每月常看的杂志小说到学校再到年级趣事。我才知道,许泽比我和你都要高一级,他兼职的书店原来是他自己家开的,所以没课的时间里,他都会去帮忙。

  临走的时候,许泽笑着跟我说,以后杂志可以过来拿我的看!

  我欢乐地想,这至少代表我们已经成了不错的朋友。你看,顾潮生,我不用像你那样黏人,一样可以和他相识。

  可是后来我却发觉,我错了。

  我以为我再去学校,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凑上来问我那个男生是谁,是不是你的情敌。你甚至会质问我为什么对他比对你还好。这是以前的你的一贯作风啊,可是这一次,顾潮生,你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来主动和我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做贼心虚地想,难道是我表现太过分,让你看出了端倪?

  可我还没来得及花更多时间关心你的心情,许泽的短信就来了。他约我在书店见面,我听话地一放学就跑了去。他捧着一个黑色的礼品盒,走过来拉起我就向外走。我分明感觉到他是刻意避开了我的手,握紧我的手腕,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地方。

  我们最后停在了中心公园的喷泉正中心。

  我张望四周,人并不多,虽然已经是放学时间,可是许泽的步子非常快,将其他人统统甩在了身后。

  他说,你看这个。

  说着把盒子霸道地塞在我手里。

  我以为是项链或者手表之类的配饰,欣喜着打开,看到的却是另一层更教我惊喜的礼物。是孙燕姿刚上市的新专辑《Stefanie》。

  我开心地抱紧了它,舍不得拆开,望着许泽带笑的面容,我竟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时,四周却忽然高高地溅起了水花。是公园里的喷泉开了,而我和他,此时刚好置身于整个喷泉的中心,水花将我们围在里面,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的脸,浪漫得像在拍摄一出偶像剧。许泽忽然不客气地把我揽进了他怀里。

  我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听他在耳畔轻轻地说,我喜欢你,蒋月光,我喜欢你。

  整个城市的星星都亮了。

  顾潮生,我便忘记了你才是一路追随我的星光。

  许泽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出声,任由自己的头埋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喷泉还没有降,他的电话却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按了挂断,扭头匆匆对我说,小月,我有事要先走。

  我站直身子,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他又补充说,你乖乖回家去,我等你的答案。

  说完他转身离开,而喷泉也在这时乖乖停了下来。我望着许泽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甜蜜。

  我傻乎乎地轻轻捧了捧自己的脸,开始跑向家的方向。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

  我一直放任自己没有看书没有写练习册,把CD机开到最大声,在听许泽送我的专辑。“听旁边的他好潇洒/听某个对答有尴尬/听新的留话事情变啦/听爱的表达会牵挂/”

  每一首歌,都能让我牵强地想起他。

  很晚很晚,我忘记关掉CD,在音乐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你。

  你看到我主动出现,在我意料之中没有再生气,反倒是凑上来问我,怎么不上学的时间也惦记着你。

  我气呼呼地“哼”一声,你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顾潮生,陪我逛街吧。我深呼吸之后,大声宣布。

  你一脸故作惊悚,却还是很够意思地答应。我便转身快步走在了前头,假装听不到你问我要去哪里,要买些什么东西。

  我如何会告诉你,我要去选礼物送给许泽。

  我如何会告诉你,我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

  我如何会告诉你,对于即将到来的约会,我有多在意。

  我看中谜底的一条格子裙,明黄色的格纹配上纱质的底衬,比你送我的那条还要贵。你非要把我的拖进试衣间,勒令我试了看看。

  我乖乖穿上它,小心翼翼推开试衣间的门,露出一颗小脑袋。你跑过来,兴高采烈地称赞说好漂亮,我却忽然不好意思了,缩回去,飞快地换回自己的衣服。

  出来时,你已经替我埋了单。

  400多块的裙子,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拎着它笑着朝我走来,只说了简简单单两个字,送你。

  顾潮生,你一定以为我感动得要为你上天入地,或是我要像那些喜欢你的小女生一般扑进你怀里。可是当我回想起彼时的自己,我却发觉我仅仅是理所当然地接过它,一句单薄的“谢啦”就敷衍过去。

  你眼里的星光一下就落了地。

  可你却没不开心,你说我就应该这样不客气,我们的关系实际连“谢谢”都是多余。我“嗯嗯”地点头,随后又拉着你一路跑向了礼品店。

  选了一圈,我把目标最终锁定在一只图案简单的红白格马克杯。你在一旁感叹说,小月你也太迷格子了吧。我反问你,难道不漂亮吗?你立刻一口一个“太好看了”回应得我笑眯眯的。

  我想,买一个送给许泽,再买一个送给自己。

  当然,我还没来得及将这些告诉你,却听到你得意地朝我扬起嘴角,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到时候我送你啊!

  望着你,我终于忍不住心下一紧。

  便宜死了,我才不要你送我。我说着白你一眼,豪气地掏钱哗哗买下两个。你一愣,问我为什么不选两个颜色换着用,省得分不清。我顿了顿,又假装理直气壮地说,我就喜欢红色。

  好,好。你说。

  你不知道杯子代表一辈子,是那时的女生都想送给男生的礼物,其实买的只是一个寓意,和杯子本身没关系。

  而我,不过是想和许泽有相同的“一辈子”,还执迷地告诉自己,相同的颜色便是相同的人生际遇。

  顾潮生,我总是想,如果那时你知道这些,不知道是会笑我傻,还是会撇下我偷偷去伤心?

  我们路过手机城,门口有人发宣传单,我接过来就随便看了看上面的款式。你把头伸了过来,指着上面最新款的索爱手机问我喜欢不喜欢,我说还不错啊,有橙色呢。然后我又夸张地指着那个惊人的四位数对你张牙舞爪,直到听你说,没关系,以后我赚钱了买给小月啊。

  我想,那一刻,我总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动吧。

  也许,不是感动;也许,是别的什么。

  在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划开了一个小小的圈。

  我不愿再对你说谎。

  顾潮生。我站在你身后,半天没有再走向前,我叫住了你。

  你扭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那张脸上在干净的天色下,闪着淡淡的光晕。我不会忘记。

  顾潮生,我喜欢的不是你。我这样对你说。

  随后我看到你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正要往口袋里插着摆酷的双手猛地垂下来,你不发一言,仿佛在等我说下一句,证实你的听力其实没有问题。

  我便继续说,顾潮生,麻烦你来陪我选礼物给他,对不起,我不想骗你。

  这时你已经把眼光轻轻落在了别处。

  顾潮生,你是我最好的……

  我终究没有说完,你已转过身,步伐不快不慢,却一步一步笃定地走出我的视线。我想起一首歌的最后一句,最终话的最终场景,女孩眼中,他的背影。

  我依然穿着你送我的格子裙去见许泽,许泽说我穿裙子很漂亮,还叫我以后少穿牛仔裤。我送他杯子的时候,他笑着问我说,漱口杯吗?

  我总觉得他笑起来有种魔力。

  我和你依然同桌,可是你却不再在课上捅我的胳膊和我讲小话,不再在课本的侧边写字条给我看,不再在我课桌里偷偷塞零食。而我,也不好意思再把剪坏了的喜字送你了。

  我们变得好少讲话。

  而时间的钟也越走越慢,半个月好容易才过去,我甚至慢慢地觉得,你大概再也不会理我了。你连朋友也不愿意继续和我做。

  直到那天清早我来学校,你一脸得意地跷着腿坐在课桌上,看到我,你立刻招招手,笑着叫我的名字。

  若不是班里只有我一个人叫蒋月光,我大概会以为我真的看错了。你怎么会喊我?

  我走过去,你扬起手里的一张信纸在我眼前晃了晃,说,看,我的!

  我顺手接过来,看第一行便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封落款“钟美美”的信笺,淡粉色的信纸,清秀的字迹,上面还画着一个心形的带翅膀的信封。你乐滋滋地在一旁问我说,吃醋了?

  我狠狠地一脚向你的白球鞋踩去。

  你疼得牙一龇,却笑得更大声了,你说,这样一来就算我们扯平了。你继续喜欢别人,我也有……

  你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尾。

  晨读铃响,我乖乖坐下,脑海中却忍不住一再回播起你没说完的那句话。

  是……你“喜欢的人”吗?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你喜欢的人,那不是我嘛。

  我恍然明白过来,你不过是为着要与我和好,而费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顾潮生,我却不能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何全然不懂得。

  不懂得收藏,不懂得拥有。

  你还是对我挺不错的。

  只是,没有再跟我表白过。

  以前常挂在嘴边的各种对我好的话,你也没有再说。

  你送我一只棕毛小狗,只因为我随口说如果能养条小狗和我住一间房也不错。你就笑嘻嘻地逗我说,让它代替你陪着我。

  我白你一眼。

  我叫它喜子,你说喜子还没有月光好听。

  我又白你一眼。

  喜子胖乎乎的,很可爱,我抱着它都舍不得松开。它对你好像并不太友善,可是却奇怪地特别听我的话。我敲敲它的头,它就在一旁不停蹭我的脚。

  你在一旁怨念个不停,说送出去的喜子是泼出去的水。

  我牵着喜子去买狗粮,你推着个自行车在后面跟着,偶尔大呼一声“喜子!”,我却回过头去瞪你。每每这时,你都会得逞地恨不得叉着腰大笑。

  远远地看到有女生冲我们走来,她扬着手和你打招呼,我撞你一下,问是谁。你说,钟美美呗,还能是谁。

  我哦了一声,打量着她,皮肤很水嫩,大波浪的卷发,眼睛大大的,跑起来一脸欢快的神色。一瞬间我竟忍不住拿自己和她对比,接着心里莫名有些沉淀。

  看到她朝你跑来,然后顺势说自己正无聊,问你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逛。你吞吐了一下,朝我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我明明瞪你一眼,你却没有照我的意思拒绝。

  她便向得了棒棒糖的小孩,开心地黏在你身边。

  你坏笑着说,一起逛嘛,大家都是朋友啊。

  咦,顾潮生,我这才想起这句话好熟悉,你是在报复我曾经当着许泽的面让你不高兴!

  我终于还是在中途撇下你,接了许泽的短信就牵着喜子上了出租车。等到我坐稳了,摇开车窗跟你挥手说再见时,却发觉你已经转身和钟美美并肩走在夕阳里。

  我第一次迟钝地发觉,原来你的身影很好看,随便和哪个姑娘站在一起,都能形成一道不错的风景。

  我到KFC的时候,许泽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看到我,没有站起来喊我,只是淡淡地望着这边。我下意识看看自己,才猛然发觉因为是和你一起出门,我只随意地套了一件旧T恤。

  许泽招呼我坐下,我发觉他已经替我点好了草莓圣代,便开心地搅了搅,塞一勺进嘴里。

  小月。许泽叫我,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我一惊,心里立刻悄悄计算,其实也不算很久,一个星期左右吧。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想知道这一个星期我在忙什么吗?许泽试探地问。

  顾潮生,后来我总是想,如果当时的你在场就好了。以你的脾气,你一定会一把拉起我,说要带我走。不会留下后来让人伤害我的机会。

  如果你在,我就不会听到许泽跟我说分手。

  如果你在,我就不会听到许泽质问我为什么女朋友根本不关心男朋友的行踪。

  而他当然不记得我发给他的短信他好几次都没有回,我怕让他觉得烦,才没有再打扰。顾潮生,我承认在许泽面前,我很失败。我永远做不到像对你一样地对他大呼小叫,在他面前,我小心翼翼,努力扮温柔体贴,穿裙子装淑女,却还是要输给别的女孩。

  输给,他身后那个座位上的女孩。

  女孩瀑布般的长发绑在右耳后,扎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她轻轻起身,走过来,对许泽说,泽,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顾潮生,我早该想到,我的爱情它给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开篇,却不曾向我保证,我一定会顺着这条路,走到幸福。

  我去找你时,扑在你肩上大哭。你抱了抱我,那个晚上的星光洋洋洒洒落在你肩头,你说,小月,你还有我。我不离开你。

  顾潮生,我永远记得你说,你不离开我。

  周末时你约我去烧烤,似乎怕我胡思乱想,又怕气氛不够,你特地拉上了钟美美同行。我牵着喜子跟在你们身后,看着她大包小包替你准备好的食材,我心里那股莫名的沉淀又浮出水面。

  顾潮生,我却始终不愿承认我其实很小气,我拼命对自己说我不喜欢你,随便你和谁在一起,只要你不再痴缠我,我统统祝福你。可是真正看到钟美美在你身边来来去去,我却又泛起不甘心。

  我们围坐在圆桌前,她忽然说想吃冰激凌,你便绅士地起身替她去买。她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开始追随你的身影,手里却还捏着火腿肠,一块一块地在喂给喜子。

  喜子吃得很开心,不时摇摇尾巴,着急地去舔她的手指,她有时看着你的背影呆呆地就忘记了喜子的存在。

  我嬉笑着叫了一声,喜子!

  像是在嗔怪它怎么那么嘴馋。

  顷刻间,你和我同时听到一声尖锐的“啊——”,惨叫声划破整个烧烤村的宁静氛围,你飞奔回来,停在喜子面前。

  而眼前的钟美美,食指已然血流如注。

  你飞快地抱起她,没有跟我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眼神,拔腿便向外跑去。

  我愣在原地,连最基本的哭泣都忘记。

  顾潮生,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你。

  确切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丢下我,怀里是别的女孩,在我面前就这样匆匆离去。

  我望着跟前还在向我摇尾巴的喜子,它似乎还什么都没有弄明白,一副委屈极了的表情。可它的牙上还沾着血渍。

  我镇静下来,蹲下身,安慰地摸摸喜子的头,轻声对它说,喜子,他一定生我们的气了,他再也不会来看我们了。

  我望着你走的方向,天空还是一片万里无云,我却终于流下泪。

  整个高中时代,你就那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我再去学校上课,发觉你已经悄悄找老师换掉了座位。我想去问你一句原因,可又怕你觉得我明知故问太做作。后来很快升入高二,文理分班,我们便去了不同的班级。

  但偶尔,我还是会有你的消息。

  听说你和钟美美终于在一起。我还曾不小心撞见你们在学校外的小巷子里拥抱,再后来高三,临近毕业时我无所事事地去了曾经许泽带我去过的公园,在那座公园的长椅上,我看到你和钟美美双双坐在那里,你环着她在怀里,你们双唇紧紧贴在一起。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顾潮生,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再想起这一幕,都想狠狠嘲笑自己。

  曾经许多事情的起因,我都不明就里。可是你和她在一起,我却明白你是源于对我深深的失望和伤心。

  你再也不想等我,不想陪我,不想做我的替补,不想让我伤害你。

  是的,那年在烧烤城,是我放喜子咬伤了钟美美。接着你抱着她去医院,你在病床前守了她三天三夜,你陪她打针,她出院以后你还是陪她按时注射和复查。你守着她,陪着她,你觉得是你害了她。

  你觉得,是你认识了我,喜欢上了我,为了宠坏我才害她受了苦。

  是我分明心里没有你,还不许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心肠歹毒,对别的女生心狠手辣。我是恶毒的女巫。

  顾潮生,恭喜你。你终于看清了女巫的真面目。

  时光荏苒,转眼我大学快要毕业。很久没有你的消息。

  旧时同学约了一批当时关系不错的男男女女要聚一聚,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名单,当中有我,也有你。

  顾潮生,如果你知道我之所以答应参加同学会,完完全全是为着要再见你一面,你是否会笑我,竟然还放不下曾经?

  我远远看着你依然一身休闲装出现,身边的女孩却依然是熟悉的身影。钟美美的头发变直了,看上去更青春更漂亮。走在你身边,也不失一道风景。你远远看到我,却掠过我,直接走向了别的同学。

  倒是钟美美,独自来找我。

  其实一开始,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可是我不介意。

  你和许泽分手,你去找他,我都知道,可是我愿意等。

  那次我受伤,他在医院陪我,喂我吃药,生怕我受惊,怕我感染风寒。我第一次觉得幸福离我那么近。

  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不会放弃他。

  ……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我有的记住了,有的忘记了。有的听清楚了,有的没听到也就任它去。

  我只记得她的最后一句。

  她说,蒋月光,虽然他从前那么喜欢你,可是现在,他爱的人是我,不是你。

  顾潮生,你一定不会相信,听完她的话,我远远望了一眼你的背影。那时你恰巧也望向我们的方位,而你的眼光,却一刻也不曾在我身上逗留。

  你望着她,深情而笃定。

  我站起身,朝她礼貌地说再见。转身离开时,我第一次为你哭得不能自已。

  顾潮生,原谅我迟了这样多光年,才发觉,我正爱着你。

  喜子是一只红鼻子的小狗。

  买它的时候你曾对我说,红鼻子的狗很凶悍,黑鼻子的狗很温柔。

  我用你送我的狗,伤害了一个喜欢你的女孩。

  后来,你选择和她在一起。

  总有一些秘密,你不曾对人说起。

  我直到很久以后,都不知道你离开我的真正原因。不知道你其实一早明白是我害钟美美受了伤;不知道她曾委屈地在医院里对你大吼“为什么她是那样的女孩,你还是心里只有她”;不知道你和她在一起,其实是为了替我赎罪;不知道你曾这样想:反正,蒋月光永远不会喜欢你。

  你不过是不想让钟美美去对所有人说,蒋月光有多坏。

  可是这些并不重要了呀。

  即使我永远不知道这些你看护得完好的秘密。

  时光会改变太多太多我们曾经以为固有的,永远不会变质的事情。

  就像,你以为你一生只爱蒋月光一个女孩。可是后来,你发觉钟美美才是适合你的那一位。你对她好,她会感激;你宠爱她,她会欣喜。

  不像蒋月光,永远只会对你疏离。

  时光改变了你。

  顾潮生,时光把你带走了,却留下我在原地。

  顾潮生,你还记得吗?

  彼时你曾信誓旦旦对我承诺,只要下次孙燕姿开个唱,你一定赴汤蹈火带我去。

  现在,我却远无须你赴汤蹈火,我就乖乖待在上海体育馆的角落里等着你来。

  你曾等过我那么多次,这一次,也换我为你。

  “我放手/我让座/假洒脱/谁懂我多么不舍得/太爱了/所以我/没有哭/没有说/”

  这是《我怀念的》的最后一句。

  人海茫茫,顾潮生,我却再也找不到你。

  有一天晚上

  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

  说带我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

  就随你去天堂

  ——薛之谦《你还要我怎样》

  见到他又怎么样呢,想到他那么多年单身都没想过要试一试选择她,想到他的一番痴心只为等别的女生,她甩甩头,做替身的感觉不怎么样,她还没卑微到如此程度。

  你突然来的短信就够我悲伤

  看完《致青春》首映的那个晚上,周薇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

  她辗转跟同学打听到何宝明的电话,给他发去一条短信。说你在哪里。何宝明很久都没有回,她又说你在家吗。何宝明还是没回。她索性打了车,环绕半座城,径直报出他家的地址。

  那个夜晚路灯昏暗,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她抱着手机等他的回音,抬头望着那栋高耸的楼房,她根本不清楚何宝明住哪一间。但时光仿佛与从前重叠,她想到七年前也是这样,她背着双肩包,冬天的清早,等在他家楼下。只为远远看他出门,然后就能悄无声息跟随他,亦步亦趋。

  凌晨四点半,她站得有点儿累了,边拿手机刷微博边坐到了路旁的台阶上。这时忽然有人走近,轻轻在她头顶拍了一下。她慌忙抬头,果真是他。

  他还和从前一样,清亮的眼眸,明晃晃地盯着她,他说,我刚看到你的短信,你怎么在这儿?

  她想说我当然是来找你啊,想了一下又没有回答。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说,我还以为我要等你到明天早上。我刚看完电影,你呢?

  何宝明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啊,和朋友看完电影又吃了点儿东西,就到这个点了。

  周薇愣了愣,自动提炼出他话里的重点,和朋友,和什么朋友,是不是和女朋友。她还是没敢问,但不自然地左右张望一下,尴尬地说,那我还能请你吃早餐吗?

  好啊。

  他微微颔首,挨着她身边坐下,跟她叙旧,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他问她最近还好吗,以前的工作还在做吗,她说没有,最近没在外地,打算在家待一段时间,所以才能来找他。他又说起自己最近在健身房上班,周薇不假思索地接话说那个啊,我知道啊。他一怔,又说自己也是最近回来的,周薇又说,我也知道啊。

  说完才意识到太明显,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何宝明比她高大半个头,这时候突然凑近看她,她知道他想问她怎么知道的。

  他们少说也有五年没有见过,更没有任何短信QQ电话联系。她想,他当然不清楚她的一切,可她一直关注他的空间动态,纵使他很少更新,但她仍然条条深记。

  她此刻却不敢夸大,只装出一副不经意的姿态说,你QQ空间写的啊。

  他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我前些天好像在你家附近看到过你。

  周薇一愣,我昨天才到的家,不可能啊。他想了一下说,我也觉得是看错了吧,但是真的很像你啊,我差点儿就以为是你。

  这句话出口,周薇心中某个暗角莫名一涩,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从何宝明口中得知,他竟然会把某人错认成她。这话是否可以随她心意刻意曲解,曲解成他心中也曾想到过她吗?她回过神来怕他看穿,赶忙打哈哈说,你够啦,这么多年没见你都认不出我了吧。

  何宝明听她这么说,忽然挺直身板,刻意往后仰了仰,而后看着她,是啊,我上一次见你好像都是三年前了吧。

  周薇一惊,三年前,我明明有五年没见到你了啊。何宝明轻轻扬一下嘴角,真的是三年前,在新华书店,你和别人一起好像在买书吧,但我没叫你。那时候你头发还没有这么长。何宝明说着还伸手往她头发上比画了一下。

  她偏着头看他,他像七年前一样戴着框架眼镜,黑衬衫很笔挺。他一直主动找着话题,而她,似乎感觉时光从没这样美好过,七年了,七年间她都没敢奢望,会有一天,与他这样贴近地安静说话。

  七年前,周薇给他寄过一张圣诞卡。

  是她亲手DIY的贺卡,有贴纸,有简笔画。从卡片寄出去的那天起,她一直巴巴期待他的回答。而后来时隔一周,她却没能等来他。等到的,竟然是落款为嘉宝的来信。她拆开信笺,才知道女生是何宝明喜欢的人。女生没有指责她,甚至没有一句难听话,只说你的卡片真好看,你喜欢他吗,我也喜欢他。

  周薇跟同学打听过他,但根本没人提到他已经有女朋友的事情。她此刻恨不能找个洞把自己埋了,免得出来惹人嫌。她更有点儿庆幸,心想卡片应该没有抵达他手中吧,被拦下来也是一件好事,就让他永远不知道吧。

  她没有回信,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被盖过去。元旦过后的一周,传达室竟然又有她的信。还是嘉宝寄来的,信上说想和她做朋友,问她愿意吗。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狐疑别人是否不安好心,或者阴暗地想是不是女生想跟她秀恩爱让她知难而退啊。但不知为什么,她看到那些排列整齐漂亮的字迹,怎么都觉得嘉宝是个不错的女生。她纠结再三,还是回信,鬼使神差地答应。

  从此她便时常收到陌生情敌的来信。

  嘉宝经常没心没肺跟她吐槽说何宝明又和她吵架,或者往她课桌里塞了玫瑰花。她说起年少时也会有的不安,焦虑,说害怕失去他,又觉得他不会永远陪她。周薇每次去收发室拿信,已不再小心翼翼,反倒暗藏几分期待,因为只有从这里,她能得知何宝明最真实的消息。即使是他和其他人的交集,她也觉得算不上无聊啊,多么有意义。

  她甚至也没想过要诅咒他们分手,只天真地觉得,既然喜欢他,那么只要能有他的消息,偶尔偷偷等在他家楼下,不远不近陪他走一段上学的路,她已经心满意足到不行。

  半年后嘉宝来信说他们分手了,又说想见见周薇不知道可以吗。周薇和她约了地点,带了一大袋零食去找她。嘉宝长得很娇小,短碎发,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大大咧咧,微笑的时候又有一点点妩媚的神情。她想,原来何宝明喜欢的女生是这样子的啊。

  她问嘉宝说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嘉宝想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吧,我感觉……其实也不是太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我能和你做朋友,不讨厌你呢。说完她大方拍了拍周薇的肩,卡片还在我这里,需不需要我帮你转交给他。

  那是她写给他,唯一一张告白卡。再后来,她要回它,工整夹在旧课本中央,年少掌心的梦话,她到底没能亲手给到他。

  好容易撑到快七点,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清早的天色微凉,他看她一眼,玩笑的口吻问,你冷吗,要不我衣服给你披着吧。

  她低着头,还是不敢仔细看他,也分不清他的话到底是关怀还是不经意,摆摆手说,不用吧。何宝明也没再坚持,拍她一下,示意我们走吧。

  他领她去的是个吃小笼包的摊位,在路上他还手舞足蹈夸口说,你到时候肯定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周薇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他说,那还不简单吗,你不是说这两年你没回过家,这个店去年才开起来啊。

  一路上他和她说话,总不忘带着温柔的笑,他不知道,这样多年,唯独这笑容始终令她惦记。即使记不起他最常穿的衬衫是哪件,最喜欢哪款球鞋,但她总忘不掉他的笑。

  他叫了两笼灌汤包,一碗海带,贴心地把不同馅的包子分别夹给她,然后又替她盛汤。她紧紧抓着手包,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面地坐着更加觉得紧张,紧张到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直到他低头喝汤的空当,她似乎鼓足勇气。

  如果不是昨天的电影,我怕我再过十年,都未必有勇气来找你。她语速飞快,像是害怕说到一半,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敢就会尽数临阵脱逃。

  他一愣,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却似乎已经先想到。

  五年前他给她QQ留言,说,听说你也来武汉了啊,要不见个面吧,我带你去看樱花。她想都不想就答应说好啊。可是很快她跑到他空间,看到里面有好几个女生和他的合照,照片上每个女孩都穿着洋气,打扮漂亮。她低头看一眼自己,顿时怎么都觉得比不上。又想到要去见他,她在脑子里过了几十个圈,想自己要穿哪件衣服啊,想自己怎样才不会让他觉得很差。

  毕竟从中学毕业到现在,他也有两年多没见到她。

  她找来闺密帮忙参考,先去发型屋,又跑去买了新裙子。隔天来到约定的地方,她看到的却是他和几个朋友结伴在等她。她痴痴地以为他那条信息是在约她,而原来是她想太多了啊。

  不过是他想多凑个人头,好让这趟樱花大赏更热闹有趣。

  更重要的是,她即便盛装打扮,到底比起他身旁那些姑娘,仍逊色不已。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勇敢走上前去,于是低头传了临时有事的简讯给他。

  他回了三个字,那好吧。

  然后她又去看他的表情,真的,她怎么可能左右他半点情绪。他仍然开心地与其他朋友簇拥着,转身,去到与她背道而驰的方向。

  那次过后,她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幡然醒悟,跟自己说算了吧就这么放下。于是一个狠心咬牙,删去她所拥有的他一切联络方式。只是她其实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只把他拖到QQ陌生人栏,他却好像去到黑名单一样,再没找过她。

  又过了一些时候,她好像也想明白,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众多仰慕他的小女生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又怎么会有闲暇主动想起她。如果不是像赏花大会那样需要齐集众多美女的聚会,他自然也不可能留言给她。而她竟然扫了他的兴,他往后自然不再邀她。

  想到这里她开始拼命暗示自己,这样的渣男不要也罢,不想也罢,不惦念,都也罢。她没再找他,他没再找她。五年都过得太快了啊,她念完大学,熬过实习,找到工作,只是每年到他生日当天,她还是会习惯性掏出手机,想发一个短信给他,想很久,犹豫得一直到12点过去,最终也没找朋友去要他的新号码。她偶尔还是想方设法从陌生人里找出他的QQ,点到状态栏看他的新动态,看到他偶尔发一张照片,或者说自己换了城市工作,她会想一想他的脸,又想起他笑起来眼睛微眯的样子,心里酸酸的,热热的,有丝丝难过。

  此刻事过境迁,她竟然主动跟他抱怨,说其实是自己不敢来找他。她以为他想问为什么,她以为他从没想过原因,更确信他没工夫想到她。却听到何宝明吃掉一个香菇包,再自然不过地说。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见我。上次我看到你在群里要别的同学的电话,我有号码,想给你,但又怕你不想知道我的消息,所以没回你。上次在新华书店,我本来也想叫你。

  他的话下半截砰地截断在空气中,就这么尴尬地没了下文。

  周薇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年后,她重遇他,会收获这样的回答。她以为他从来不记得,可他偏偏记得。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想问他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啊。你不是没有看到那张贺卡吗?

  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我都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

  改天我带你去吃甜品吧,我知道一家甜品店还不错。何宝明偏着头,又指了一下她碗里的包子让她快点儿吃。

  她鼻子一酸,低头夹住一只酸菜包,整个塞进嘴巴。但仍然没能止住眼泪落下。

  那个上午,他们吃过早饭,周薇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他,要回家了吧。他没正面回答,只追问她,你什么时候再去外地?她想了想说,过几天吧。他说,你很久没回来了,都不知道家里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吧,要不我带你去。

  她刚想说好啊,他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破沉寂。她细心地注意到何宝明还没掏出手机已经皱了一下眉,似乎猜到是谁的电话。果然听到他接通后解释说,我跟老同学在一起,晚点儿过去找你。

  她匆忙冲他摆摆手,又指一下他的手表,示意说她到时间该回家。他心领神会地点头,便冲那边改口道,差不多了,我等下就到。

  挂断电话,他笑了笑说,那我告诉你哪里有好吃的,你记好了。然后开始一项一项,把刮凉粉、凉面、泡菜、麻辣烫、臭豆腐各种小吃最有口碑摊位的地址告诉她。周薇模模糊糊地记下,心里却一直暗暗猜测那个电话,虽然已经有了七成把握,她到底还是想问他。

  是你女朋友吗?周薇拦下一辆出租车,上去以后突然探出头问道。

  他一愣,明明要张嘴,却又没有说话。触摸不清的微笑丢给她,她微颔首,他替她把车门关上。

  车子驶出一段路程,她接到他的信息,明天吧,带你去吃大餐,还有你们女生都喜欢的甜品。

  明知道不该多想,可她的重点还是忍不住落在“你们女生都喜欢”几个字上。是谁教会他,反正不是她。她有时也劝诫自己,多年后还能见到他,和他吃顿饭,温柔地聊天说话,不是已经很好吗?卑微的深爱不就是这样,根本不配有什么不管不顾,孤勇这种形容词,从不属于她。

  现在,她想,就只是后悔,想收回刚才问出的那句突兀的话。

  回去的路上,周薇却意外接到了很久没有消息的嘉宝的电话。她亲昵地说,薇薇你最近还好吗?周薇有点儿慢半拍,后知后觉地说,嗯,还不错。嘉宝的声音却显得特别兴高采烈,她说,薇薇你知道吗,我回老家碰到何宝明了,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别人交往,竟然一直在等我

  她后来还说了什么,周薇都听不进去了,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这黑夜到白昼的距离,足以让她从天堂到地狱。原来那个电话是嘉宝打给他的,怪不得他表情那么不自然。他还喜欢她,这么多年,就像周薇始终瞧不上别人那样吗?

  嘉宝听说她也在老家,立刻说要约她见面。但周薇这次怎么也没好意思告诉她,之前她已经和何宝明见过了这件事情。约定的地点在一家桌球室,周薇走到门口隔着玻璃,就看到嘉宝拎着酒红色的小香包,脚踩12CM恨天高,轻盈站在何宝明身旁。她忍不住看一眼自己的球鞋,为什么时隔多年,她依然摆脱不掉自卑,跟不上他的步调,比不上他身旁的许多别人?

  但这次她没有退出去。

  到底不是他约的她,她又不是女主角,本来就不该抢别人的风头。想到这里,她也放宽心安慰自己,就当来祝福他。嘉宝第一时间看到她,招呼她过去,何宝明刚好打完一杆,回头发现是她,明显一怔,说,你怎么来了?

  我喊薇薇来的,怎么了不行吗?嘉宝白他一眼。

  后来三个人一起去吃甜品,嘉宝很有女主人的范儿,主动招呼她,说,这家甜品店我们很多年前就经常来吃,味道特别好,你试试。嘉宝说着最先坐下,包包随手丢在身旁的座位上。

  何宝明走到对面的位置,看一眼她俩,似乎是再自然不过地,他说,周薇你坐里面吧。

  四人位的桌子,他坐到她身旁。她心里又开始不争气地怦怦乱跳。这时候嘉宝先点了两份甜品,像是不经意般调侃道,薇薇你看你们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情侣,我好像电灯泡哦。

  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周薇有些尴尬地跟着笑,何宝明呢,偏着头看了看她,他说,你觉得像吗?

  她怎么敢回答。

  这一刻她望着他的脸,怎么也分不清他是否在开玩笑。可她的理智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提醒她,怎么可能,他的心上人就坐在对面,他有这个必要开她玩笑吗?周薇不敢再看他,低下头赶紧吃东西不说话。

  嘉宝伸手砰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你够了,矜持点好吗?

  他就笑起来,找出身边的玩具盒子,说,这个店里有飞行棋,要不我们下棋吧。飞行棋最好玩的就是它距离终点只差两格的时候,有个数能让你一下子回到原点,全部重新来过。他说完看她一眼,哈哈大笑,你运气最好,肯定能碰到这一格。

  周薇哼了一声,说,你别诅咒我,搞不好第一个重走的就是你。

  飞行棋可以退回原点,那我可以退回五年前,重新跟你告白吗?我知道不行。

  七年前,她真的好喜欢他。

  她上中学那天就跟何宝明成了同桌,他偷吃过她桌斗里的零食,还捉毛毛虫吓唬过她。放学后的校门口,他总是远远一看到她就大声叫她的名字,说,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

  她每次都跌跌撞撞在他的嘲笑声中头也不回地跑掉,但是却明显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期待他来逗她,来找她,哪怕只是拍一下她的头,然后说,你怎么又这么笨啊。

  他总是说她笨,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说她笨;她写错一道数学题他说她笨;她站起来答不出老师的提问他说她笨;她写完一支水芯笔忘了去买新的他也说她笨……但每次她回想起他咧着嘴大笑的样子,都觉得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呢。

  可他很快转学了。

  虽然新学校隔她也不算太远,但她仍然难过了很久很久。周末的晚上,本来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可以和爸妈出去吃大餐,但她因为得知他转学的消息,生闷气把自己关在房间怎么都不肯出来。可惜即使是这样,也阻止不了他离开。后来周薇就养成习惯,大清早起床,跑到他家楼下,远远等他背着书包下楼,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陪他走一段路,看他上了公交车,再自己坐车去学校。

  偶尔放学很早的下午,她也会跑到他们学校去,远远看他上自习,上体育课,打篮球,跑圈。

  那时候她总想着,就这么安静地喜欢他,总有一天她也会把一切告诉他。

  可是后来他有了嘉宝,他没有接到她的圣诞卡。再后来嘉宝离开了他,她还是不敢走近他。她不知道其实嘉宝早就给他看过那张圣诞卡,就连和他分开的理由,都是以此借题发挥,说他太多女孩子喜欢,她不敢高攀。

  那时候嘉宝没觉得喜欢一个人有多么醉生梦死难忘难分,对她来说何宝明只是一个愿意替她去饭堂排队打饭,愿意放学以后送她回家的男生。她起初觉得这样挺不错,后来又觉得要面对别人的眼光也很麻烦。

  每个优秀的女生都曾经想过,觉得长大以后还有更好的选择,会遇上更好的人。可离开校园生活,才发觉最好的爱情早已经留在那里。

  嘉宝后来总想起何宝明陪她散步,陪她温习功课时温柔的表情,那样闪闪发亮的眼睛,她后来再没遇上那样的男生。重新联系上时,她才知道何宝明这些年一直没有和别人在一起。吃完桌上的甜品,她问周薇要不要再来一份,周薇想了想觉得不吃东西又没话题更尴尬,就说那好吧。趁她点单的时候,嘉宝从玩具盒里拿出五子棋,说,何宝明我们下一盘,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赢了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何宝明想也没想就说,没问题。

  结果嘉宝赢了。

  周薇忘了自己这天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回到家。

  她喝醉了,因为太高兴吧,嘉宝跟何宝明说,我们重来好吗?

  何宝明想了一下微笑了,没有说话。所有人都能看懂这样的回答,她当然也懂啊。最后一份甜品她食不知味,吃完以后还是她提议去续摊,何宝明说那我们去唱歌吧,你们女生不都喜欢唱歌吗?嘉宝笑着反问他,那你呢?他说,我没事,我听你们唱。

  KTV里,周薇要了几扎啤酒,她没喝过,看电视剧里大家都这么不要命地灌洋酒然后才醉的,于是心想啤酒应该很难喝醉吧。她放心大胆地一杯接一杯,何宝明问她,怎么喝起酒来了?她说,我就是以前从来没喝过,今天只有我们仨,我要醉了你们肯定护送我回家。嘉宝凑过来接话,那当然,不醉不归好吗?说完拎起瓶子和她碰杯。

  不知道是不是从来没沾过酒精,周薇很快醉了,迷蒙中她总感觉何宝明坐到她身边,她没力气地倒在他怀里。他一直握着麦克风在唱一首特别好听的歌,她好像听清了一句,有你的城市下雨也美丽。

  她从没这样接近他,即使这是个梦,那也好啊。

  昏睡一整个黑夜白昼,隔天很晚的时候她才醒,手机里有何宝明的短信,问她醒了吗。她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复。

  爬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头疼,她耐着性子开电脑订票,跟爸妈说还是打算早点儿回去上班,爸妈有点儿不高兴,问她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她借口说还有工作要忙,过两个月轮休再回来看他们。

  订好票她才发了个短信给嘉宝,说,我没事了,你们也还好吧,明天我就回上海了,祝福你们。

  嘉宝没回短信,直接打来了电话。她接起来,就听嘉宝果然问她,怎么这么快就走啊。她照例以工作为由搪塞,嘉宝问,那你要跟何宝明说话吗,他在旁边呢。我们在茶馆喝茶。周薇赶紧说,不用了,你帮我转告他一声就行。临挂电话想了一下又补充说,我和他毕竟不太熟。嘉宝我还有事,我先挂了,再联系。

  她匆匆挂断,再也没勇气继续听。

  也许这一趟回家,她最不该的就是去看那场糟糕得让人陷入回忆不能自拔的电影。而她又庆幸多年后再见到他,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作别。往后的人生,大概再不会有联络吧。

  手机里何宝明的短信又来了两条,她想打开看,又没有。

  清空了收件箱,又删去他的号码。时光好像倒回七年前,而她却不想成为那张无处投递的卡片,不想再去到他们跟前,主动地惹人嫌。

  回到上海,周薇没有履行诺言,而是很久都没再回家。她感觉很对不起爸妈,但一想到回到那座小城就又要想起他,甚至见到她和他,就觉得甚至没有办法平静地呼吸。再后来,命运是一个怪圈吧,每次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才给她一颗糖尝一下。她在空间动态里,看到嘉宝写着“又恢复单身啦”,她这次没追问缘由,只是觉得有点儿累。

  她最不懂,怎么她最为珍惜的,到了别人那里,就成了可以随随便便放弃的他。

  这样的不公平,她却再怎样也无能为力。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又从陌生人里找出何宝明的QQ,点到他的空间动态看,发现什么也没有。她想可能他失恋伤心所以才清空空间吧。又忍不住有点儿咬牙切齿,心想谁让你不来找我,如果你来找我,搞不好我还会发善心安慰你一下。

  再后来工作忙起来,她又迫令自己忘记这些,不再想起。

  到底是她少女时期一场只有自己觉得轰轰烈烈的暗恋,她以为男主始终不知情,那么算了吧,就别再难堪地提起。

  差不多过了小半年,她才买了回程的票,列车一路颠簸,她昏昏沉沉地到家,换上老妈那张本地手机卡。老妈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摁了半天递给她,说你走了之后你朋友还给你发过好些短信,我想着跟你说来着。

  她接过来,起初不以为意,看到才发现是何宝明的号码。

  你有空吗,出来喝杯东西好吗?

  你能换成晚几天的票吗,我搞不好也能调去上海,到时候我们一起吧。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周薇,你没事吧。你要看到短信记得回我个电话。

  就这几条,没了下文。她猜不透他到底想干吗,去上海工作?没那么巧吧。她还没来得及想通,老妈在一旁把手机接了过去,你用不上的话我就删掉了啊,占着我收件箱的地方,当时本来想着电话里跟你说的,后来我看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忘了提。

  周薇看着重新去厨房忙活起来的老妈,忍不住思绪有些恍惚起来。她又想起何宝明,又有点儿忍不住想要见见他。可见到他又怎么样呢,想到他那么多年单身都没想过要试一试选择她,想到他的一番痴心只为等别的女生,她甩甩头,做替身的感觉不怎么样,她还没卑微到如此程度。

  她不知道其实何宝明后来给她打过电话,发现接电话的已经不是她。在没有确定过彼此心意的情况下,喜欢其实是一件非常脆弱的东西,需要人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守护,才有可能生根发芽长大。

  七年前,何宝明听嘉宝在和他分手时提到那张圣诞卡,但他从没见过它。后来,他主动约周薇出来玩,又怕她觉得目的太明显,所以特地带上一票朋友撑场,没想到却没等来她。再后来,他已经不敢主动找她,甚至在城市里遇上她,他想去打个招呼,又担心不知道说什么好,怕只能跟她寒暄一句“你还好吗”,犹豫之际再抬头,已经找不到她。七年后他没想到她会来找他,他还在小心翼翼求证她是否还对自己心存好感,还在思量怎样才能更进一步啊。这时候嘉宝出现,跟他告白,他本来只想含糊着先不正面回答,正好试探她的反应。她那天喝得酩酊大醉,倚在他怀中,他一首接一首地唱歌给她。他当时想,隔天等她酒醒了,就主动跟她告白吧。就算她要留在上海,他也愿意想方设法跟过去。

  他想了很多,又以为一切都还有机会。但没想到,五年前她消失得毫无音讯,如今再一次让他失去她的一切消息。她不知道自己换过太多次网名,而他们又已经五年没有说过话,他早已经在上千人的QQ好友名单里找不到她。

  还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真的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听到他的回答,就可以亲手送出那张圣诞卡。

  但错落的时差,却淹没他,淹没她,淹没七年间嘀嗒的回响,淹没那晚他唱过好多遍的歌,大仁哥写给又青的《我不会喜欢你》,他唱得多动听啊。

  她一个人

  她有很多个梦

  她迷上旅行

  用风景盖住痛

  ……

  游荡旅途中

  她两手空空

  但心事太沉重

  城市里华灯初上敌不过夜色浓浓

  喝尽杯中酒

  她泪眼蒙眬

  但理智仍清醒

  抬头看满天星却挂念

  某一道彩虹

  ——梁静茹《她》

  人这一生,总要有些无从得知的遗憾,才完整。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顾北之去上海以后的第23天,我翻开他临走时借给我看的那本书,无聊地开始做上面的心理测试。

  有一道题是在给出的4张牌中凭直觉选择其一。

  第一个选项有点儿恐怖,是说,有一个人头发长长,不知是男是女,夜晚站在树上好像在往下俯瞰,不知道在捕捉些什么东西,或者是在看些什么事情,下面有白白的骨头,可能是人骨或者是动物的尸体的骨头。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余下三个选择以后,我固执地选了这一项。然后,我继续往下,翻到了答案。

  这个题目原来是测试“你是否已经错过最爱你的人”。

  我忍不住哭了,想起顾北之,心泛起层层酸涩。那些难过的情绪像海,将我淹没。

  刚认识顾北之的时候我正新做了头发,顶着一头蓬松的泡面头往寝室赶。寝室门口的大妈一个劲地看我,大概觉得我是不是被人打劫了。我没敢回应大妈的眼光,埋头往寝室里冲。走到门口时听到里边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大,但向来对这些无所畏惧的我一把推开门,冲着里边的室友大声吼,瓶子,我回来了,我今天彻底被毁了。

  话音刚落,我正预备继续向瓶子展示一下我被烫到人道毁灭的脑袋,却听到一阵爆笑声声入耳。我疑惑地望去,这才发觉昏暗的灯光下,屋里排排坐了一群人。男男女女的,仿佛都和守寝室的大妈打好了商量,齐刷刷地用那种难以形容的眼神观望着我。

  我一眼就看到了笑得最猖狂的顾北之。

  于是我三步两步冲上去,拎起他的衬衫就给了他一拳,虽然这一拳看起来有点儿柔弱。

  顾北之的笑容成功被这一拳堵了回去,他停下来,冷冷地白我一眼,说,你到底是不是女的,赶紧把你的假发摘了去。

  我一听,好笑地抱胸看着他,我不是女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生寝室?

  说完才发觉,一群人又全体笑翻了过去。

  顾北之的脸被我气得一红一绿,而我也才知道,今天是另一个舍友兔子的生日,而顾北之以及那一票男男女女自然是兔子的死党。大家全体是梁上君子,翻墙而来。

  我看看兔子,不好意思地说,生日快乐,礼物下回补。

  说完看也不看顾北之一眼,就兀自爬到自己上铺的小床上去了。倒是顾北之,一个劲问兔子我的名字,我看着他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看到我就要笑得那么难看。

  临走时,顾北之问我要不要改天双休一起去续摊,我正好困得紧,只求他快快走人我好洗澡睡觉,于是客气地答应了。

  却没想到,这一答应,竟然成就了今后那个乱七八糟的自己。

  顾北之再来找我时,几乎每次都说是要去续摊。然后就杂七杂八叫上一票兄弟,却总是忘记要叫上兔子。兔子说,是人都看出来顾北之的意图了,我不应该还在装傻充愣。可是事实上,顾北之却并没有表白。

  而我,也没有自恋到要先去对人家说“你放弃吧,我们没可能”的地步。

  瓶子倒是很赞成我每次能去蹭吃蹭喝,兔子说,瓶子铁定是顾北之派来的眼线。

  为了表达对我的关心,顾北之甚至在一星期以后拖上我重新去做头发了。据他所说,理发店的某小生是他的铁哥们儿,我去做个头发只是举手之劳。我也就不客气地答应下来,可是当我成功将自己头顶的稻草转化为飘飘直发时,我看到顾北之正为难地和人砍价。

  我停下来,凑上去问他怎么了。他一见我,立刻掏出钱包里的两张红色人民币塞给了那位浓妆艳抹的小妞。

  我笑着问,给小费呢?

  顾北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我推回了座位。

  我突然觉得顾北之挺好的。但同时,我又觉得他其实挺没劲的。对于送上门来的羊,我一向觉得没有学校里那些帅气的狼来得有挑战性。

  虽然一般来说,像钟暗那样的男生都不怎么搭理我。

  但是办法是人想的呀,我给顾北之下了命令,是我的好哥们儿的话,就帮我追到钟暗。

  钟暗是校篮球队队长,那段时间风头正劲,顾北之倒是没有被我逼到向我表白心迹,但我还是看到他皱皱眉,有点儿不情愿地说,我帮你是可以,但是追不追得上就看天意了。

  我说,没问题。

  我告诉顾北之,我喜欢钟暗很久了。

  但是我却没有告诉他,很久以前我就给钟暗写过信,那时他还没有现在人气这样旺,我给他的匿名信他都会回,会和我说说生活中的琐事之类的,一直到后来,信却突然断了。我不断地写给他,他却再没回复过。

  我想,大概是有更多女孩像我一样关注他了吧。

  有时候想起这些,我的心里都还是会很难过。所以对于这份还没能萌芽就率先被男主角斩断的感情,我总是想要搏一搏。

  顾北之说我要先给他时间,让他和钟暗混熟再说。我问他是不是从此也要加入篮球队,他无奈地看我一眼,说,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我就得意地笑了,拍他的肩说,小北,你真好。

  顾北之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他说,哦,小北啊,我还以为你让我笑呗。哈哈。

  但是事实上,顾北之笑起来是挺可爱的,很久之后林俊杰唱了一首《小酒窝》,大家就开始也叫顾北之“小酒窝”。

  只可惜那时,他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笑。

  顾北之加入校篮球队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沸沸扬扬地传遍了全校,但是大家盛传的版本却不是“因为顾北之太帅所以众望所归”,而是“某新加入校篮球队男生为引起某女关注,每天早起苦练篮球”。

  可想而知,这个某女,是我。

  我觉得我就这样因为顾北之一炮而红了。

  兔子说,认识我之前顾北之连篮球架都不愿意碰一下,三句话不离算术题,笑起来都会注意不要太大声。

  而这真的不像我眼里的顾北之,所以,我一点儿也不信。

  我每天陪着顾北之去练球,看着他的三分球一个比一个准,我乐得拍手称好,他得意扬扬地说,洋妞,帮我拿瓶水。

  顾北之总是这样喊我,其实只因为我的大名叫易洋。顾北之曾一度觉得这个名字不够温柔美丽,就像我那霸道的个性,所以为了让我变温柔,他坚持叫我“洋妞”。

  我当然不会愿意为他端茶倒水,可是他冷不防故意瞥了一眼也在一旁练球的钟暗,我只好妥协地闪去了小卖部。出来时,我拎了两瓶康师傅冰红茶,叮嘱顾北之,另一瓶给钟暗。

  顾北之哦了一声,我便看着他朝钟暗走去。

  远远地,我的心都开始紧张得跳了起来,我想即使钟暗不会知道那是我买给他的饮料,可是我依然可以为自己能替他做点儿什么而高兴好久。

  可是,我却看到顾北之的脸面向了我。

  他的右手抬起来,食指轻轻指向了我的方向,尽管就那么短短一秒的动作。

  之后我就看到他走了回来,然后手里的冷饮还躺在那儿,他说,他不要。

  说完他还无奈地摇摇头。

  我忽然就火了,一把夺过瓶子,用力一甩手掷了出去。那瓶冰红茶就在空中划了个高高扬起的抛物线,然后坠向操场另一端未知的水沟里。

  我也不知道我在生谁的气,也许,只是和我自己。

  瓶子说我太冲动了,让在场的观众几乎都明白了我们之间的三角关系。顾北之来找我,等在我的寝室楼下两个多小时,最后终于撑不住,临走时留下一个信封,托兔子带给我。

  我打开,原本以为会是大段大段的道歉,却没想到,会是钟暗写给我的信。

  简简单单的,只有一句话。

  易洋,如果你的心意没有变,我们交往吧。

  我几乎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单薄的一行字,反反复复十多次。一直到兔子拉拉我的衣角,问我说,要答应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不?

  兔子想了想,小声说,其实钟暗可能一直对你有印象,上回没接你送的饮料,应该是以为你和顾北之在一起。

  这些顾北之是不是知道?只是一直瞒着我?我站起来问。

  兔子没再回答。

  我又看了一遍那封信,起身大步流星向钟暗的宿舍楼跑去。边跑边拨通了他的电话。

  快到钟暗的宿舍楼下时,我却听到兔子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迈着和我相同的步伐出现在这里。

  易洋,别去找他。兔子说。走近后,我才发觉她已经红了眼眶。

  我打量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该问她什么。

  兔子又说,易洋,我知道你不喜欢顾北之,但是他那么喜欢你,你考虑一下他的感觉可以吗?

  我们两个就这么站在没什么人经过的小道上,我看到兔子的脸上流下一行又一行的眼泪。我忽然不知所措。又过了一会儿,我说,兔子,你如果喜欢顾北之,你应该告诉他,我现在去和钟暗在一起,你不是刚好有机会了吗?

  兔子却哭得更厉害了,她凑上来捏住我的衣摆。

  易洋,我和你不一样,我认识顾北之好多年了,从来没见他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从前有女生喜欢他,他都是不冷不热的,别人约他去看电影吃饭,他都没有赴约过。也包括我。单单只有对你,他这么上心。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从来不曾表白。可是,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他难过伤心。兔子轻轻拭去了一些眼泪,继续说,易洋,如果你也有,哪怕是一点点喜欢他,别让他伤心好吗?

  我从没见过兔子这样难过,从前和她虽然算不得最好的姐妹,但是她对我也一直蛮好。印象中从没见她为了什么事红过眼眶,遇见倒霉事件时她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拍拍我的肩说“没事的”,所以这一次,我是真的踌躇了脚步。

  我却没有发觉,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顾北之。

  是他的突然现身,让这场僵局得以破解,他走近了,揽过兔子,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以及惊慌的模样,他说,没事的,别怕,我先送你回寝室。

  说完他瞧了瞧我,又故意堆上一脸假笑说,洋妞,你别听兔子瞎说,她也就上演苦情戏整人最在行,她就怕你和钟暗在一起太幸福,所以提前给你制造点儿坎坷。你快去找钟暗,晚了人家可就跑了。

  顾北之一股脑儿说完这些,也没等候我的反应,就带着兔子走掉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仿佛被塞满了棉花,堵得透不过气来。

  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会在这时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那就是“选择性理解”了他们的话。因为顾北之在最后说让我快点儿去找钟暗,于是我想,我不该辜负了他的付出,更不该辜负了他的嘱咐。我捏紧怀里的信封,继续朝我的幸福奔赴而去。

  那个初夏的傍晚,钟暗一直站在宿舍楼下等着我的到来。看到我,他跑过来,将我拉入怀。他说,易洋,我就知道你会来。

  而那时我却突然莫名怀念起顾北之对我的称呼,仿佛他才是和我最熟悉最亲密的人,因为连钟暗都竟然生涩地叫着我的全名。

  我仰起脸,想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却没有想到他率先捏捏我的脸,质问我说,为什么以前写给我的信要突然中断?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查到是你写信给我,你却突然消失了。

  我迷迷糊糊地摇头,他又说,以后不许你再跑了。

  望着他的眼,我就觉得幸福把我充成了一个大大的球。我想,我之前的辛苦和等待都是值得的。因为王子他,终于发觉了我的存在。

  和钟暗在一起以后,我就很少见到顾北之了。但偶尔还能收到他的短信,天气变凉的时候,或者快要月考的时候,他的短信就好像是我定制了移动新推出的提醒业务,比钟暗还准时。但每一次,又都只有一句单薄的问候,当我回复过去别的,他就不再搭腔。

  这样也好,反正钟暗会陪我一起上学放学,送我回家,无聊时带我去喝茶。

  只是总有那么一些夏季的傍晚,钟暗会把我叫到他寝室楼下,然后丢给我一袋衣服,亲一下我的额头,然后说,洋洋,帮我洗一下。

  我抱着大堆的衣物往回走,却在抬头时看到站在阳台上的顾北之正远远望过来。我冲他做个鬼脸,他却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不是兔子在晚上不客气地钻进我的被窝,恐怕我还是一直不会知道那些关于钟暗的过往。

  兔子问我,易洋,你知道为什么钟暗和你在一起吗?

  我窝在被子里迷茫地说不知道,兔子就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在我的追问下和盘托出。

  原来,钟暗在我之前交过一个女朋友。

  那也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但是女孩对他却算不得多体贴温柔,一星期里只肯腾出一两天和他待在一起。后来他们分手,钟暗不振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常常收到我的信。

  他觉得你对他好,所以选了你。易洋,可是你觉得他对你好吗?他总是让你帮他做这做那,却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兔子说。

  我仿佛瞬间被击中了心事,想起在最热的天气我还要抱着他的衣物在阳光下走上好久,想起我要在他打球时替他准备好冷饮和毛巾,尽管这本该是女孩心甘情愿为男友做的事,可是当钟暗选择命令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感觉到这不是真心的喜欢。

  顾北之一直不让我告诉你这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对你说。易洋,我不再勉强你选择他,因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即使只能在他伤心时陪陪他也好。

  兔子说完,转身抱了抱我,然后跳回自己的床上去。

  我的眼前恍惚闪现了顾北之的脸,想起他曾辗转大半座城市替我买回一只洋娃娃,它扎着两只粗粗的金色辫子,顾北之说,这个妞是我。

  从此这个娃娃就每天陪着我入眠,而今天,我看着它,辗转反侧,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次日清晨我没有去给钟暗送衣服,后来接到顾北之的电话。

  他约我去看长江,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顾北之带了两把伞出门,他的头发上沾了淡淡一层水珠,却没有将伞撑开。

  我迎上去,问他是不是有一把是替我准备的。他却摇摇头不说话。

  我们就沿着长江一直走,顾北之说,他听说我最近感冒咳嗽,就替我买了新鲜的百合,是润肺的。说着他打开背包,掏出一大袋百合硬塞给了我。

  我想起上个星期我说要去买药吃,却一直拖到现在。钟暗说让我自己去看医生,顾北之却在雨天给我买来了新鲜百合。

  我打开吃了几片,笑着说,味道还不错。然后又问他,约我出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吗?

  顾北之没有回答,又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撑开了其中一把伞。他小心翼翼地将伞向我靠近了一些,然后小声问我,你愿意和我撑同一把伞吗?

  顾北之边说边将另一把伞举在我面前。仿佛在等我的抉择。

  我偏着头,注意到他的目光中有着少见的温柔。他见我没有答话,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易洋,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把你让给别人。虽然我知道你几乎毫无悬念地要拒绝我,但我还是想要争取这么一次。哪怕这辈子就这么唯一的一次,我从来没跟人告白过,但是对你,我不舍得放弃。

  易洋,和我在一起。

  这个声音缓缓地、缓缓地抵达了我的心房。顾北之说,他喜欢我。虽然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给我的关心不寻常,可是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这样温柔又认真地对我说,他想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没答应。

  雨越下越大,我夺过他手中的另一把伞,转身进了雨帘。我想起兔子说,她会替我照顾好顾北之。我给不了他的,不能让别人也没机会去给予。

  顾北之,对不起。

  再见钟暗时,我逐渐话少了起来。经常是他说三句我还答不上来一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的脑海里总是会出现那天临走时顾北之的脸。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一个人回去的吗?不知道他难过的时候会去做什么。

  钟暗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临街新出的小点心,我随口说好。却在进店面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边的顾北之和他身旁的女孩。最重要的是,女孩正隔着桌子握着他的手,在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我能看到顾北之的眼里饱含着温柔与心疼,那眼神让我觉得那样熟悉。

  顿时仿佛有一道光碾过心头。

  我看到女孩的侧脸,竟是兔子。

  他终于接受了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结局甚合我心意啊,我该上前去祝福,可是为什么我却迈不开脚步?我拉拉钟暗的胳膊,说,我们打包回去吃吧。钟暗说也好,又说晚上篮球队有活动,不能陪我去看电影了。我说好,然后抱着点心送他上公车,我自己去电影院。很久没看电影了,我不想因为钟暗的缺席就委屈自己。

  可事实上,我吃完点心就无趣地看着看着睡着了。直到电影散场,我出影院时发现手机因为关了静音而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兔子打来的。我心下一紧,立即回拨过去,那边却已经关机。

  钟暗的电话也是关机。

  我一个人讪讪往回走,大约走了半小时左右,电话终于再次响了。显示的是顾北之的号码。我接起来,却是兔子的声音。

  易洋,顾北之出事了。他喝酒了,和人打架了,现在在医院。你来看看他。

  兔子说着报出病房的位置。我立刻拦下身边一辆Taxi。

  我想我从没想过顾北之那样的男生也会和人打架,还喝到烂醉如泥。在我心里他曾经分明是阳光的代名词,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几乎具备所有男生必备的优良品质,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他现在却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身旁是哭成泪人的兔子。

  下一秒,她起身朝我走来。啪的一声给了我一巴掌。

  易洋,你到底想怎么折磨顾北之。你不喜欢他却不放了他,明明是钟暗在惹事,最后收场的挨打的却都是他,钟暗跑得人影都没了。你凭什么享受顾北之对你的好,凭什么还要让他替你男朋友背黑锅!

  兔子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可以走了,以后我再也不想见你。顾北之也不需要你。她说。

  我没有可以用来反应的时间,就被她的话赶出了病房。临走时我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顾北之,他安详地闭着眼,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我仿佛听见他在低低地喊着。

  易洋,洋妞,你快过来。

  他的眼睛却不曾睁开。

  我背过身去快步走掉,一滴泪落下来,没有人看清。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钟暗。

  我拨通他的电话,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他。等他出现时假模假样地过来要搂我的肩膀。我避开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

  其实我的潜台词是,你是否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我呢?钟暗,你从来没有用心对待过我。只是,我不想去质问你,也不想再为此痴缠。

  我说完那句话,转身跑出他的视线。我听不到他在身后小声地说了什么,但我想,道歉这种话,没有任何意义。

  从此钟暗再也没有来找我。

  同样身在这所学校里,我们却从此鲜少遇见。这甚至于让我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曾经交往过。而顾北之出院以后,就又恢复了从前的嬉皮笑脸。仿佛告白啊打架啊这样的事情都没发生。只是兔子不再和我坐在一起聊八卦,而是碰到我就像躲瘟疫。

  没有人知道我去和钟暗说了分手,而我也无法再鼓起勇气去告诉顾北之,我后知后觉地不想再失去他。

  我常想,如果他愿意现在来找我,我一定撒娇一般对他说,你以后再离开我,你就是小狗。

  可是我躺在寝室里正无聊地翻杂志,却听到瓶子和同寝的女生在八卦,她们说,兔子最近好像恋爱了。有好多次,都看到顾北之在楼下等她,还给她带了盒饭,好体贴。

  我的眼泪再也不肯听话。

  我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瓶子问我,易洋你是不是病了?我嗯了一声,说,我胃疼。

  瓶子立即说那你先休息,我去楼下帮你买点儿药。

  我也没多言,只是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终于不再会站在雨里问我“你愿意和我撑同一把伞吗”,我的雨天再也没有他。

  好像有一首歌里就这样唱过,你能原谅,我的雨天,所以情愿回你身边,此刻脚步会慢一些,如此坚决,你却越来越远。

  待我再睁眼时,望见的却是两只并排的人头。

  兔子一脸笑意地问我,易洋,你好点儿了没?我们给你买药回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就明白过来,旁边那只人头果然是顾北之。

  他手里正端着一杯白开水,递给我,说,快吃药。

  我摇摇头,一用力就推得那个杯子险些掉在床上。里边的水溅出来,洒了顾北之一袖口。他却笑着说,你啊,就是不听话。

  说完把药放在我的床头,说,待会儿如果特别疼就一定要吃。现在先吃碗面,垫垫肚子。你肯定是又没按时吃饭。

  我听话地接过那碗面,随后兔子就推搡着他说,你快回去吧,让易洋早点儿休息。

  顾北之说那好,就走了。

  让我差一点儿就要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从前了,回到兔子不怪我,顾北之也对我很好的那时间。可是晚上我却收到了他的短信,洋妞,好点儿了没?我下个月就要去上海继续念书了,你可不要太想我啊。有事没事地给我打个电话,我陪你聊天。

  深夜里,我的手机荧幕一闪一闪,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只好假装已经睡着。事实上却是一夜无眠。

  再后来,兔子依然对我不冷不热,顾北之忙着联系去上海的事情,也很少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星期以后,兔子兴高采烈地从外边跑进来,抱着瓶子大声喊,我要去上海啦!!!

  我终于洞悉了一切。

  顾北之,他终于愿意接受新的幸福了。

  大半个月后,我去为顾北之送行。问起兔子为什么没和他一起,他说她下星期估计就能过去。我点点头,笑着说,不错嘛。

  顾北之就把一堆行李推到我怀里,霸道地说,洋妞你这回必须帮我拎上火车。

  我无奈地拖着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泪都险些落下来。

  我想起兔子在清早时把我堵在学校后花园,对我说,以后都不要再去招惹顾北之。她说,一个人做事要凭良心,如果从头到尾带给别人的都是伤害,你有什么资格陪着他。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我想,顾北之之所以终于选择离开,应该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吧。离开我,去一座新的城市,与新的人在一起。这样才是他终究要选择的路。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即使从此再不会有人替我的事埋单,即使从此他的温柔体贴都要属于另一个女孩,即使下一次见面,我们或许要装作不相识。

  但为了他能够幸福地继续今后的生活,为了让我自己不再牵绊他,为了让我明白这世界上不是什么都有重来的机会。

  我会为他祝福。

  顾北之上火车前说什么都要抱抱我,得逞之后唯一留下的是一本他一直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杂志。说是让我在回去的公车上可以解解闷。我就随手塞进了背包。

  看着他进车厢,又看着他在座位上坐好,向窗外的我招手。我都没有哭。却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只可惜,顾北之是看不到了。

  如果被他看到,他一定会得意地笑着说“洋妞你也舍不得我了吧”,可是,我却不会给他知道的机会。

  顾北之,只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清楚地知道,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但我竟又懦弱到不懂也不敢去争取。爱的方式有好多种,但对你,我想我选择了最后一种,便是,放手。顾北之,我给不了你的,我知道你总会从别的女生那儿得到。可不晓得为什么,一想到这儿,我就感觉心里痛痛地酸涩。

  据说塔罗牌的测试一直以精准著称,可我还是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直击人心的测试。

  选1的人已经错过了最爱你的人,这一张牌是圣杯4,代表爱你的人是在你身边你却不自知的那一位,需要时间久了,你才发现他是那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而且也对你很好。但你当时却正要去经历其他人,所以错过了。

  我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人的一生中有两次真爱,而当你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往往已经错过了一次。

  想起顾北之,想起他离开时说,这座小城,也许以后就不回来了。

  他说完还不忘拍拍我的脸,笑着补充,洋妞,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记得吃好睡好,别不开心。

  可是顾北之,即便我好好照顾自己,你又会不会回来看我呢?你不会,我知道你再也不会了。

  所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其实也不过成了与你无关的事。

  两年后,我才终于有机会去了次上海,不过是绕路经过,美其名曰是旅行。

  在机场的书店闲逛,我看到CD架上有一张梁静茹的新专辑,翻了翻,无意识地买下。老板在旁边问我还有多长时间登机,我说还有一会儿吧,她便做主帮我放了其中一首歌。你听听看喜欢吗,这本专辑里我最喜欢这首。老板笑着说。

  她一个人/她有很多个梦/她迷上旅行/用风景盖住痛……”我一惊,竟然有点儿戳到我的痛处,“游荡旅途中/她两手空空/但心事太沉重/城市里华灯初上敌不过夜色浓浓/喝尽杯中酒/她泪眼蒙眬/但理智仍清醒/抬头看满天星却挂念某一道彩虹/

  天晓得我终于辗转来到这座城市,却早没了去见顾北之一面的勇气。我听完这一首,宝贝般把专辑塞到背包,像对待一件突如其来的礼物。

  而上海那么大,我最终还是没有巧合到能与顾北之不期而遇。

  那本杂志,我也再无心去翻看。所以作为第一女主角的我,永远也不会再读到那个顾北之写给我的故事。不会知道原来兔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和他在一起,她追随着他而去,只是她不愿与他分开。而顾北之对她的好,就只是简单地出于歉疚。甚至也因为,从兔子那里可以偶尔得到我的消息。

  故事里说,如果扬扬愿意来找我,我永远等她。

  扬扬是顾北之给我取的化名。

  人这一生,总要有些无从得知的遗憾,才完整。

继续阅读:[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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