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升之前曾经多次劝过聂淑妃,让她别再执迷不悟,但聂淑妃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多年后宫浮沉,让她心生执念,好像只有四皇子继位,才能意味着她被皇帝接受。
而当下她的幼子却赤裸裸的戳破她的幻想,将妻妾之别摆在她面前,逼得她不得不睁眼承认,即使她宠冠后宫,地位超然,仍然名不正言不顺。
聂永宇还是心疼女儿,见聂淑妃垂敛眉目,默然不语,便摆出长辈姿态呵斥道:“七殿下,您方才所言实在是过分了。”
四皇子也皱眉不赞同的说道:“七弟,你大胜归来,又得封赏,我们都替你高兴,但你如今有些骄纵太过了。”
韩升对聂淑妃还有几分耐心,对上聂永宇和四皇子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
他深深望了聂淑妃一眼,“母妃,儿臣言已至此,母妃好自为之。明日,儿臣就会搬离皇宫,您若是有什么急事,可派人去宫外找我。”
聂淑妃动了动嘴唇,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色,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韩升又叮嘱了一句,“吴响之事已成定局,母妃莫要再插手。聂家浮沉皆由父皇,您要谨记。”
他说完紧紧盯着聂淑妃,直到聂淑妃慢慢的点头,他才放心的大步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分一眼给兄长外祖还有打着哈欠的妹妹。
聂永宇望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但只有他自己才直到那声叹息到底是在惋惜什么。
原本还在想办法让韩朗与吴姑娘解除婚约的宋玉华没想到几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吴响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自请告老还乡,而不是跟皇帝讨价还价。
他这么识相,那关于三皇子和吴姑娘的那个约定自然就不了了之,而且痛失爱子的他,经此打击,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精神萎靡的与众臣工告别之时,还真有几分垂垂老相。
杜曼灵的小情郎魏学用也是当年吴响急功近利,屈打成招的受害者,因此当吴响身着布衣,在城外折柳亭设酒案与京城老友告别之时。
魏学用与宋玉华杜曼灵等人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远远望着折柳亭之上的景象。
数九隆冬,滴水成冰,刚刚丧子的吴响却被迫带着家小北上归乡,萧瑟的北风中,他瑟缩在棉衣里,花白斑驳的头发显得他老迈不堪,就后背微驼,对着朋友举杯,而后急急饮下一杯冷酒,呛得他连声咳嗽起来。
魏学用沉默不语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吴响被一个有些壮实的青年男人扶着吃力的攀爬上马车,马车渐渐驶离他的视线之后,他才放下车帘。
“我爹娘去世后,我夜夜苦读到天明,才终于考中科举,可我无权无势,只得做个闲散的文官,在寸金寸土的京城,竟然要靠着写话本子来维持生计。我终于见到了仇人,可仇人却压根不记得世上还有一个我。”
魏学用不复他平日文采风流之态,神色黯然的说道:“那时候他意气风发,锦帽貂裘,好不得意,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可转眼间他遭逢劫数,落魄至斯,落魄到我都对他恨不起来。”
“你对他恨不起来,可不代表别人也恨不起来。”宋玉华掀起车帘,扬起下巴示意官道对面的另一辆马车,“你如今有官职在身,又有了倾心相许之人,虽算不上前程似锦,可也平安喜乐。”
“可有的人原本该有幸福美满的人生,却被他一次又一次打入泥潭。在淤泥里苟且偷生,却毫无活路,只能想到一死来求个清净,你说那样的人还能不能恨得起来?”
魏学用情知她所说是谁,长叹一声,“她欲为之事,我必会鼎力相帮,只怕即使她大仇得报,仍然求不得内心安宁。”
宋玉华冷笑一声,“可若大仇不报,她更不得安宁,你以为吴响的仇人只有她么?他害的人又岂止一两个,他欠的债太多了。”
杜曼灵心知心上人此时犯了怜贫惜弱的老毛病,不由笑道:“你如今只看他作失魂落魄的可怜人,却没注意到吴家这十几辆马车,如今的天气,那马车行驶还能压出那么深的车辙印,可见吴响这为官几十年,攒了不少家底,可算不得贫弱。”
魏学用挠头笑了笑,“是我犯傻了。”
宋玉华之前就曾递话给绿袖和小狼,吴家子女无辜,请他们下手留些情面,所以她眼看着吴家的马车离开京城之后,自觉已经达成了她那位神秘的朋友交给她的任务,在城门口与杜曼灵魏学用分道扬镳之后,便乐滋滋的催着车夫赶车去往渔人书院,她已经许久没有去过书院,所以想去瞧瞧情况。
她去了书院,却没想到书院冷清的很,只有几个看家护院的仆役和两个做饭的仆妇,先生们和学子们一个都不见,走了好久,才遇到叶衍诧异的迎上来。
“这个时节,你怎么过来了?”叶衍裹着黑狐大氅,把脸缩在风帽里,瓮声瓮气的问道。
宋玉华才觉得奇怪呢,“怎么书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叶衍好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是人么?”
宋玉华跺跺脚,“我说的是学子和先生们。”
“你糊涂了不成,明日就是腊月初一了,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学子们也不能做活计,只能窝在学堂里读书识字,可先生们都年纪大了,没几天就都得了风寒病倒了,学生们也都是咳嗽打喷嚏的,索性我就放他们回家了,等明年过了正月再说吧。”叶衍笑着解释道。
宋玉华点点头,表示理解,可她转眼又奇道:“既然都休沐了,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就说你是个不靠谱的,之前商量好,要将隔壁的庄子买过来比作善堂,冬日接济无家可归之人,结果你自己竟然都忘在脑后了。”叶衍指着她笑骂道。
宋玉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我这不是事情太多了么。”她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汗颜不已。
叶衍也不与她较真,只道:“书院里的仆妇闲来无事,便都被我叫到隔壁去帮忙了,左右是赚两份工钱,她们也情愿的很。隔壁这半个月,断断续续接收了八九十号流民,人多手杂,我实在不放心,便隔一日过来瞧瞧。”
宋玉华闻言不由心中感念,她不过是嘴上说的漂亮话,可叶衍却是实实在在,踏踏实实践行此事,她实在是自愧不如。
末了,她又想起之前酉初满月时,叶衍答应长公主要收养男婴意识,便询问进况如何。
叶衍摇头笑了笑,“当时不过是为了给酉初解围,说来糊弄我母亲的,收养男婴一事远不如女婴之事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