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久才过来，这菜还得热一下才行……”
李茹皱着眉嘟嘟囔囔地把几个盘子又端进厨房，柳建国却毫不客气伸筷子夹了一片凉拌肚丝，咂咂嘴说道：“还真蛮像那么一回事儿的……动筷子啊！”
叶玄还没等说话，柳建国已经把他面前的小碗堆得冒了尖，“快吃吧，你李茹阿姨手艺不错，可别浪费了她一番心意。”
等李茹再回来时，两盘凉菜已经消灭大半，连带着馒头花卷也早就吃了好几个了。
柳建国打了个饱嗝，冲着李茹嘿嘿一笑说道：“味道不错，我都吃撑了！”
“你们……就不能等等再说，我这不是紧着给你们准备热的嘛！”看着手里几盘刚热好的炒菜，李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烦躁，她用力把托盘顿在桌子上面，绷着脸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是狠狠咬了两口馒头，眼中隐约却有了泪花。
“啊……那个……我还有些困，就不陪你们了，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下班啊……”
柳建国挠挠后脑勺，感觉有些尴尬。他却是很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的，于是只好脚底抹油，说了几句虚头巴脑的话，就转身逃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你吃饱了没有？”
叶玄抱着自己的饭碗，听到李茹那淡淡一句问话，竟然感觉到无端端背后一阵寒气袭来。
绝不要小看眼前这满腹幽怨女人的杀伤力！
浑身发麻，汗毛根根直竖，叶玄只觉得手里的饭碗仿佛重若千钧，简直有了转身就跑的冲动。
“唉！”
说也奇怪，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李茹的脸色从哀怨变得淡然起来，她静静站起来收拾碗筷，叶玄很有眼色地也跟着一起帮忙洗刷起了餐具。
“小六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很奇怪……”李茹一边擦抹，一边转头问道。
“说实话，你刚刚那样子，真的是有点儿让人害怕的。”小孩子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尤其像叶玄这种心思纯真的孩子，他不会去顾忌太多，只是心里想到就马上吐露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这个人我和他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但是看到他那个样子，由不得就让我无名火起。”
李茹好像是自言自语，完全就没顾及旁边这个孩子是不是在听，或者说听不听的懂。她只是一肚子的话如鲠在喉，有不吐不快的感觉。
叶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话题，他愣愣看着这个语气突然变得幽怨无比的茹阿姨，仿佛是从来都没有见她如此优柔寡断过。
“其实早在警校时，他就是很多女生憧憬的对象，人长得高高大大，运动全能，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而且早在毕业前就被选拔进入了特情，卧底三年，破获重大案两起，还拔除了盘踞本市多年的一个犯罪团伙，之后在警队里也是战功赫赫，无论各方各面都是优等。也许是幸运，或者说是缘分，他和我先后都成为老局长的学生，后来我又被派到了他手下实习……但我万没想到，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
说这话的李茹眼神迷离，仿佛有些懊恼又似乎有些郁闷，但更多的则是一缕柔情似水的样子。
才七岁的叶玄虽然懵懵懂懂，但是他可以感觉到李茹要比她表现出来的更看重柳建国，不过这小儿女心思，却并非稚龄之人所可以理解的了。
殊不知此刻的柳建国同样也是在辗转反侧，烙饼似地来回在床上反复换着姿势，但却仍然心绪烦躁，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充斥于胸，久久难以平复。
对于李茹，他虽然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但其实心里还是早就很中意的，毕竟无论从脾气秉性还是身段相貌，李茹都算得是上上之选了。作为一个心思细致的人，柳建国自然也看得出来李茹对自己颇有心思，只不过要他主动来追求自家的“小师妹”外加半拉“徒弟”，他始终还是拉不下这张脸来。所以，这层窗户纸也就始终没有捅破，或者说，每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个办起案来信心百倍的柳建国，却偏偏事到临头就犹豫不决起来。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夜色幽然，苍凉的灰幕笼罩下来，街上匆匆而过的黑影低头寂行，月光黯淡，星辰被重重的雾气弥漫遮掩，喧闹的街巷渐渐安静下来。
李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微风夹带着一阵寒意袭来，让她不经意间感到了无尽的空虚寂寞。拖着疲惫的身体，她感觉到了沉沉的重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压抑心头。被纷杂难以释怀的情绪缠绕，虽然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却不禁生出浓浓的自怨自艾，牢骚满腹。
李茹先绕道把叶玄送回了家里，然后这才独自返回自己租住的房子那边。她不是河西市本地人，出身在南方普通工人家庭里的李茹，毕业后为了求得更稳定发展，最终还是在家人和前途之间选择了后者，委身在这个小小的内陆二线城市安顿下来。
四年大学，一年的实习，在河西市五个春秋岁月过去，她已经开始模糊了家的概念。或者说，孤独的日子让她极迫切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依靠。作为一个孤身在外漂泊的女孩子，她多么希望在这种时候，会有一个贴心温暖的人来抚慰，陪着自己，而不是独自一人，羡慕地看着万家灯火，走在寂寥的街道上。
“木头，大笨蛋……”李茹忍不住想要咒骂那个不解风情的臭家伙，一次次的暗示，他却仿佛视而不见，平时白日里一本正经也就罢了。明明今天拖到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是没心没肺躲回那个单身楼里睡大觉。难道我一个女孩子去主动提出来，让他送自己回家吗？真是连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讲的。
想着想着，李茹却又深深叹了口气。
这并不能怪人家柳大所长，也许在那个男人心目中，我这样的平庸女子并非是他心目中的人选，自然也就不会去多在意关心自己的感受了。
转过最后一趟上坡的楼梯，李茹终于看到了小区门口水泥电线杆上昏黄的老路灯，沉重的心情总算缓解了一些。再怎么说，一天的辛苦工作好歹告一段落，哪怕是明天再去找那个家伙算账，心里却是只想着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躺在自家床上，美美睡上一觉才是正题。
虽然已经是入夜，不过小区门口依然是人来人往。大多也都是晚班的人们刚刚到家，不时也有几个熟悉的邻居们和她打招呼。
“呦！小李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您还没歇着呢？”
“哦……这不是刚吃了晚饭，出来转悠转悠。”
有老有少的人们从小区里面出来，笑嘻嘻和李茹打招呼。
“慢点，小心车。”
“诶……好勒！”
李茹慢悠悠地和人打着招呼，侧身子走进了半掩的铁栅栏门，勉强堆出几分笑脸，和周围人应付着，进了自家所在的南楼二单元。
除过出小区逛街的人们，小区里也有不少人在三五成群地散着步，或者聚在灯下打扑克。李茹只顾往自己家走，压根没注意到在离着不远的小花园回廊阴影里，一个瘦削苍白脸庞，穿着黑色夹克的青年男人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神中透着一丝兴奋和疯狂。
他的个子不甚高，而且看起来也很单薄的模样，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气质，让人一见就有种打从心底发寒的感觉，滑腻而且阴冷，仿佛是一条待人而噬的毒蛇，正慢慢吐着血红信子，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从始至终，这个男人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站在回廊的暗处，死盯着李茹走进的那个单元，然后扫视着这个单元所有住户的窗户，直到三楼右侧住户亮起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花园路灯随之滋滋闪烁，而那个之前还伫立在廊下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静静地消失掉了……
次日上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里，叶玄独自坐在人声嘈杂的操场角落。看着周围那些无忧无虑的小伙伴，叶玄却只感到一阵阵的烦闷。
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一早开始，他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无端端有了一种大事即将发生的躁动。他已经斟酌过了许久，无论是家里还是自己身边，他反复回忆了多次，却根本想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而随着时间推移，那种令他坐立不安的情绪却愈加强烈起来。
看了看渐渐向中天推移的日头，灿烂的阳光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下意识拿起一颗石子，攥在手里。微微散发出凉意的粗糙表面摩擦着掌心，仿佛是一点点地磨去叶玄的耐心，终于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学校门卫张大爷急匆匆跑了过来，冲着操场吼了一嗓子：“喂……哪个学生是叫叶玄的，门口有人找！”
“嗳，来了。”
叶玄有些诧异，他刚刚才想要和老师请假的时候，居然这么巧就有人来找自己，难道是自己的预感确有其事？
对着体育老师抬头刚要说话，那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却很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直接示意他自己过去就好了。
学校为了安全，一般来说在上课时间都是铁门紧闭的，不用说在校学生，就是老师想要出门也是需要登记才可以。所以那个体育老师放心的很，知道这小家伙压根就离不开校园，自然也就不以为意了。
“你是叶玄？”
张大爷瞪着大眼珠子，硬邦邦的问道。
这位是个炮团退伍老兵，当年在部队里被炸聋了只耳朵，所以说话永远都是一副大嗓门，而且那张老脸总是绷得紧紧的，从不见一丝笑容。
看到叶玄点头，张大爷往大门指了指，然后就自顾自往茶炉房走去。
原来他背着的手里还提溜着一只搪瓷大茶缸子——他这过来不仅仅是传话，也顺便要打杯水喝的。
叶玄没时间理会那个古怪老头子，连忙往校门口跑过去，等凑得近了，隔着铁门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那里来回踱步，不是别人，正是每天都会在派出所见面的柳大所长。
不过这时候看到柳建国，叶玄却只觉得心猛地沉了下来。
“无端端他怎么会跑过来，不是真得发生了什么是吧？莫非是……”
叶玄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一到了门口，还没等柳建国说话，他反而抢先问道：“建国叔，是出了什么事吗？”
“啊？哦……没什么？我巡逻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柳建国那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看就是言不由衷，自然也就瞒不过聪明伶俐的叶玄。
“是吗？那……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还上着课呢！”说着话，叶玄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回返。
“哎……哎……等一下，我有事问你！”柳建国看到这小家伙儿二话不说就要回去，连忙叫住了他问道：“昨天……你李茹阿姨送你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啊！”
叶玄说这话也是有些心里发虚——难道，竟然是茹阿姨出事了？
“啊，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她今天上午没有来上班，我给她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所以就打算过来问问你，看她昨天有什么事没有……哦，别担心，我想她大概只是睡过头了也说不定。行了，我这就过她家去看看……”
“那我也去！”
叶玄突兀地说了一句。
柳建国愣住了，“你去……你不是正在上课吗？”
“那你帮我请个假不就好了？”叶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不合适，怎么能耽误你上课。”
柳建国皱了皱眉，他怀疑这个小家伙是不是打算找借口逃学？看来，以后很有必要找机会和胡九叔好好谈谈才行，这么小就有了厌学偷懒的情绪可不行。
“我可不是找借口逃学，建国叔……说实话，我从今天一早开始就感觉很不好……即便你不带我过去，我也是要找机会到茹阿姨家看看的。”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小毛孩子哪来的什么直觉……”
柳建国摆摆手，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叶玄大声叫了一句：“建国叔！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真的好像出事了！”
“嗯？”
柳建国一抬头，却看到叶玄一脸的严肃，而那两只眸子里更是散发出了诡异的光芒，骤然和他的眼神相对，仿佛是莫名有无尽旋转之力，将他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过来。
“我、说、我、没、开、玩、笑……”
叶玄一字一顿地说话，眸子里光芒更盛，而随之柳建国的表情显然有些呆滞起来，默然愣了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说道：“好吧，我这去替你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