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尔哈东之年,八幕之月,第十四之四十日清晨。三岔河口西北,天空。
人造肌肉束蓦地绷紧,与几丁质外甲一同迎向扑面而来的狂风。在大自然的敌意面前,就连空战拉玛苏都显得渺小无助,巨大的压强令关节不断发出悲鸣,轻盈的机身仿佛牵线傀儡一样跌宕起伏,几乎要被疾风神使恩利尔的大手蹂躏至碎。
“哈哈哈哈!!”
星翅鵟纵声大笑,热血宛如火山喷发一般瞬间涌上心头。他飞快地折叠膜翅并拢腿脚,以堪比流星的气势正中击穿絮状积云,随后又在风向转变的一刹那猛地探出扑翼,乘上汹涌而来的升力直刺苍穹。膜翅发出凄厉的尖啸,将一群灰绿色的有齿樢登时惊散,2000腕尺、2200腕尺、2500腕尺、2800腕尺……连续体统治者就像参加竞速赛那样高速爬升,将狂风、白云以及绿毯似的大地统统甩在身后。
加速度带来强大的压力,仿佛全身上下吊满铅坠;反馈回来的神经讯号刺入每一条末梢,剧痛就像四肢脖颈的关节一齐脱臼。星翅鵟如同野兽那样发出高声嗥叫,但他根本没有工夫担心这些细枝末节,时隔良久之后的第一次长途转场飞行,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到影响。
经过半个间断时的飞行之后,三岔河口机场已经变成了东南方向的几片白斑。一大团黑压压蓝光闪烁的积雨云,正从西面慢悠悠地飘向这座军事基地,最多一个间断时以后,就会降下如注的暴雨。
边境防卫军的驱逐机、强击机与轰炸机,遇到这种天气别说是遂行作战任务了,就连起飞都有危险。空中翼队剩下的那点残渣,暂时也只能躲进加固机库,因为拉玛苏个头太高,站在跑道上的话极有可能招来雷击。
/这倒是正好遂了他们心愿。/星翅鵟回望机场,一直压抑着的愤懑再度涌上心头。/机械故障、油箱渗漏、虫群活动……普通军队的飞行员也好,空中翼队的拉玛苏骑士也罢,每个人都能找出上百塔兰特的理由,宁可进水牢也不愿意参与进攻。懦夫,懦夫,懦夫!/
星翅鵟紧紧咬住上下两排臼齿,用力之大以至于牙床都在咯咯作响。他已经爬升到了3500腕尺,汽油机开始吭哧吭哧地发出抗议,四片膜翅也开始变得沉重迟涩,尽管他又额外生出两根手指操控循环液流量,但引擎与心脏的输出功率仍在缓慢下降。再过几分间,拉玛苏的爬升率就会跌到0腕尺每忽,他就算以旋律连续体最高统治者的名义下达命令,机甲仍会被重力拉向地面,让他努力攀升到的高度记录缓缓化为乌有——
/这种事情决不允许发生。/
星翅鵟狞笑一声,用力压下右侧扶手。空战拉玛苏立即向右倾斜机身,压低坡度从平飞转为小角度俯冲,扑翼、短尾在手指操控下娴熟地变换角度,带给机甲一个异常滑顺的盘旋下滑。就算降落,那也必须是由他亲手控制的降落,星翅鵟不允许主导权再被任何人夺走,哪怕面对的是自然也绝不屈服。
太阳静悄悄地挂在东方天空,比之平常更加灼热明亮。霞光已经从苍蓝色的天穹褪去,明暗双月这两颗卫星只剩下一点残影可供分辨;高空的卷云相互联结,仿佛一片亟待开垦的洁白处女地。在这片美景的衬托下,连续体的统治者正在以抛物弹道急速冲向大地,并且暂时没有改变飞行姿态的打算。
丛林呼啸着扑来,黄绿红三色急剧扩张,构成一条过分致密的面纱。这片茂盛的、似乎自行星诞生之日起就没有遭受任何打扰的热带雨林,从天空俯瞰的话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辽阔绒毯,几乎找不到野火或其他灾害留下的瑕疵,仿佛伸手过去就能披在身上。
一棵棵巨树肩膀并着肩膀,共同举起潮湿浓绿的树冠,即便拔出族刀“萨玛沙”,冰髓刀尖也难以刺进枝叶间的细小缝。玉带似的卢萨鲁萨河河盘绕弯曲,激荡的水流震起朵朵白浪,深邃的水体虽不透明,居住其间的鱼族却是异常欢畅。目光转向北面,可以看到蜿蜒崎岖的印章山脉,峰峦的轮廓坚硬锋利,即便身处生机勃然的热带,很多地方依旧顽固地拒绝植物攀附,暴露出褐中带红的铁质山体。
这条岩石巨龙一路奔向西方,直到遥远的、永远不可触及的地平线。那里被浓密雾霾笼罩,生机勃勃的雨林被黑暗的未知尽数取代。虫群占据着地面,就像一群永远杀之不尽的细菌,蓝星人持续不断地扩建着道路,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深刻疤痕。
如果301军和天赐城援军继续麻木不仁的话,旋律连续体的控制区,只能在外星人和虫兽的冲击下化做几个孤立岛屿,或者更不起眼的一群暗礁。到了那个时候,正义力量就只能被迫退出赤道雨林,将柔软的腹部无遮无挡地亮给两个强敌,任凭他们予取予求。
星翅鵟转动座机的三只眼睛,很快就找到了印章山脉的最高峰拉哈木山。这座岩山很久以前曾经遭到陨石撞击,从那以后就变得松松垮垮,随便一场大雨就能造成泥石流,给周边环境带来严重破坏。很久以前,一支勘探队曾经冒险登上过拉哈木山,营造者领队给出的评估报告,把那里形容成“既无矿藏可供开采,亦无土地可供农业开发”、“惨遭阿舒尔神与众神使诅咒”的无价值恶地。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份报告也许是正确的,但从政治角度出发的话,“无价值”这三个字简直荒谬到了极点。/避风港行星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阿舒尔神赐予掌舵种姓的无价之宝。沙盗、叛徒以及蓝星强盗,一寸也别想抢走!/
怀着强烈的愤慨,连续体统治者松开了对拉玛苏关节的禁锢。机甲在空中迅速展开四肢,扑翼也随即开始剧烈扑打,仅仅两忽就遏制住了凶猛的下坠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