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的手机震了一下，是Facebook收到新消息的提示。
身为一个顶级杀手，为了方便获取情报，祁夜拥有上百个社交软件的账号。但这些账号几乎都是虚假的，只有一个用“维尔诺斯•坦格利安”实名注册，知道的人很少，只有那么区区几个。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祁夜都是一个不存在“身份”的人。他没有合法身份，没有户籍档案，甚至连国籍都没有，像一个在人类社会不断游荡的幽灵。
心底某块僵硬的地方微微跳动了一下……明知道不应该，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划开了屏保。
和猜测的一样，是洛雨笙给他发了信息。她用简洁的英语写道：“我已经回到蒙蒂塞洛邸了，有个自称是‘王女’的女孩易容成你的样子，暂时瞒过了薇儿和其他人。她是你的朋友么？”
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睫毛低垂。洛雨笙的头像是在Parc Omega野生公园打工时的照片，少女伸出手，一头小鹿舔着她手心里的饲料。晨光斜照在她微笑的脸上，干净美好。
“Yeah（是）”他只回了这么一个单词。
“嗯，我知道了。”那个正在北美的女孩显然一直守着手机，秒回，“但是，接下来我要怎么做呢？”
“继续配合王女，”祁夜轻描淡写地回复，“其他随便你，只要别让家族的人发现我不在就行了。”
“可是薇儿和丹尼尔先生都很熟悉你的生活习惯啊！时间久了，很容易会被他们给看穿的。”停顿了几秒钟，忽然又跳出来一条消息，“祁夜，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终于的终于，那个女孩还是按捺不住了。祁夜无声地笑了笑，他早就猜到了那份心思，这么多兜兜转转的铺垫、那么多小心翼翼的斟酌，其实都只是为了问他这么一句话吧？
“不一定啊，也许我就不回去了。”他随口扯淡，措辞轻佻，“日本这边还不错，是男人的天堂啊。女仆咖啡厅、夜总会、居酒屋、男女混浴的温泉……总之什么都有，比加拿大那个养老国好玩多了。”
“……”洛雨笙无奈，给他回了一行长长的省略号。
停了停，她又问，“你现在已经在东京了么？你们那里是晚上了吧？住哪个酒店？”
“酒店？嘛，当然是高级情趣酒店了，有特殊服务的那种。”祁夜发了一段语音，口吻严肃，“前台还有穿JK制服的漂亮妹子，一个劲对我鞠躬。”
“……”隔着屏幕都让人感觉到了洛雨笙内心满满的绝望。
“如果还没想好去哪住的话，我建议你试试东京半岛酒店。”女孩只好选择性无视他的混话，写道，“九年前我住过一次，那家酒店的景观、餐饮和住宿条件都无可挑剔。尤其是它的Tsuruya 日本料理，是那家著名的京都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姐妹餐厅，蛮值得一去的。”
……
天桥上冷风凛冽，祁夜却觉得身上似乎渐渐地温暖起来了。他好几次想中断这次谈话，可心里又有点不舍得，好像这就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
他低头看去，夜幕下的东京城灯火通明，繁华如同泡影。
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着整整一千三百多万人。这些人中既有顶级富商，也有庸庸碌碌、勤勤恳恳的小职员，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有喜欢的亲人和朋友，心里觉得生活会很美好、很有意义。
可是他没有了。家人、朋友、希望、光荣和梦想……人类所能体会到的一切美好，都早已经在十八岁之前灰飞烟灭了。这些年他一直是个鬼魂般的东西，孤独地游荡着，默默遥望那片温暖的幻影。
这种时候他也不想拒绝那个女孩的依恋了，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人类，心里不再那么空荡荡的。这么想他还真是悲情又搞笑啊……就像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虚幻的烤鸡、衣服和亲人浮在火光里，虽然触碰不到，可只是这样看着也会觉得很温暖。
原来自己心里还有这么软弱的一面么？
“……行了，那就这么定了。”祁夜看了看时间，随口说，“我现在去那家半岛国际酒店看看，你快点去倒时差，OK？”
“嗯。”洛雨笙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敷衍，很顺从地答应了，“那你去忙吧，我睡觉了。”
祁夜刚想收起手机，屏幕忽然又是一亮，“早点休息，晚安。”
他心里一动，心想洛雨笙你真的是个傻瓜啊，你还在等我回来么？你是在害怕么？因为感觉到联系上就很安心、而一旦切断通话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以他的情商很容易猜到洛雨笙在期待什么，并不算难，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
“Good nigh”可编辑到最后，祁夜忽然在天桥上站住了。车流从他身后一一涌过，仿佛海潮中万古不易的礁石。
最后他松开了手，手机从百米高空上垂直坠落，砸得粉碎。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喂，别傻了好么？晚安这种话……”祁夜仰起头，对着夜空喃喃，“要当面说才有意义啊。”
他转过身，一头扎进了浓墨般的夜色中，黑衣在风中猎猎翻卷如战旗。
*
加拿大，蒙蒂塞洛邸。
洛雨笙靠在床头，修长的睫毛低垂着，正默默地盯着手机。她一次又一次激活屏保，可手机屏幕还是一次次黯淡了下去。
晨光渐渐透过了深青色的绒帘和洁白的纱帘，天色大亮。潮水般的倦意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洛雨笙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只想倒在床上蒙上被子，把那个男人阴魂不散的影子从大脑里暂时屏蔽。
7：30。她最后看了一眼，Facebook没有收到新消息。
洛雨笙无声地笑笑，也并不多么难过，只是心底空空如也。长按下关机键，她倒进白色的天鹅绒被褥里，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