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亲戚？”
柳建国被小六儿的举动搞得有些发呆，这么抢着干活儿的孩子可不多见。
“我可没有这样的福气，这孩子是来找你办事的。”李茹莫名有了一种吃味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和自己八竿子达不到一起的孩子，居然看起来那么熟悉可亲。
“这么小就学会了拍马屁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柳建国撇撇嘴。
他虽然也赞同小孩子从小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但是出发点不同，那就不一样了。
“拍马屁？人家可不会做这么低级的事情。这孩子来是替他爷爷还债的，那个胡九胡老爷子家里，那个被收养的小孤儿。”李茹说到孤儿这两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孤儿？噢……胡老爷子就是为他才……明白了。”
柳建国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却是流露出恍然的神色。
正说着话，小六儿有些吃力地走了进来。他找到原先的桌子把暖壶放下，接着又从柳建国的位置上端了他的茶杯，替他续了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抹布，把烟灰缸倒空，擦净。
“小孩儿，别忙活了！来，先坐下和我们柳所说说你的事情。”看着小六儿忙碌，李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没地方放似的。连忙招招手把他叫过来，硬是按到了椅子上面。
“听李茹说，你是来这里交罚款的？”
说这话，柳建国都感觉自己有些可笑，居然一本正经地陪着这小毛孩子研究起了这种事情。
不过小六儿的表情反而很严肃，他认真看了看柳建国的表情，觉得这个大人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开玩笑的样子，这才规规矩矩站了起来说道：“所长叔叔，我没有钱交罚款，但是我可以替你们打扫卫生和跑腿。你看到了，我什么都会做，打水、扫地、包括整理内务，这些工作你都可以交给我来干，一直到还清爷爷的罚款。”
“三千元的罚款可不是小数目，我们这里打扫卫生一个月工资也才四百五十块，你干的工作可不少，而且要坚持一段时间才行，很辛苦的……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李茹旁边听柳建国装腔作势的闲扯，不禁翻了翻白眼。别人听到也就罢了，她可是非常清楚。这所里的卫生从来都是轮流值班打扫，而这位大所长的办公室历来都是自己代劳，从哪里来的什么打扫卫生的工种？
“四百五十块……三千除以四百五，嗯……半年还多大半个月，这样好了，叔叔，我替您打扫七个月卫生，您看怎么样？”
小六儿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柳建国说道。
“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这时间你怎么安排？”
“不影响，我可以下学来做的。”
柳建国突然感觉自己是在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话，这个看起来连上公交车都不用买票的小家伙，竟然说起话来如此有板有眼，心思缜密到滴水不漏。
“你确定？”
“嗯。”
小六儿点点头，郑重其事的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字迹，抬头还大大写着四个描粗的字——“用工协议”。
“嘿！你还真想得周到。”
李茹噗嗤笑了起来。
她万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有意思，先不说他写得东西如何，单是这份心计，就值得让人由衷赞叹。
“呃，你还准备的真齐……这……这是你写的？”
柳建国也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不过当他拿过来这份手写的协议书时，心里却狠狠被惊着了。虽然字体难看，不过可贵的是没有几个错别字，而且文法格式也八九不离十，最关键，这小家伙还填得是三方协议，有甲乙双方，还有见证人的签字位置。
“这孩子，未免也太让人惊讶了吧？这可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难道……是家里大人教的？可是，据说那个胡九身边没什么家人，就这么一个收养的小孙子啊！”
“这是谁替你写的？”柳建国扫视了一遍协议书，轻轻放到桌子上问道。
“我在市场上经常看到大人写，又到书店里找了几本书来参考，写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完成了的。”小六儿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很厉害吧！”
“真的是很了不起呢！”
李茹是真的被震惊了，双手挑起大拇指，举得高高的。
“我说过的，我很能干的。”
小六儿毕竟还是孩子，被李茹这么一夸，立刻洋洋得意起来。
“好！这协议我签。”
柳建国出乎意料地拿出了笔，填了一些相关条款，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名字，然后把笔和纸推过去——他还是不敢相信这孩子居然可以识字，而且会写。
小六儿倒是毫不怯场，看了看内容，把时间和报酬定对清楚，然后写了“六月”两个字。
“这是……？”
柳建国皱皱眉，他认为这孩子是没搞清楚状况。
“我的名字，爷爷说我是六月份接回家的，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六月。”
“六月？那你不是应该随你爷爷姓胡吗？”
“不，爷爷不让我随他姓，说是找到了我爸妈以后，再决定。”小六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
“你爷爷想得很周到嘛。”
柳建国笑了，他发现这爷孙俩都是极有意思的人。
“那个……李茹，你也别白来，这个见证人就由你来，签字！”
“怎么，这还有我的事？”
李茹吃了一惊，心里暗暗琢磨：“这个柳倔头，怎么还较上真了？用这孩子来……这不是开玩笑嘛。”
“柳所，你来……”
李茹没有动笔，拉着柳建国走到了门外。
“喂，我说师父……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李茹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看你那样子，要咬人似的……不就是成全这小孩儿一片孝心嘛。人家连字据都准备好了，你还不陪着把事情做圆满了？”
柳建国难得笑眯眯的说话，但是李茹却觉得这家伙的态度是那么讨人厌。
“你不是开玩笑嘛，这么点大的小毛孩子，你让他干什么活？趁早，要不你就免了罚款，要不我索性替这一家子垫上这个钱……怎么着，还真打算逼得人家这小孩子给你当牛做马啊！”
“什么话……这是公公道道的事情，难得六月这孩子有这份心，我是成全他。”
“你……吃多了还是烧糊涂了，这孩子不懂事，你也瞎胡闹？告诉你啊，我可不掺乎你们这儿过家家，那个罚款我替他交上，大不了多啃几顿馒头的事情。”李茹气呼呼的，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你别管了，我有数……你签不签？要不……我去找别人了啊！”
“别……这还不够瞧的？我签……我签好不好，真是没正经的。”
李茹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孩子可不能让他柳建国耽误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罚款的事情尽快解决。
让个孩子打工还债，还真亏这家伙做得出来……又不是解放前，当是地主和长工吗？
看着李茹签上了大名，柳建国把协议递给李茹，“这东西交给你保管，别弄坏了，回头我可是按这个条款执行的，没了……我不认账！”
“你……”
李茹感觉自己是做了帮凶，眼前出现了恍然一个穿着二棉裤，斜挂盒子炮的狗腿子打扮。
“哼！我要请假外出一趟。”
李茹气鼓鼓地抽了一张假条，刷刷填了交给柳建国。
“干嘛？”
“你、管、不、着！六月，你跟我一起走……”
李茹一拉小六儿，雄赳赳气昂昂地摔门而去。
“喂！你慢点。”
柳建国笑了笑，对着房门低声嘀咕道：“小丫头脾气……当我不知道是送这精巴头儿去看他爷爷吗？”
随之他又拨了几个号码，接通了电话说道：“喂？老徐吗……那个胡九的罚款送来了，回头我下去给你。”
说起来也很巧，曾因为小六儿遇到车祸的高伟也和胡九住在同一个医院，两家病房距离不远，所以当小六儿和李茹到了住院部时，正巧遇到了打饭的高母。
“奶奶好！”
“咦，是你啊，小六儿……你怎么来了？”
高母见到小六儿和李茹过来又惊又喜，连忙跑过来拉着小六儿的手问道。
“我爷爷得了急病，也是送到这家医院的。对了，叔叔好些了吗？”
“已经醒过来了，就是精神还不甚好。”看了看一身便装的李茹，高母不便多说详情，只是含糊其辞点到为止。
“啊，你爷爷是在哪个病房？”
“216那个四人间。”
这时接口的却是李茹，她看了看高母，笑着说道：“我们先上去，回头再聊。”
“噢，咱们离得不远，我们是住在219，小六儿一会儿来坐坐，你高叔叔刚刚还念叨你来着。”
“嗯。”小六儿点头，对于高伟，他也是很感激的。要不是这个男人当时把他及时扯开，说不定现在是他要住到这里了。
“回头聊啊！”
打了个招呼，李茹带着小六儿一边上楼一边问：“你和这老太太很熟？”
“嗯，见过……我那天是被她儿子高叔叔救了，他也是因为我才被车撞到住进医院。”
“是吗？看来还是好心人多啊！那你可记着，我们一会儿看看去。”
“当然，那是肯定的。”
说着话，很快到了病房门口。房门半开着，里面除了胡九之外，只住了一家病人，床铺被他的家属占了一张，还有一张上面堆满了那家人的行李。
胡九此时却是正坐在床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手里报纸早就飘落在地。
他是突发心脏病住进来的，长年的嗜酒让他有很多慢性病，尤其是心肺功能和肝脏，不可避免的最先暴露出来了问题。
起因是同监号的犯人揍了他几拳，他在过份激动下突然引起了休克，继而抽搐，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由于一些不可以表述的原因，他在羁押中多次被殴打的记录被隐瞒下来，随着一纸结案，胡九被转到当地派出所。而就在当天，胡九却突然在下车时昏厥，经医生诊断，除了时心脏病突发之外，不同程度的外伤没有及时治疗恢复，也是他本人身体虚弱的成因。
住进医院里，胡九在看护下总算没有病情恶化，但要说有所好转却又牵强。
原本是治疗为主的地方，自然不会让人感觉舒适安逸。
刺鼻的药水和莫名味道混杂，简单的陈设，呆板单调的检查护理，满眼都是灰色和白色，时间长了必然是会让人发疯的环境。
好在胡九是个能屈能伸的脾气，既然是进了医院，他也就尽量放宽心情，准备慢慢适应这单调的生活。唯一是有些牵挂的，自己的小孙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为什么还没有被带来让自己见见。
心有所思，夜里睡不着，白天就容易瞌睡犯困。胡九看报纸看到一半，就开始打起了呼噜，连小六儿和李茹什么时间进房来，他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孙子正忙忙碌碌地给自己收拾日用品，而一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姑娘在床边削着苹果。
“呦，醒了。老爷子，睡得怎么样？”
李茹对胡九笑笑，“还记得我吧？”
“小李？”
胡九揉揉眼，试探问道。
“亏您好记性，这不，我把小六儿也给你带过来了，这孩子可真懂事，刚刚给你把这柜子收拾好了，连带着打了饭，还把暖瓶也换好了热水。”
“唉，穷人家孩子当家早，我这老东西没本事，让他跟着就是尽操心了。”胡九有些感慨，心疼得把小六儿叫到身边，摸摸头，又捏了捏他的小手，感觉凉冰冰的，连忙把小六儿的一双手塞进自己被子里。
“你们吃了没有？”
“噢，小六儿打饭的时候，我已经带他在饭堂吃过了。你的在保温桶里，饿了？”
“不不不，我一点都没胃口。这一整天窝在这床上，也没怎么活动，哪里吃得下饭去？”
“那……陪您下去走走？”
“成啊。”
胡九乐颠颠地穿上了拖鞋，拉着小六儿，晃晃悠悠往楼下走。
“啊，对了。爷爷，那个因为救我受伤的高叔叔就在隔间那个病房，一起先去看看好吗？”
小六儿把自己是怎么被救的经过讲了一遍。
胡九点点头，“那是肯定要去谢谢人家的，咱们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走，咱们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