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重留宿在道观之后,不仅自己拴马喂马,还帮着道观劈柴烧火,甚至还帮厨房熬了一锅味道不错的菜粥。
小道士试探的尝了一口之后,本来都抱着被毒死的决心了,却没想到这碗菜粥却清甜可口,其中蔬菜的香味沁人心脾,不由多喝了两口,惊讶的望向坐在桌子另一边捧着粥碗大口呼噜的关重。
“怎么,将军就一定不能会做饭劈柴么?”也许是道观里的气氛让他几天来惊惶不安的心情得到了安抚,他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小道士忙摇摇头,把头埋进碗里喝粥,显然有些害怕关重。
“这些事情都是我小时候做惯的,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做饭的手艺还没丢。将来有一天朝廷马放南山的时候,就凭我这手艺,也不怕饿肚子。”多年来,他身上的煞气让太多的人见到他是害怕胆怯,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眼光,没想到有一天在一间小道观,他竟想说些什么,好让小道士不那么害怕自己。
小道士如他所愿,怯怯的抬头笑了笑以示回应。
当晚他仍旧躺在那天那间客房,他以为还是会和之前的每一晚一样陷入梦魇之中,最后在浚如凄厉的叫声中惊醒,又或者恍恍惚惚半梦半醒间听见孩童的哭声,看见浚如浅绿的身影。但难得的,他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夜无梦,早晨醒来时仍觉得不可思议。
他刚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小道士便笑嘻嘻的迎上来,“将军,观主出关了,现在正在用早膳,你一会就可以去拜见他。”
小道士的欢喜感染了他,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压在心头沉重的石头仿佛松动了几分,“好,多谢你。”
关重等不及用早膳,便来到梦里的那间大殿里等候观主。
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须发皆白的老观主一身道衣,仙风道骨的走进大殿,与他打了个招呼。让关重心里发寒的是,那观主洞悉一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而且不是在脸上,而是他的左肩。
他的左肩,在每一场梦里,浚如都告诉他,他的左肩上坐着他的儿子。
如果说之前关重对老观主还有一丝疑虑的话,现在就是全然的敬重和服膺了。
他当下不再犹豫,把当天在道观里做梦的事情详细的讲给老观主听,老观主捋须而笑,“我观将军并不是信服鬼神之人,不过区区一场梦境而已,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关重苦着脸说道:“若只是一场梦也就罢了,从道观回去后,无论是午间小憩还是晚间休息,那个梦境会一直循环出现在梦里,每一次都是一样的情节,一样的对方,到了后来,我甚至能在府里看见绿影子,听见小孩的哭声,真是阴魂不散,折磨的我快要疯了,所以特地上山请大师搭救我一名呐。”说着他干脆拜倒在地。
老观主端坐上首,并不着急唤关重起来,反而问道:“恐怕缠着将的这位夫人不得善终罢?”他的声音仍旧宽和,但关重却莫名听出冷厉来,威势压得他把头垂的更低,额头贴在冰冷的石板上。
“我的确是对浚如有所亏欠,”他痛快的承认,“现在已经知错,还请大师教我。”
老观主幽幽说道:“恐怕关将军的家庙里该多供一副灵牌了,已经成型的婴孩,却被生身父亲所害,有伤天和,他心中怨愤,自然要来寻将军报复。”
关重连连应声,“是,是,等我下山就立刻请牌位进家庙。”
“至于将军的这位妻子,”老观主示意他起身,“将军可知,为何只有这位夫人来找您,却不见前一位夫人呢?”
关重难得现出羞赧愧疚的神色,“浚如---浚如无辜啊,我第一位夫人是突厥探子,事发之后,我气不过她欺骗我,所以才会对她施加暴力。后来娶了浚如,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可我忍不住。”
“浚如无辜,是我害了她。”归德将军关重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承认浚如夫人的无辜,承认他病态的心理。
老观主面色淡然,“浚如夫人想要的,不过就是将军这句话罢了。”
这句话让关重越发羞愧,眼角甚至渗出泪水,“是我对不起她。”
“将军回去吧,只要您将灵牌请进家庙,再遇上浚如夫人时,与她诚心诚意的道个歉,事情便算了结了。”
关重慢慢站起来,对老观主郑重的行礼,准备离开时,老观主又唤住他,“将军府上要进新人了吧?”
关重刚想转头回答他,老观主又道:“浚如夫人是在六月初四未时断气的,这位新人恐怕属相生辰上有些不妥当。将军本来至阳至刚之人,寻常邪祟小鬼都不近身。”
关重立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因为他即将要娶的新妇属相生辰与浚如有联系,所以浚如和孩子才找上他,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看着关重牵马渐行渐远的背影,小道士朝身边站着的人伸手道:“事情办的漂亮吧?给我的赏钱呢?”
“急什么?”宋玉华拍了拍他的手心,“等他真正退亲了,再给你也不迟啊。”
“这几天观里都点不起灯油啦,”小道士龇牙咧嘴的说道:“师父特意交待我,要我多搜刮你一点,他好带我下山吃酒。”
宋玉华揪了揪他的发冠,“你放心,只要他痛痛快快的退亲,我担保你和你师父今年能过一个富足的冬天,还给你们道观修房子,做衣服。”
小道士竭力忍住自己要笑开的小脸蛋,“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啊。”
“臭道士,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小道士没再纠结这个,反而好奇的问道:“你点的那个香叫什么名字啊,太神奇了?能不能给我留两支?”
宋玉华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只有些断节的小块啦,都给你吧,但你可不能用来做坏事。”
小道士抢过小包放在怀里,满不在乎的答道:“我能做什么坏事啊,你不是说这种香只对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才管用吗?心里有鬼的肯定都做过坏事,那就不算做坏事了。”
“你说他会悔改吗?”宋玉华望着关重的背影低声道。
小道士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干,含含糊糊的回答道:“我觉得,他会悔改的。”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