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姓铁的老人名字叫做铁南仓,曾经是柳清河在工大夜校里同学,也算是有着四十多年老交情的朋友。
铁南仓少年父母早丧,一直到了四十多岁才娶妻生子,所以夫妻两个对铁军这个老生子很是娇宠,以至于他这个儿子从小就不学好,不仅吃喝嫖赌还养成了一身社会上混混习气,直到现在二十多岁还是在家赋闲,整天偷鸡摸狗不务正业。
作为多年老友,柳清河也不止一次曾下手整治过这个浪荡子,但碍于他本性难移,终究成效不大。
眼下听到老友说起了铁军,柳清河不禁也是有些皱眉。瞟了一眼家人,看他们正在聊天并没有注意自己这里,于是他沉着脸低声问道:“这孩子是不是又打算胡来了?”
“我估摸着差不多……听说最近他和崇明寺里的和尚来往挺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打上了寺里的主意……老柳,说实话我是真担心他把念头动在了这佛寺里面,以前活祸害周围街坊邻居也就罢了,现在他居然盯上了崇明寺……那……那可是要犯大忌讳的呀!”铁南仓苦着脸,一张皱纹堆累的面颊上几乎拧在了一起,紧得快要滴出水来。
“还不是你们两口子惯得厉害?真是……这个混账东西还真敢想,连佛寺里面都想要动脑筋,也不怕折了他的阳寿!”
“谁说不是呢?”
铁南仓哭丧着脸,略有些犹豫地问道:“老柳,要不你去帮我劝劝这孩子?终究是你也看大的……难不成还真让他就这么下去?说实话,就算今天见不着你,我也打算过几天上你家和你说说这个事儿的。这个家简直是要呆不得了……要不是我看家里的事情实在烦得慌,也不至于退了休还整天厚着脸皮往这里混日子啊!”
柳清河看着这个一贯没什么主意的老伙计,不禁也是喟然长叹一声,“唉!你别说了……回头我去给驼老三拜了头七,腾下手来就去帮你问问这小子……最近这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麻烦事一件连着一件的。”
“怎么?驼老三他……”铁南仓听柳清河说起,不由也是一愣。
“前几天刚刚去世了……和我那两个孙子孙女有关。他是为了救他们才落在了地下矿洞里,结果被陷在里面了……”
柳清河没有详细说明经过,实际上他明白有些事是不适合让普通人知道太多的,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在叶玄修养的这几天,他已经安抚了梁家,并且让柳建国派人下矿洞里查看过。下面已经被坍塌的石块完全堵塞了,即使石塔遗址也全部下陷到了地底,所以他才有了驼三爷已经遇难的结论。
活了这么大岁数,柳清河已经看惯了生死离别,对于驼三爷的去世他除了心存感激之外,也就只能尽量替他把身后事办好而已。
“老三也是个可怜人……唉!祭奠的时候通知我,我也去拜拜他。”
铁南仓叹了口气,他本身和驼三爷不算有交情,只能算是认识而已,能这么说只是因为柳清河的缘故。
“好吧!”
柳清河唏嘘了几句,便招呼家里人一起过来拍了几张照片,又嘱咐了铁南仓几句,便全家一起回去了。
且不提柳清河他们在家里庆祝,铁南仓自己在照相馆把底片洗了,挑了几张效果好的安排了徒弟处理,便溜溜达达一个人往家走去。
老铁有逛茶馆的习惯,所以回家之前,便直接先进了自家附近的悦来春茶社,打算坐一段时间喝上两杯茶在回去。
茶社老板叫做崔五,是老铁的同乡,因为平时话比较多,又喜欢吹吹牛,所以被熟人起了个外号叫做“吹不闲”。
老铁进门的时候,崔五正和两个茶客在闲聊,抬眼看到熟客上门,连忙乐颠颠地从柜台上取了两个瓜子和果脯的小碟,连同一壶碧螺春和茶碗一起用托盘端了过来。
他们是老熟人,常来常往地自然知道铁南仓的口味,又清楚这老头子喜欢热闹,便直接把他迎到了人群聚集的大厅左侧。
“老铁师父,下午这是提前下班了?”一边抹擦着桌椅,崔五一边和老铁寒暄。
“哦……我这就是过去打发时间,哪用得着像没退休那会儿按时按点地给人家应卯。”
“您真别说……可也是。”崔五随口回了一句,把茶壶递了过来,“今年新到的春茶,来……尝尝看。”
“噢?这可难得……”
老铁这里品着茶,往身边几个茶客看看,见他们低声嘀咕着什么,不禁有些好奇。于是,便端着被子凑了过去,“老哥几个,你们这是聊什么呢?”
“呦呵,老铁……”
几个茶客也是熟人,见老铁过来连忙打招呼。
崔五抱着一个小茶壶,在旁边插嘴道:“其实我们也是在说前街崇明寺那里的古怪事……”
“崇明寺?”
老铁听了心里一跳,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儿子铁军最近也是常往那佛寺里面进出,连忙又追问了一句:“那里面有什么古怪,和我讲讲看?”
崔五嘿嘿一笑,往左右看看见都是熟客,于是压低了嗓子说道:“我不瞒您……这段时间我家那口子身体不大好,所以我就带着往寺里去上了回香。哪知道,我在这寺里后院却无意中看到了有女人出入……”
“嗨……那有什么奇怪的?也许是人家寺里居士什么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老铁摇了摇头。
“不是……那女人可没穿了多少衣服,而且我是隔窗户看着了的……她和那寺里有名的俊俏和尚痴月一起勾勾搭搭,那样子……嘿嘿,不瞒老几位,我崔五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香艳的场面呢!”
“嘻嘻……你个老崔,回头我们非得和你家老板娘好好讲讲……”几个熟客看崔五眉飞色舞讲地兴起,不由也纷纷插嘴打趣说道。
老铁脸色一松,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这时候听到和自家儿子没什么关系,不由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彻底放下心来。接下来他跟着几个茶客又说了几句闲话,看看外面天色渐暗,便起身告辞。
才刚刚出了茶馆,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后边有人叫他,扭头一看却是那个茶馆老板崔五喘着粗气追了上来,手里还提溜着件劳动布的灰色工作服。
“老铁师傅,这衣服……”
崔五把工作服递给老铁,喘了口气说道:“这是你儿子铁军昨天落在我店里的,你给他带回去吧。”
“哦……谢谢你了。”
老铁冲着崔五点点头,随手把衣服卷卷往胳吱窝里一夹,便继续往家里走去。
铁家就在这街上不远,老铁并没有花了多少时间就进了家门。才刚刚进了门口,他就听到老婆正在里面哭天抹泪地数落儿子,大概是他又做了什么让老娘看不惯的事情,总之是滔滔不绝的没完没了,让他还没进房里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外面天都黑了,还没完没了地絮叨什么,他是个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先做饭吧……忙活了一天,回来还是冷锅冷灶的。”
听到老铁在外面嚷嚷,里面声音立刻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儿子铁军一脸灰败像是斗败公鸡般抱着脑袋从里屋钻了出来,伸手就要拉门出去……
“站住,你这又出去干什么?天都黑了……你不打算吃饭?”老铁看着儿子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随即把手里的衣服狠狠往沙发上一丢,却不提防衣角磕住了茶几边,发出叮当一声轻响……
“什么东西?”
老铁刚要过去看时,却见刚刚还没精打采的儿子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把衣服拿在了手里,“这是我的衣服,亏你帮我拿回来,啊……我去洗洗……”
老铁一脸怀疑地看着铁军抱着衣服走出门,突然反应过来大叫道:“哎……家里就有洗衣机,你要去哪儿?”
像是火烧屁股一样,铁军跑出了家门口,用手慢慢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破碎的小玻璃瓶,看着里面所剩无几的透明液体,不禁咧了咧嘴,“他妈的……好不容易才跟那秃驴拿来的迷魂药,这下子全撒没了!”
他随手把瓶子往墙角一丢,抱着脑袋躲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心事。
就在上午,开麻将馆的瘸巴子刚刚来家里讨过欠账,他在那里借得高利贷已经滚到了好几万,瘸巴子放下了话,要是他再不还钱,那就要卸他的一条腿抵账。
话说不到三十的他还没讨上老婆,哪能无端端让那个混蛋给打成残废呢?
铁军心里感觉到很犹豫,那个秃驴给自己的条件其实还算不错,只是跑跑腿替他找两个孩子而已,明码标价到手就是十万块,这种好事情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过,拍花子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损阴丧德,他犹豫了好几天,还是一直拖着没有下手。
难道是命里注定自己要冒上一回险?自己一时冲动丢在了茶馆的迷魂药,刚被老爹又给捡了回来,这是不是预示着自己的出路就在这桩交易上面。
咬了咬牙,铁军把目光投向了街口的学校大门,眼神渐渐变得残忍了起来……
清晨,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林荫小路。
叶玄慢悠悠跟着柳若梦走过,心里感觉到无比舒畅,巴不得这路变得更漫长一些。树叶的香味弥漫在春日,把眼间一切都填满,丝丝缕缕的阳光下,脚下是一道曲折的砖道,吱吱嘎嘎的脚步声仿佛呢喃着天真,面前充盈着那一抹清丽而飘逸的倩影,让叶玄感觉到就想要陶醉在这满满的幸福里面。
大概是因为体内灵气充盈的原因,叶玄感觉自己似乎要比之前更加敏锐了许多,不时会有一些新鲜的发现让他沉迷不已。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他都要比之前提高了不止几倍,身体始终都是精力充沛,就连力气也大了很多。他试过去抬家里大人锻炼用的哑铃,三十来斤重的铁坨子,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单手提起来两三个。而在之前,他最多双手抱着一个抬上两下,马上就会气喘吁吁了……
而此刻眼中那些花草树木,颜色也更加青翠鲜艳了许多,他甚至可以看到在叶片上袅袅蒸腾而起的水汽,慢慢顺着茎杆脉络结成颗颗晶莹的露珠,仿佛一切都变得更清晰明亮了起来。
“喂……叶玄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柳若梦一觉醒来,竟然不再把臭小子和小迷糊之类的口头禅挂在嘴上。即便是现在很不耐烦的情况下,她还是坚持直呼叶玄的名字,而且连口气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快走了……你没看路上已经没多少同学了,时间不早了!”
“哦。”
叶玄嘴里答应着,但脚步还是没快了多少。
“你这个……唉!你……倒是快点好不好嘛。”
似乎是刚要发火的一瞬间,柳若梦却硬是压下去了怒气,反而无奈地跺了跺脚,直接从前面过来拉住了叶玄的一只手,径直拽着他小跑了起来。
“你放开我啦!前面就是学校门口,让那几个无聊人看到,又有话说了……”叶玄感觉到那纤细手指滑过手背,不禁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他努力想要挣脱,却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度让表姐受伤,于是只好温言求告道。
“怕什么……你是我表弟,姐姐拉着弟弟跑上几步,还怕他们说什么怪话?”
“总是不好看嘛!”
趁柳若梦不防备,总算是顺利将手抽了出来,叶玄用力把手背在路腿上蹭了蹭,这才觉着那麻酥酥的怪异感觉好了不少。
柳若梦白了叶玄一眼,心里只想要狠狠跺上这个臭小子一脚,不过正在她转着眼珠打算用什么方式来讨回颜面时,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妹妹,麻烦你……请问堂观巷十一号是往哪里走啊?”
“堂观巷十一号?你是要去上香吗……那是崇明寺的地址。”柳若梦瞟了一眼身边这个大个子,大概不到三十岁,人长得五大三粗,模样也算是周正,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一看就让人感觉不太稳重的样子。
“哦……我就是打算去上香的,这不是今天赶上四月八佛诞日了嘛。”
“那好找的很……你看……从街口那边左拐,再往东走上一段,看到第一个巷子直接进去就是。”
柳若梦也没心思和他多啰嗦,往前面指了指,然后机关枪似的快速说了几句,然后就想招呼叶玄进校门。
“这……我还是没听清楚……你可不可以到前面指给我看看?”那个男人挠了挠后脑勺,似乎还有些摸不着头绪,他往街口方向看了看,然后弯腰讪笑着商量道。
“怎么这样麻烦啊……”
柳若梦不满意地撇撇嘴,瞅了叶玄一眼,看到那小子又盯着地上蚂蚁洞看得出神,不禁有些赌气地说道:“好,我带你过去指给你看吧……”
叶玄低着头,他看着一行蚂蚁搬着一只飞蛾蹒跚往洞里走,那蛾子不断挣扎,却终究抵不过群蚁一拥而上,心里不禁为这飞蛾即将到来的命运有些着急。但却不曾想那飞蛾看似虚弱无力,而就在群蚁刚刚放松了戒备时,那蛾子突然扑腾起来了翅膀,一个翻滚就脱出了蚂蚁们的包围圈,努力拍着翅膀一跌一撞地慢慢低飞而去。
“看来不到最后……鹿死谁手终究还是未定之数啊!”
揉了揉僵硬的膝盖,叶玄直起腰来左右看看,“表姐怎么不在了……是等不及先进学校去了吗?”
叶玄正打算转身往校门里走,却突然隐约听到在远处快到街口的一株大树背后,仿佛是有人轻轻哼了一声,好像还叫了一句自己的名字似的,他只感觉到熟悉异常,依稀就是表姐柳若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