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作践自己了，云珠，这是老四的劫数……”
颤巍巍走到高母身边，终于从悲痛中缓过来的白桂枝抓住了她的手腕，叹息道：“求仁得仁，老四自己选了这条死路，也算是解脱。临终遗愿，他希望请你帮忙……”
“老祖宗，您不用说了，我会让小峰去自首的。”高母眼泪汪汪的说道。
也许是良心发现，聂一刀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腾地站起身来。
“干妈，您放心！我这就去公家自首，那件案子我会如实交待的。就是小伟他……”
“别担心，有老祖宗在，小伟不会有事。”
看到旁边白桂枝也默然点头。聂一刀咬咬牙，摸了摸小六儿的头顶，低声道：“孩儿，你爷爷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此时，远处已经响起了警鸣，打着双闪的警车和消防车一辆辆开了过来，后边是闻讯而来的救护车以及大批跑来救援的人群。
聂一刀安静地拦到了一辆警车前面，对着下来的民警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看到那几个警察掏出手铐，把他带进了车里。警车打了一个调头，直接往远处驶去……
小六儿是被黄礼直接送到了自家小院门口，一脸惊慌的高兰正抱着妞妞四处张望着，见到小六儿回来，对着黄礼千恩万谢之余，却是狠狠教训了把他一番。
刚刚派出所已经递过来消息，让家属去一趟。据说是案情基本搞清楚了，除部分嫌疑人尚未到案，已经可以排除胡九牵涉其中的可能。但是，他办理假证的事情也被交待了出来。虽是初犯而且主动交待，作为小惩大诫还是要被拘押五天，而且要处以三千元的罚款。
“妞妞妈，我和二奎凑了凑，钱已经凑得差不多了。不过小叔他受了惊吓，旧病复发昏厥，刚刚人家派出所已经送他去了医院。这住院费也得两千多……”
“还得两千多？”高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把头摇了摇，“昌华，咱家现在也就只剩下一千多块了。你妈高血压，这药还不能断，要不……你再问问二奎那边？”
胡昌华瞅了瞅门口带着妞妞玩的小六儿，叹了口气说道：“他那里刚刚给街道上交了份子，市容监察和卫生队的都在追着他要占地费和卫生费，工商这个月也还交管理费了……”
“这个马大哈就是这样，从来不打个后手，你看这用钱的时候，压根就指望不上他！”高兰气哼哼道。
“人家就是个邻居，你还真把他不当外人了？小叔这边还得咱们想办法。要不，我去问问三叔和大哥他们？”
“哼！那些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他们哪会揽这种事儿？算了，我回娘家问问去，也许我哥那儿还能想想辙。”高兰啐了一口唾沫，瞪了胡昌华一眼。
胡昌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们家虽然人口众多亲戚不少，但是大多市侩。这种摆明了就没好处的麻烦，一般都是避之犹恐不及的。说实话，眼下谁家都是一样苦巴巴地捱日子，能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毕竟少数。
他们两口子在这里说悄悄话，没注意小六儿其实已经听了个清楚。小小年纪的小六儿实际早就通了人情世故，他很明白自家的情况，也知道这次的官司着实连累了胡昌华和二奎他们不少，眼下人家都有难处，他小小的人儿不禁又为爷爷身上这罚款担起心来……
河间派出所，值班室。
“您好！请问所长叔叔在吗？”
西区警员李茹正抱着一本大部头的恐怖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窗口有人说话。
“谁呀？有……”
她撇了一眼，却没看到人。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了刚刚书里的情节，忍不住心跳加速，答应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战战兢兢探头向外面看。
“我在这儿，是我。”
听声音，李茹这才留意到原来是一个小孩子正扒在窗口一侧的塑钢门那里，摇着手向她打招呼。她的视线被案卷柜子挡住，反而是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哎呦！你这小孩儿，怎么扒在那里……有事吗？”李茹拍了拍胸脯，长出了口气说道。
“我要找所长，有事和他说。”
那孩子可能是跑了不近的路，小脸红扑扑的，满头是汗。
“你小孩儿有什么大事？进来，先和我说说看。”
“不行，你主不了事……我要找所长叔叔才行。”
李茹笑了笑，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一口一个所长，居然还知道找当头儿的来说事。
“你要先和我说了情况才行，要不然，我可不能放你进去，这是我们派出所的接警流程。”
李茹故意板起脸，打开门把那孩子拉了进来。
“我……我……我是来打工的！”
“什么？打工……”
李茹被这孩子一句话闹得云里雾里，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过来就要找所长，还要打工……搞什么嘛？
“不是，是这么回事。”那孩子规规矩矩站在李茹面前理了理思路，然后有板有眼说道：“那个……我叫六月，是前两天被抓进来那个胡九的家人。他不是还应该缴纳三千元的罚金吗？眼下家里实在是交不起这钱，爷爷他又在医院里。所以，我就想来和所长叔叔商量一下，来这里干活抵罚款……你看，门口我已经带了打扫工具来。警察阿姨，你别看我个子小，我力气挺大的……”
“等等！”
李茹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止住小六儿的话头。
“你……爷爷是胡九？”
“嗯。”
“就是之前因为找人制假证明的那个老头儿？”
“对啊！”
“你来是要帮我们干活，然后替你爷爷顶那个治安罚款？”
“是！”
小六儿一拔胸脯，努力踮起脚试图让自己显得更高大一些，跃跃欲试地样子。
噗嗤！
李茹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小孩儿，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啊！哈哈哈……”
“你笑什么？”
李茹的表现让小六儿很不满意，他可是煞费苦心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哪知道这个漂亮的警察阿姨居然还要笑他。
“呦！还不高兴了？小家伙儿，你才多大啊！”李茹饶有兴趣地拉了拉小六儿紧绷绷的小脸，硬是把他的嘴脸扯出了一个弧度来。
“你干嘛啊！讨厌，我不是和你看玩笑的，真的，我是来打工的。”
小六儿越是表现得一本正经，李茹越是想要发笑。这个孩子想法幼稚得可爱，偏又是气呼呼的一本正经。那副小大人的模样，立刻就让她打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儿。
“小家伙，我们这里可是正规国家单位，哪能用童工嘛。你家还有没有大人？让他们来想办法好不好。”
李茹笑嘻嘻地安抚小六儿，她并没有把这孩子的要求当回事。不过接下来那孩子的话却是让她皱起了眉头，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我家除了爷爷就没什么大人了……”
“咦，你爸妈呢？”
“我是孤儿，是被爷爷收养的。”
“孤儿？”李茹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极为精神的小孩子会是个孤儿，难得他这么孝顺他爷爷，真是个懂事的小家伙啊。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打工的？”
“这个……嗯……其实我从小一直陪爷爷在批发市场打工的，我经常会帮忙，那些大叔们都说我很能干，有时候我替他们跑腿，他们也会给我奖励的！”
鼓了鼓胸脯，小六儿抬头做了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说道。
“你没有去上幼儿园吗？”
李茹很奇怪，虽然按照小六儿所说，他家境不算富裕，但起码也应该为上小学打打基础。要知道，没上过学前班的孩子是很难跟上小学一开始的课程的，起码学习习惯的养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没有，不过我认识不少字了，算数也不错，市场上的人都夸我聪明来着。阿姨你知道吗？我可以心算千位以内的加减乘除，而且看报纸也毫不费力的……”
小六儿在这里有些卖弄的嫌疑，不过却也不能怪他，这么大的孩子，能够远超同龄人，自然多多少少都想在别人面前显示一下的。而且，小六儿也是想要让派出所的人高看自己一眼，起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普通小孩子，是能替他们做些事的了。
“你不是在吹牛吧？”
李茹半信半疑地随手把刚刚那本恐怖小说递给小六儿。后者翻了翻，突然脸色很难看地把书合住，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似乎……是有些害怕？
“难道他不但认识字，而且可以明白这里面说的内容？天！这孩子居然这么聪明……”李茹感觉自己大脑有些缺氧，下意识把风纪扣解开，用手轻轻扇着。
她拿给小六儿的，是时下流行的一本日本恐怖推理名作。此书虽然不甚血腥，但是由于作者很会恰当把握人的心理，所以读者假如能深入内容精辟处，很是有让人心跳的感觉。
她刚刚正看到女主角即将遇险的一段，那种惊恐莫名的心理描写，对于一个普通成年人来说，理解起来也有些难度，却没想到，眼前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居然也被吓到了？
“你……看懂了？”
李茹试探着问道，看小六儿的眼神也充满了疑问。
“嗯，这书写得怪吓人……阿姨，你看这个就不怕睡不着觉？”小六儿长长出了口气，眨眨眼睛对李茹说道。
“他真看懂了……！”
李茹感觉眼前这个孩子却是更让她感觉惊异，难道他还真是个天才？
“阿姨，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找所长叔叔呀？”
“啊？噢……我这就带你过去，这就走。”李茹刚刚陷入沉思，就又被这孩子打断，听他还要一门心思找所长，她心慌意乱之下也不及多想，连忙锁了值班室门，直接带着孩子往楼上走去。
这个派出所并不很大，正式编制拢共也就七八个人，好在还有不少编外辖区单位的联防队员，所以人手倒是还挺充裕。一般情况，都是一个警员配了三个联防队员来轮流出警。而且，在没有重大案子的情况下，所长也大多都是领着一帮人组织起来，培训业务。
所谓联防队员，其实都是一些各单位头疼、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们有的是退伍回来还没安置，或者有的连兵都没有当过，只是一贯好勇斗狠。因为总是惹是生非不安心工作的二混子，往往又碍不过他们自家子弟的关系没办法剔退，于是便被各个单位领导以各种理由塞进了派出所，充当联防或者协警之类的角色，人事档案也都在企业，并没有落到所里。
所长柳建国对于这些临时工却是看得很紧，他是警校刑侦专业毕业，又实习在市局刑侦大队。所以他对下面的专业要求非常严格，甚至用上警队里作训科目的一套方法，对这些人三不五常的操练操练，也免得他们这帮家伙无事生非，下到片区里面去胡作非为。
因为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和雷厉风行的脾气，这位原本年纪不大的柳所长倒是成了所里大多数人都畏惧的角色，甚至背后给他起了一个“柳倔头”的绰号，来讽刺他做事不通人情。
不过作为李茹来说，她倒是并不太惧怕这个所长大人。一个是因为她和这位柳所长的实习师父，都是那个刚刚从刑侦大队队长被提拔副局长的张政，而且这次下到所里，柳建国也是张政替李茹指定的师父，她和这位柳所长年纪也相差不大，以前就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平时相处下来，倒是相互斗嘴的情况更多。
“我和你们说，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你们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理的，一个嫌疑人而已，不过是羁押，怎么就让他和那些屡教不改的累犯关在一起。你们就不看看他的年纪，能是那些成天在街上打架的混子们的对手？好嘛，这么个被整得五痨七伤的老爷子送到我们所里……你们这不是坑人嘛！”
柳建国正抱着电话在屋里大声抱怨着，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和电话那一头吵得是满脸通红。
“好！我还真不怕你们这么说……行，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搞……哼！”
火冒三丈地把电话听筒往话机上一摔，柳建国气得在地上来回兜起来了圈子，一通骂骂咧咧。
一抬头，他看到了李茹在门口。脚步略停了停，只是朝着桌上暖壶努努嘴，示意已经空了，然后便继续开始在空地转磨磨。
李茹鼓起了腮帮子，一对杏核眼狠狠白了他一记，这才打算过去拎两把暖壶，却不提防身边小六儿一阵风似的钻了过去，很是熟练地一只手掂起一只暖壶，轻快地又往门外跑了出去……
“这……这什么情况？李茹，你家亲戚？”
柳建国也被小六儿的举动搞得有些发愣，他站住了脚步，冲着李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