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的。
赵一心的团队负责节目企划，带着要让人类爱豆逆风翻盘的信念做了这档节目，但是节目IP长线的盈利模式却不是他们可控的，那些牵扯到节目里新人经济合同如何分成，接下来类似于演唱会等等形式的收益怎么样分一杯羹，以及他们出新歌、上通告、站台做宣传谁能叫得动他们……这些远比做一档节目复杂，也远比做一个节目长久且利益巨大，赵一心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从《100％偶像》诞生之时就是带着这些附加条件的。
但他也是做过努力的，从决赛的赛制留下了40％的直播票数权重，再到为娄异人类爱豆身份曝光改赛制，往前还有他下令所有人守口如瓶不泄露练习生身份，甚至在最开始的开始……他叼着烟，站在练舞室的门口看着里面的年轻人，然后对着对面的老友方越说：“就从他开始吧。”
就从他开始吧，从他开始酝酿一个巨大的梦想，然后使之放出耀眼的烟花，以鼓励更多心生向往的人前进。
办公室里面是赵一心和孟希哭哭啼啼打电话的声音。
往外是毕恒看着姜辰的车灯消失在尽头的画面。
说实话，他很少看到他这位大老板，也很少听说这位大老板会管公司娱乐部门的业务，但他听莫响念叨过，自己的诞生完全来自于这个老板的亲自授意，所以莫响被自己怼上天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敢背着他耍耍小手段。可是，大老板为什么会来呢？难道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名次？毕恒不会抱有这种可笑的猜想。但是对于自己断断续续听到的关于“姜申”的这个人，毕恒充满了好奇，像他这样的机器人没有过去，也谈不上什么未来，所以比起娄异他们对于自己的专注，他的思想都放在别人身上，那些有着神秘过去的人身上，大概就是人们说自己没有什么就越喜欢什么的道理吧。
不过这个时候的毕恒大概不会想到，这个名字即将串起他们三个年轻人和上一代之间的故事，成为他们命运里跨不过去的烙印，所以现在的他只会迅速地结束自己的好奇，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去找陈越“看身体”。
“咚咚咚”毕恒轻轻敲了敲检修室的门才进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对陈越做出这么绅士却又显得疏离的举动了。
“哦，来了。”陈越不知道是从毕恒来得次数上判断出来的，还是从他刻意调整的举动上看出来的，连他和自己的关系都变了。
“也没有什么异常，就是想着比赛前还是老实点按时来，以防万一。”毕恒边叙述情况边坐在了陈越身边，高大的身姿舒展开来，似乎和陈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你最近也很忙吗？”陈越还是忍不住想用捅破那莫名存在的玻璃纸。
“呵，说什么呢，机器人有什么好忙的，我的性能设定不需要练习这种动作。”毕恒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说道，“怎么？你终于对我这样完美的机器人产生了一点不应该的爱慕之情？”
毕恒以为自己这种话一定会被陈越揍来着，结果陈越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工作着，仔仔细细检查完他所有机能和程序运行状况才停下来盯着他，“不要把自己说得像一个物品。”
毕恒愣了一下，又觉得好笑，刚想接话“难道我不是……”
“你不是。”陈越明显不高兴了，“你会思考，你会为了配合娄异的表现优化你的肢体动作，你会练习，为了让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更能真切地表现出歌词的情绪……你的努力在我看来跟娄异他们没有区别啊。”难道比别人学得快，学得好，而在其他方面付出的努力就不是努力吗……
毕恒盯着几乎眼泪都要激动得流出来的陈越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家伙还是没变啊，但是说出口的话确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我先走了。”
“为什么我们三个会变成这样啊？”陈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在止不住的呜咽声里不知道质问着谁，“不是早就知道要一较高下的吗？不是说过只要是堂堂正正的对抗就没什么好伤感情的吗？不是说好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要一起告别这个节目的吗？！”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初能这么幼稚地想呢？毕恒在记忆芯片里搜索这一段的记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画面总是很模糊，最后他只能放弃地说：“小越越，我和娄异你希望谁赢呢？我们两个都不想逼你做选择，才站在离你这么远的地方啊，你自己要选择跑向的那个人呢。”
陈越听完毕恒的话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二选一，可真难办呀。”毕恒好像在替她说心里话似的，说完就听到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是因为这样吗？陈越的眼泪只是无声地滑出来，大概是出于惯性停不下来，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让她困惑不已、痛苦不已的现状的原因，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充满勇气地奔跑向前解决这些问题，他们两个很体贴地给了她逃避的理由，是她自己非要撞翻这南墙，逼自己做决定。
——二选一，你要奔向谁呢？
检修室空空荡荡，陈越能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着……我难道不能追上一个人，再带着这个人一起到另一个人身边吗！所以，你再等等我，等等我们，我们一定一定会再次握住你的手，等到那时候，无论是你背后的老板、公司，还是所谓的社会舆论都没法儿让我们再形同陌路、针锋相对了。
这一夜，不仅仅是陈越和毕恒思绪万千、难以好好闭眼休息，娄异这个状态也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所以当他干脆不睡了，天还没黑就到达练习室的时候，却看到陈越一个人坐在那里，还以为见了鬼立马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
“喏，给你。”陈越给惊魂未定的娄异拿了一瓶冰水。
“你说你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儿，”娄异仍然被吓得话都说不完整，喝了一口水后接着讲，“你吓谁呢？节目组给你的任务？扮演夜半女鬼？说！哪有摄像头！”
陈越歪着头笑意盈盈地听着娄异自己一直念一直念，直到这眼神直愣愣地让娄异避无可避的时候，才听到他闷哼哼地说了一句：“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陈越很诚恳地回答道，“我觉得挺开心的。”
对于陈越的过分坦白，娄异表示很手足无措，毕竟自己主动发脾气甩脸子已经这么久了，居然逼得别人女孩子主动来求和，真的是……渣男啊！
“我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陈越这句话一出，娄异刚准备再喝一口的水差点喷出来，“为了看你拿到最后的冠军才留下来的。”
“陈越……”
“等你拿到冠军以后，我们再一起去找毕恒，好不好？”
娄异以前的想法很单纯，觉得在这个节目里只要努力了就好，胜利或者失败都是男人的荣耀，而且当他第一眼看见毕恒的时候，就打从心底觉得卧槽还有这么反人类的完美练习生，后来一看他果然不是人类，当时的娄异是真心觉得输给他太正常了，自己要做的只是尽百分百的努力，让大家再多看到自己一点就好，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变得不再只代表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为林司挺身而出的时候吗？是送吴世离开摄影厂的时候吗？还是自己发布了人类练习生身份的宣言后，成百上千多出来的同为人类爱豆的私信出现的时候呢？他说不清楚，只是清楚地知道，他站在了毕恒的对立面，他要做的事是会动摇AI爱豆存在的事。
“娄异，你们的这个世界只有你死我活吗？”陈越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娄异的所有想法，“只有机器人爱豆失势，人类爱豆才能崛起……赵导一定不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创造的这档节目的！”
娄异的瞳孔在这句话中迅速放大，一种巨大的震惊笼罩着他——自己居然忘了……这样一路走来，自己的初心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陈越！”娄异反身仅仅地拥抱住陈越，这么长时间压抑在他心头的事情，竟然只是因为自己迷路了，在一条弯弯曲曲幽暗的小路上孤独地扮演着自己心里臆想的英雄形象。
“赢吧，”娄异紧了紧自己的怀抱，“我们一起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