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和琴声弥散在空气里，这一刻天地静穆，无数目光集中在那女孩身上，默然无语。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她轻唱。
最后的结束句落定，洛雨笙一反常态，把尾音以极其高妙华丽的技巧奏出，乐声浩瀚如涨到了极致的海潮。可与此同时，她的歌声反而显得格外出挑，像一丝极纤细的羽毛在高空中旋转、舞蹈，乘着风飘向极远的地方。
女孩站起身，深鞠躬，谢幕。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嫣红，眼神温柔，唇边带着淡而又淡的笑意。
长久的沉默。大厅里寂静无声，人们彼此相觑，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大梦中醒来。
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掌声。观众们这才如梦方醒，浪潮般的掌声一下子席卷了舞台，经久不息。
“10分！”
“虽然掺杂了一点个人情绪……不过我想说，”评委席上，一个高贵典雅的中年女性忽而举牌。她轻轻掩住口鼻，泪光闪烁，“作为苏格兰裔，我很高兴能听到如此完美的民谣诠释！洛丽塔小姐，你的演奏让我回想起我伟大的故乡。”
“感谢您的鼓励，”洛雨笙提着裙摆，微微屈膝致意，“索菲娅教授。”
“9分，”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接着举牌，也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堪称经典的演奏。像一片滨海的平原，风声里带着大海清新又饱含生命力的气息，拂过小镇边星星点点的野花，馥郁而清馨。”
“多谢，罗伯斯比尔先生。”洛雨笙说。
“9.5分，”第三位评委说，“选择的曲目难度较低，直到最后才见证了洛小姐不逊色一流选手的技巧，委实有些遗憾。不过，正像世人常说的那样，能用平凡材料做出顶级料理的厨师才是厨神！”
……
九个评委一一点评，无一例外，这些古典乐大咖都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后一人身上，那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全球排名第一的音乐圣地、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的现任校长约瑟夫·弗兰克。
“事实上，我个人对洛小姐你的印象不太好……”约瑟夫校长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
“你是先弃权又临时加入的选手，对比赛的公平性有一定影响；你的声线很不错，但这毕竟是一场严肃的钢琴比赛而非声乐比赛；你的衣着不够得体，可以视为对比赛正式性的不尊重……”
老校长滔滔不绝地说着，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按之前的评价，洛雨笙几乎已经锁定了冠军宝座，可如果约瑟夫校长不认可，那么冠军之位仍会功败垂成。
“……但是，你的音乐里有灵魂！在如今这个以炫技为主的氛围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灵魂的演奏，让人感动。你有成为大师的潜质，我想，我们应该多一点包容心。”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约瑟夫校长举牌，“10分！”
“恭喜，洛丽塔小姐！”全场都沸腾了，报幕人惊叹地说，“你斩获了今年多伦多国际钢琴大赛的冠军！也是历史上第一位华人冠军！”
冠军……么？洛雨笙怔了一下，几秒钟后她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梦想多年的殊荣降临，她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狂喜，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虽然还没有计算出具体排名，不过很显然，您就是今晚的冠军！”不由分说地，报幕人把话筒递到洛雨笙嘴边，“洛小姐，您有什么感想要向大家分享吗？”
“我……”洛雨笙接过话筒，沉默片刻，“是，我是有些话想说。”
“我能站在这里，要感谢我的老师、我的同学和朋友，以及各位尊敬的评委和观众们。”她微微鞠躬，望着漆黑的穹顶，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我最应该感谢的人，其实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那个人……是我生命里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没有遇见他，我想，我的音乐里就不会存在约瑟芬先生说的‘灵魂’。”
“我的那位朋友，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强势的样子，却总让人觉得很孤独。他一直习惯了用冷漠和嘲讽伪装自己，努力把脆弱和伤痕隐藏得很好，固执地不信任所有人……”她仰起脸，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所以没人会相信吧？他那样的男人……其实也有很温柔的一面。”
“虽然我一直没有找到他，”洛雨笙抓着话筒，从泪光里漫漫扫视这个世界，“但是我相信，那位朋友，一定就在现场。”
“很抱歉，我只能借这个机会对你告别。回到美国以后，记得要开心一点。不要想得太多，也别总是逼自己背负太多东西……”
记忆如巨大而冰冷的海潮，从背后吞没了洛雨笙。仿佛不堪重负般，女孩一下子单膝跪倒下来，声嘶力竭，嗓子似乎要裂开。
“喂……记得喝酒别太狠，抽烟别太凶……”她忽然大喊，拼尽全力，“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那一瞬，洛雨笙心想也许这就是永别了吧？终于再不能克制，眼泪划过了脸颊，在地面上溅起莹蓝色的、虚幻的微光。
*
“走吧，薇儿。”祁夜收回了目光，英挺的脸上线条坚硬，“时间到了。”
“少主，”薇儿有点不忍心，上前一步，“您不去见她一面么？”
“我说了，现在就走。”祁夜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你没听懂吗？”
“……明白了。”被那道冷酷的目光压迫，薇儿只能低头，“飞机已经在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待命，请您随我来。”
年轻人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跟在她背后。他的眼神坚硬如钢铁，唇线紧抿，黑风衣如旗一般猎猎招展。
通过VIP通道时，祁夜和丹妮莉亚擦肩而过。
“小心哦。”
红发女孩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耳环在黑暗中叮当作响，“渣男做习惯了……说不定就会孤独终老吧？”
心底猛然流过了一丝诡异的寒意，祁夜霍地回头。只见丹妮仰着脸，吐气，吹出一个了巨大的泡泡。
那个泡泡在微光里莹莹闪动着，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忽然炸裂。
“嘛，一路顺风。”女孩背对着他招招手，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就像那个碎掉的泡泡一样，一切都在浮光中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