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大道上随着车流缓缓涌动,柳建国一边紧盯着前车一点一顿,一边抽空从倒后镜里看了看后座位上的叶玄。前者若有所思不发一言,而后者也是双目微闭,仿佛是有些困了似的斜倚着半躺半坐,一路上无话。
从学校出来就赶上大堵车,并不太远的路程却在路上耽搁了近四十多分钟。柳建国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晕头转向地替叶玄请了假,答应带他同行前往李茹家。
他现在还是感觉到有些浑浑噩噩,印象里连刚才请假的过程也是模模糊糊,但自己同意带这个小家伙一起走是肯定了的,只不过为什么会作出这个决定他还是感到迷糊。
他仔细观察着后座上这个孩子,有可能是因为晕车,叶玄脸色显得很差,甚至略微带了些苍白。
这让柳建国在诧异之余又感到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打破了这种僵持,沉声问道:“叶玄,你是晕车吗?能不能坚持,不行的话,前面右拐弯路口,我可以先把你放下……我自己过去李茹那边好了。”
“不用,我没事……”
叶玄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压根就是有苦说不出,全身像是抽空了一样的精疲力竭,只感觉阵阵的困意不断袭来,晕头晕脑眼前发黑。
这一切来源于几十分钟前,就在他努力想要说服柳建国的那一瞬间,他在注视着对方的同时,突然感觉到脑袋里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断开似的,耳边甚至听到了咯嘣一声脆响,仿佛一时之间整个人的思绪都豁然开朗,无拘无束地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蜘蛛网般布满各处。
周围各种各样的反馈同时汇集进入脑海深处,而当他正努力想要说服柳建国时,那原本向着各处伸展飘荡的无形念力,仿佛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化作一张大网,牢牢地把柳建国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回想到当时,叶玄还是感到很有些后怕。
那一道道无形念力如丝如缕地密密麻麻缠绕着柳建国,让他有了一种可以任意操控对方,完全掌握这个人的想法。
仅仅只是一个意愿的传递,叶玄可以很负责的说,他真的只是脑袋里闪过一个很简单的想法。
假如……
叶玄当时的的确确只是在假设而已,假如……面前的这个男人同意自己向学校请假……那么,自己不就可以顺顺利利地离开,和他一起赶奔茹阿姨家,去验证一下,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
无尽的念力如同万千丝线侵入柳建国全身上下,更可怕的是他在同一时间真实地有了一种驭臂役使的感觉——他可以影响到面前柳建国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他的心跳、呼吸、思想……
或者说一念即可决其生死!
对面那个男人就像是一个任由自己操纵的傀儡,无数的念力丝线绑缚着他,牵引着他,源源不绝地把叶玄本人的想法传递过去……
在那一刻,他的意愿就是一切!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柳建国像是梦游一样,完全按照叶玄的剧本演绎了一个叔叔的角色,一个来学校请假,带他一起去医院探视胡九,看起来很可靠的家里人。
验证过柳建国的身份(主要是那个警官证件让班主任深表信任),班主任曹老师亲自开了请假手续,并送他们出了校门。
而当柳建国带着他走出校门的一刹那,专注于那种玄妙感觉的叶玄,脚尖却狠狠踢到了一块翘起的井盖……
钻心疼痛袭来,无数念力触丝如同潮水一样翻卷而回,此刻疼痛得反而不再是被撞到了的脚趾,而是集中在了叶玄的脑袋里面。
如同万千针刺在头顶,整个人立刻就不好了起来,潮水一样的痛苦反复袭来,渐渐蔓延至全身,就像是整个人裸露在凛冽寒风里被不断掏空……
麻、痒、刺痛、酸涩、抽搐……
难言莫名的痛苦源自于骨髓深处,而叶玄已经精疲力尽,整个人连动一根指头都做不到,只能无奈接受这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洗礼。
好在与此同时柳建国也及时恢复了神智,看到叶玄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他自认为是这个孩子被井盖绊到扭了脚,所以直接把叶玄塞进后座,便急匆匆开车上路了……
很让人惊奇的是,柳建国竟然从始至终就一直保留着记忆,虽然他也很奇怪刚刚为什么会同意叶玄一起同行,但脑袋还有些迷糊的柳建国只以为是这两天太累,而导致了自己举止失常,虽然疑虑重重,但因为时间已然不早,而且鉴于面子,他还是决定不再把叶玄送回学校,按照原计划往李茹家出发。
叶玄此刻有苦难言,柳建国也是满腹狐疑,好在没有多久路就通了,十几分钟以后车就已经开到了李茹所在小区,省却了不少尴尬。
临近上午十点多,小区里除了几个老人买菜进出,倒是显得很安静的模样。这是个八十年代中期建设起来的宿舍区,是附近城建委和统计局两家单位的职工单元房,大约有五、六栋楼,其中大部分都是小两居的配置,小区院子宽敞,还建了一个不大的小花园,在这个住房紧缺、大部分企业职工还挤在小平房的年代来说,这里已经算是极为舒适的环境了。
打量了一下楼侧的标识,柳建国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比较靠里面的四号楼,用手指着中间单元说道:“按照登记的信息,李茹应该是在那个单元三层东户……你是和我上去还是在车里等等?”
“当然是要一起上去的,要不干嘛要请假?”在车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叶玄此刻感觉轻松了不少,又恢复了平常的活力。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空荡荡没什么人,楼前也只锁了几辆旧自行车,满地的落叶已然被扫到了树下,看起来没有什么让人感觉不妥。
“那……你跟我来。”
柳建国皱着眉头,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直奔楼上。
这种老式居民楼,单元门一般早就废弃掉了,即使有些还保留着,也是门户大开,压根就不曾启用。当下的社会风气就是如此,一方面是人心质朴,相应对外防范意识薄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各家都是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关心三尺门外的天地了?
有这种便利,所以叶玄和柳建国毫无阻碍就直接上了三楼,一梯三户的格局,右手是一扇包了铁皮的大门,看起来有些残旧,就连对联也被扯了大半,孤零零只是门头的位置留了一副横批,耷拉下来半截,晃晃悠悠地随风飘荡着。
很让人奇怪的是在门框旁边紧贴着电表箱盒的位置,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那里留了半截灰褐色的尼龙绳,胡乱地塞在缝隙里,看上去极为碍眼。
柳建国一边敲门,一边却忍不住想要去拨掉那截绳子。而他的左手才刚刚凑到近前,忽然听后边叶玄一声惊叫:“别……!”
柳建国并不知道,他眼中的绳子在叶玄看来——俨然就是一条虎视眈眈、正要择人而噬的毒蛇。
如同墨色一样的黑气笼罩着这层所有的空间,叶玄自从一上楼来就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他几乎转身就想逃走——有这种想法并不能怪他,毕竟叶玄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就算是早熟的性格,也完全不可能遇到这种诡异现象而变得胆大心细、冷静如斯。话说回来,就算是个大人,真要是有了和叶玄同样的体味,恐怕比起这个孩子来要更加不堪的吧?
叶玄这边喝止了柳建国的动作,转头再看身后已经是黑气翻滚,浪涛一样完全看不到了向下的楼梯。看到烟雾里不时还闪动着幽绿的火光,叶玄心里阵阵发寒,不禁想道:“谁知道这下面楼梯是不是还在……万一要是更恐怖的陷阱呢?”
偏偏此刻的柳建国并没有叶玄所耳闻目睹的经历,他只是有些诧异于这孩子突然变得如此激动,难道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而导致了他触景伤情?
“喂……叶玄!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会没事?建国叔,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吗?”叶玄完全懵住了,在他的印象中,原本以为柳建国此刻也是和他看到了同样一幕的。
“怕?怎么了……这……没什么啊?”柳建国被叶玄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周围景色如常,他只看到唯有这孩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而且竟连说话都开始混乱了起来?
“你看不见这里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还有……那边上的的蛇……”
叶玄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建国居然会这么“胆大”——明明那条狰狞的毒蛇还在蓄势待发,而他这位建国叔居然就毫无反应,仿佛孰视无睹的样子。
“蛇?”
柳建国疑惑地看着叶玄,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又落到了门旁边那半截绳子上面。
“你是说这个……”柳建国伸手一把抓起了那小指粗细的尼龙绳,才刚想要发笑时,而他莫名却突然感到手腕一紧,那条脏呼呼的尼龙绳竟然瞬间缠住了他的手腕,宛如活物一般,绳头哗啦一下子散开数寸,五六条细线同时跃起,向他的脸上罩了下来!
“小心!”
叶玄急得跳脚,他看到那恶形恶状的怪蛇从头部裂开,竟然分化成为数条小蛇同时攻向柳建国。
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再害怕,他居然直接伸手抓向了那怪蛇的肚子——也就是旁人看来那“尼龙绳”的中段。
叶玄看得很清楚,那怪蛇分裂还没完全,所有小蛇都是只露出了半截身体,中后部位依然是怪蛇原本的身体,但此刻那些小蛇的身体似乎还在不断挣扎,眼看就要完全挣脱束缚。而阻止的最佳手段无疑就是扼住那个联结所有小蛇的部位,也就是他刚刚伸手抓向的——那怪蛇的肚子中间。
眼睛一闭,叶玄只觉得触手粗糙——有若无数钢片在研磨着掌心和手指,而紧跟着数条更加纤细和坚韧的身体翻滚倒卷回来……
时不我待,叶玄毫不犹豫地转身,接着用尽全身力气把手往墙上甩去,嘴里大叫:“滚开!”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仿佛是一只气球突然炸开的程度,而叶玄的手臂同时感觉一松——再睁眼时,那怪蛇已然不见。
柳建国只觉眼前一花,再看面前一切顿时变了副景象……
此刻他和叶玄两个,俨然都是身处滚滚黑色浓雾包围之中。无论楼上还是楼下,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同层西户房门也是看起来模模糊糊的。若仅仅是浓雾也就罢了,偏那雾气里还隐约有幽绿瘆人的火焰跳跃着,不怀好意地偶尔闪露出来,让人忍不住去想象……
也许,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隐藏在里面?
“开门……开门啊!”
叶玄嗵嗵嗵地开始猛砸李茹家的房门,不住地大叫大嚷。
“让开!我来。”
柳建国一把拉开了叶玄,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多功能小刀似的工具,瞄了眼锁头,选出了一只尖椎微弯的部件,紧跟着左手也拿出了一根略长的钩针,然后一前一后便伸进了那暗锁的锁眼里面。
也就是三两下的功夫,锁头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柳建国左手一扯,右手用力向下一扭——呼地一下子,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门霍然被他一把拉开!
“哇……喔!”
叶玄忍不住想要大声喝彩,他真没想到这位建国叔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要远比他曾经在自己很耍过的那些所谓一招制敌,或者是擒拿反擒拿之类的精彩多了!
“进来……还愣着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