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尔哈东之年,八幕之月,第二十二之四十日傍晚(地球时间2013年4月12日)。
这片遍布纵状沙丘的荒漠,位于白焰盆地正南方向。“新星纪念”抛弃了被击毁的Bi-3号六指口径副炮,进入了夹在两条“鲸背”之间的沙谷。战舰以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持续狂奔,在艇尾留下一串接一串的散碎残骸。
荣誉拉玛苏骑士真壁元一朗,驾驶着11式既应机兵站在舰桥正前方,他就像操纵一战重机枪那样双手紧攥握把,僵硬地把持着凝聚热光主炮。搜索、测距、瞄准,他除了要完成这三项基本作业,还要全凭机甲的力量转动炮塔,在合适的时机提醒射击指挥所拨动击发开关。/换句话说,就是除了发射激光以外,主炮塔份内的工作全得由我代劳。/
从“沙兵”全部撤离前甲板,Sa-1号副炮正式发射信号弹开始计算,时间仅仅只是过去了十分间而已。顶着呜呜叫的大风,踩着颤巍巍的小艇,靠既应机兵而非自己的双脚,跳上正以50千米时速航行的狙击舰……元一朗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够独立完成如此壮举,而不是一个踩空撞上侧舷,活像GUN PLA似地在沙地上摔个稀巴烂。
他记得跳跃前的最后一秒。11式的重量压得悬浮艇不住左倾,就连机械精灵都无法稳定这条小船。他记得跃向空中的一刹那,重力贪婪地攥住强袭武侍,沙土仿佛子弹似地撞上主摄像头,整个显示屏瞬间变成一片浑黄,仿佛噩梦中的比良坂道。机甲在空中大概只停留了半秒,但对元一朗来说,这半秒却比寻常人的一生都要漫长。
落点远比预料当中靠前,几乎就在锚链室正上方。机甲落地的姿势也不对头,腰弯得太晚造成重心靠后,差点一屁股砸上军舰甲板。多亏系缆桩——机甲右臂之间的安全钢缆,元一朗才算是在最后一秒堪堪稳住身形,然而,机甲仍旧在再生纤维甲板上留下了四个脚印,比美人脸上的疤痕还要显眼。
四兄弟的老大仍然待在显示屏角落,椭圆凹陷周围布满白色茬口,仿佛凝固之后的无声嘲笑。元一朗根本没有勇气与之对视,他简直不敢想象,战斗打完之后苏卡卢究竟会对自己怎样咆哮。“这是我的军舰!”他仿佛看到持镰者总旗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恶鬼一般咄咄逼人:
“她只能轰轰烈烈战沉,而不是窝窝囊囊毁于失误!”
/到时候一定要九十度鞠躬……而且无论如何不能回嘴。可恶,为什么会狼狈到如此地步!/
如果伺服电机没有出现故障,凝聚热光主炮压根就不需要外力辅助;如果东方骏没有发现炮塔后部的两个凸起,苏卡卢绝对不会想起说那是两个伸缩式握把,“出土时就装在炮塔后面”;如果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元一朗自然也不会脑筋一热就举手发言,主动要求驾驶既应机兵帮忙操炮。/神佛——阿舒尔神在上,这份责任实在是太重了,就算早有觉悟也吃不消啊!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中队总旗苏卡卢同样没有。如果元一朗不去操炮,伺服电机赋予主炮塔的旋转角速度,就会降到可怜巴巴的每分间5度,即便派出一大堆“沙手”人力拉纤,最多也就是把数字翻上三番。与追兵对抗的话,这种乌龟爬行似的速度还不如没有。
追兵。每当这个单词出现在脑海,元一朗都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战栗。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悬浮战舰正在追来,谁也不知道这些军舰分属哪些势力。夕阳西下,半边天空陷入暗紫,另外半边也在迅速失去金光,逐渐黯淡的天幕,令远处的火光变得愈发明显,它们忽而闪亮忽而消失,每一次都变得更加靠近,差不多已经攀上了两边的沙丘坡面。
各种各样的爆炸声,不断被隐形车斗倾倒在元一朗头上。“新星纪念”没有雷达,悬浮艇也被苏卡卢牢牢锁在舰艉坞舱,暂时还没有办法确定爆炸来源,但元一朗愿意同任何人打赌,那些“轰隆”声肯定是源于追兵内讧。
第一调音者,第五调音者,第九调音者……异色议会的头头脑脑,以及沙民邦联之外的势力正在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可能早有积怨,也可能是受到了大逆贼星翅鵟挑拨离间,但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沙民之间并不团结,正统官军很难与之开展长期有效的合作。
元一朗回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顿时觉得舌头一阵发麻,满嘴都是咬到铁块时的生涩味道。他木然地注视着显示屏,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太幼稚、太天真,居然坚信能够说服异色议会,“把浩瀚沙洋的所有利剑争取过来”。/到头来,连自己的‘血饮菩萨’都险些不保。/
他现在对未来已经不抱任何幻想,只能向阿舒尔神与雪风阁下反复祈祷。在方舟遗迹,他们这群人被邦联叛徒和大逆贼左右夹击,来到“新星纪念”之后,没过多久又陷入了同一境地。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苏卡卢像个乖孩子似地决定不抵抗,元一朗和其他外来者早就被五花大绑,塞进牢房不知道送去哪里了。
当时(其实也不过是六个间断时之前)促使苏卡卢下定反抗决心的,是影武者特工伊南娜。月影。她声称轻巡洋舰“尖兵队长”派了一大群影武者过来,很可能打算跳帮夺船。事后看来,伊南娜应该没有撒谎,因为“新星纪念”刚向左舷转舵,轻巡洋舰就开始旋转十二指口径双联主炮炮塔,用前后四门主炮瞄准了凝聚热光狙击舰。与此同时,搭载影武者的侦察艇也开始骤然加速,这艘新式快艇跑起来就像野马,瞬间就把距离缩短了一半。
影武者一旦上船,必定会掀起血雨腥风。元一朗记得很清楚,苏卡卢当时第一个冲进射击指挥所,不等站稳就连声吼出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