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依然有些耀眼,时值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潜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生机,借着温暖的东风开始舒展它们几乎要生锈的筋骨,哪怕是挂着霜痕的路边残石,也忍不住发出了嘎巴嘎巴的脆响,仿佛是想要褪茧重生一样。
叶玄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路油绿新芽都冒了出来,让和风里带了几丝草木清香。迎风而行,新鲜的味道顺着鼻子直灌进肺腑,随之让满腔的郁闷为之一空,无比的舒畅惬意。
“姥爷,你看咱家这个叶小六……他又开始发呆了!”柳若梦抓着柳老爷子的大手,转身看着叶玄那副陶醉的模样嬉笑说道。
“你这丫头……叶玄他这是在感悟,以坦荡之胸怀来体悟自然,感受天地之间的冥冥存在……呵呵呵呵……所谓赤子之心,去麸存菁……如果再进一步那便是入定的境界。唉!没想到他的悟性这么好,也是他的天赋异禀,旁人可真羡慕不来啊!”
微笑看着沉浸于春意盎然之中的叶玄,柳清河抚摸着柳若梦的头顶一脸安慰。他也曾在那条修者之路上苦苦追寻过,当年山门门首那清静二字就不知难倒了多少弟子。即便是他这个俗家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为了感悟其中真谛,他不惜于山崖之巅坐了整整一年的苦禅,这才勉强算是摸到了一点点门道。而也正是这点滴所得,也让他悟出了凝神定意堪舆破幻的法门,更为他挣下了一个神眼鹰的偌大名头。
眼见自己膝下的这个孙辈无师自通,如此顺利便进入了那观体自然、了悟本心的清净禅心之境,而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柳清河甚至开始怀疑他有可能触摸到了那更深层次的神秘境界。
所谓意守神识、排万念而存一心的入静,历来都是修者在修行道路上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造化。
老子有云,“道之为物,惟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进到入静深层状态之中,修者从身心到神识都被激发至巅峰,神气相凝,进入到虚融空境,这是修炼内息至关重要的一关。
随着入静功夫的加深,修为也会不断精进,直至易筋换髓进入到先天境界,从此大道筑基可期,这才算是真正在漫漫修行之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不过柳清河并不知道,眼前的叶玄原本就是玄灵之体,是天地造就的绝佳仙骨灵根。他压根就不必经过什么洗髓易筋的过程,所以进入到炼气筑基境界也是水到渠成。而所谓“入静”功夫对他来说,完全就很轻松平常的一件事,像吃饭喝水睡觉走路一样容易。
玄灵之体,从古至今都被认为是成为修者的上上人选,有这种绝佳根骨的修者往往都是这世上超凡脱俗之辈,此中佼佼皆是史上有名的大圣贤者。亦如刘安、王婵之流修仙前辈,亦如密宗活佛之转世灵童,亦如儒家颜回曾参等大学之儒,其他如关帝、岳帅等更是世代扬忠义之名于世,妇孺皆知的大豪杰、大英雄。
玄者,神也……
那所谓玄灵之体的出类拔萃自然也就不言而喻,可以神灵都可以承载的躯壳肉身,自然也就是这世界上最合适修行的根骨,这当然无需质疑。
许久之后,叶玄突然发现阳光黯淡了下来,是散碎的云朵遮蔽了日头。茫然看了一下四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在树下站了很久,有些害羞地向不远处的柳清河笑了笑,“是不是我又走神了?”
“嗯……没什么,这样很好……很好。”
柳清河看着一脸神光内敛的叶玄,心里不住感慨。原来所谓修行天才的存在并不是什么传说,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已经有了修者那飘然出尘的气质。只不过这世上庸碌者何其多也,那能看得出这个纯良淡然的幼龄稚子,实际已在心性上有所成就,之所谓赤子之心,便是如此。
“走啦!呆呆的……明明就是个小迷糊蛋,亏得姥爷还那么夸你?”
柳若梦早就已不耐烦在这里耽搁,直接跑过去扯住了叶玄的耳朵,也不管这个表弟呀呀乱叫,小跑着先往柳清河前面赶了过去。
他们是打算先去梁家看看情况的。这家就在学校附近几十米的路口边上开了一间小药房,这家主人叫梁守业,家里祖辈就是学医,他曾经也是市中心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后来因为一次手术出了纰漏,遂黯然引咎辞职在家里开了这么一间药房。他妻子姓李,原本就是一家药材公司的业务员,他们这药房虽然不大,但因为渠道正规夫妻两个也都是行家,所以一贯生意不错。而附近几条街上的居民们有个小病小灾的,也都习惯了来这里看看。
他们一家五口,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老大梁晓霞和二女儿梁晓雪是双胞胎,后来又生了小儿子梁晓文。
夫妻两个平日里最是宝贝不过这个老幺儿子,本来就是巴不得含在嘴里顶在头上,如今突然走失了一天一夜,顿时间这梁家便天下大乱了起来。一家之主的梁守业那还顾得上开门做生意——全家人除了留下两个女儿在家里守着电话,夫妻两个都撒开了联络亲友,早往四里八乡到处寻访去了……
“怎么,你爸妈都不在啊?”
柳若梦只看到愁容满面的姐妹俩,心里也沉甸甸的。虽然她不怎么关心别人家的事情,但看着梁家一副愁云惨雾的景象,她也不禁感到有些凄然。
“我爸和家里人从上午出去,就一直在外边找阿文没有回来,他们不许我们两个出门,说是万一有了阿文的消息就给他传呼机发信息,但……”
梁晓霞说着眼圈一红,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晓雪眼巴巴看着老爷子柳清河,她虽然性格内向,但要比姐姐心思更细腻得多。她知道柳若梦身后的老爷子就是曾经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无论人脉还是办案经验都要比一般人超出太多,与其她们在这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求求这老爷子,说不定柳暗花明,能更快地找到自己那个走失的弟弟阿文。
“梁大夫这一天都不在,你们姐妹两个恐怕还没有吃饭吧?”
柳清河瞟了一眼桌子上空荡荡的,只扔着半只发硬的面包,看来姐妹俩也已经饿一天了。
“啊……我们吃了半个……面包。”
梁晓霞瞅了一眼桌上那块剩面包,不由有些心酸,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外人面前太没出息,可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你们两个不用着急,这样吧,爷爷去给你们下点面条,咱们一边吃一边商量阿文的事情,你们看怎么样啊?”
柳清河笑眯眯拍了拍姐妹俩的肩膀,让身边叶玄和若梦陪着她们,自己则径直往厨房走去。
他和梁守业也是熟人,当初梁家老爷子在世时,柳清河曾向那老人家请教过一些法医上的知识,和老梁家也算是熟识,所以在这家并不拘礼。
柳若梦一向在外人面前都是比较话少的,所以叶玄便当仁不让地向这姐妹俩问起了阿文失踪的前后经过。
“晓霞姐,能和我们说说阿文他究竟是怎么走丢的吗?”
听到叶玄问她,梁晓霞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见柳若梦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晓霞心里突然无端端生出了一些怨气。虽然也知道和这姐弟俩没什么关系,但总是看到人家弟弟好端端就在身边,而自家的兄弟却不知道哪里去了,自然免不了多少有些嫉恨。她原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女孩子,加上平时就看不惯柳若梦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于是咬了咬牙没有搭腔。
反而却是一旁的晓雪接口,小心翼翼地向叶玄说道:“阿文他昨天本来是和我们一起回家的,但刚进门就说是自己忘了练习册在教室,便放下书包匆匆跑回去找。平日里,他就有些马大哈的毛病,所以,我们两个也没多在意……可是过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他回来,所以我们就去学校去找,依然看不到他,于是便到处打听,虽然也有值日生说见过他回来,但至于他后来到底多会儿走的……却没有人知道。再后来,我们和家里打遍了同学们的电话,但却依然没什么下落……”
听晓雪说起打电话,晓霞突然插嘴说道:“梦梦,昨天你真的没听阿文说起过……他会到哪里去吗?”
听到晓霞质问似的口气,柳若梦皱了皱眉,刚要反驳上几句,而叶玄却悄悄拉了她衣角一下,随即自己接口问道:“我们今天在学校似乎听说……阿文他好像昨天去过西校门那里?”
“那怎么可能?”
晓霞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摇了摇头,“谁都知道西校门紧挨着那个恐怖老驼子住的地方,阿文平时胆子小得很,哪会自己一个人跑去那里?”
“可是确实是有人看到了,你们都知道的……平时看门房的张大爷总会过西校门锅炉房那里添煤加水,我今天问过他,昨天他确实是看到阿文在下学哪会儿去过西校门,只不过他当时着急去锅炉房,所以并没有在意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我们昨天就问过他的啊?”晓霞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那就不清楚你是怎么问人家的了……”柳若梦撇撇嘴。
她可是听老张讲了,昨天这个梁晓霞一副急急火火的模样,见谁都是好像欠她多少钱似的质问口气。好歹这老张也是五六十岁的人,哪受得了一个小丫头对他呼呼喝喝的,自然是直接回答不知道作罢。
直到今天,老张听说阿文真的走失,这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向学校里熟悉的学生和老师讲起了昨天大概见过阿文的事情,而柳若梦也正是那个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
“我……”
梁晓霞仿佛明白了一些,红着脸低下了头。
“难道你们真没听说阿文到西校门这件事?就没计划过去找找看……”叶玄注视着梁家姐妹俩,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是不是要爷爷把她们也带上。
“倒是班主任老师提到了……但我爸他们当时……似乎也说是阿文不会去那里,所以……”
“哼哼……恐怕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去那里冒那个险吧?”柳若梦冷笑着,低声说道。
“嘿……你这个丫头,又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梁晓霞正打算和柳若梦理论时,却看柳清河走了过来,“不说了啊……你们两个先跟我去厨房那儿吃饭,阿文的事情咱们慢慢商量,等一会儿你们给梁大夫发个信息,让他们先回来一趟,我带他们去果园那里看看去……你们平时过去得少,那个果园西北角上就是往枯云岗进山口的小路,挨着园子不远又是林科所下属的大片林场……那一片地形挺绕人的,想来也许阿文误打误撞迷路了,说不定过去就能看到也说不定的。”
也许是柳清河的话起了不少安慰作用,亦或者是他本人的身份就不容人质疑他的话,反正梁家姐妹两个的情绪被他安抚了下来,安安静静到厨房那里吃饭去了。
柳若梦坐在沙发上和叶玄大眼瞪小眼颇感无聊,下意识在坐垫缝隙里摸了一把,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掏,发现是个巴掌宽的黄色小纸头,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鲜红色的小字——“放学后,来西校门……”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写给阿文的?莫非,阿文就是因为这纸条才折返去了西校门那里……”叶玄凑过头看了一下,脑子里随即转过这么一个念头。
“这还用问,一定是咱们学校那些个无聊男生们搞的把戏,我听说他们总会用什么探险之类的事情来证明谁的的胆子更大,争着作什么老大之类的,八成这个阿文也是被他们勾搭上一起去驼背三爷那里了……”
目光稍稍呆滞了片刻,眨眼功夫便回复了清醒。柳若梦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抖了抖纸片,顺手塞进了叶玄的裤兜里。
“不打算告诉爷爷?”
叶玄看到柳若梦的举动,立刻就猜出来她应该是不打算把这个发现向柳清河讲了。
“这么明摆着的事情,还用得着那么麻烦?不如我们自己过去,请那个驼背三爷帮我们把阿文找到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柳若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要撇下柳清河带着叶玄单独前往的想法,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轻轻在教唆着:“去吧,何必非要跟在大人身后……你是个多么聪明勇敢的女孩子,做些大事让他们那些大人看看,你不是别人眼里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那个被别人嫌弃的孩子。你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来吧,做些事让他们看看……”
鬼使神差般,柳若梦硬是拉着叶玄偷偷溜出了梁家。熟门熟路地绕过了门口老张,两个人从对开铁栅栏门中间的缝隙里钻了过去,直接往操场西北角的一片平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