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手中的是再常见不过的白色圆片状药片，日常补充个维生素片也就是吞这样的一两片，只要稍加劝说，任何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可能都会被它人畜无害的外表所欺骗，随随便便就吃下去了。
“我大概花了2年时间复健，复健成功出院以后没多久小希姐就给了我这个药，断断续续吃了3年了吧……”娄异盯着陈越手上的药，注意到陈越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后，立马反应过来补充道，“小希姐就是我的老板，郑希。”
陈越点了点头，但是对于娄异说得其他信息她也很不解，“复健成功为什么还要吃药？这是医生开给你的吗？”
“……我睡不好。”
娄异下意识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陈越伸手拉住他，安抚性质地用力捏了捏，示意他现在没事了。
“刚从医院回来那阵，睡着以后总是整宿整宿地做噩梦，不是梦到自己的腿没了，就是梦到……梦到你、毕恒站在我面前笑，我想伸手去抓住你们，却怎么都抓不住……刚开始小希姐给我去医院开了安神药剂，也买了很多助眠的物品，都没用，后来严重到我都睁着眼到天亮，白天在有人的环境里小睡一下，精神状态很差，最后小希姐说问了有点能力的熟人，给我了这药，吃了以后确实可以一夜无梦好好睡觉了。”
陈越想起上次娄异要吃药的样子，怕是这个药虽然治好了他的梦魇，却无形之中让他产生了很强的依赖，不过看他现在给自己的药量，应该是在剧组的时候就已经成功戒药了，陈越想了想他在高负荷工作的状态下还做成了这么一件难事，心疼地说：“辛苦了。”
娄异的一只手还被陈越紧紧握着，闻言他浅浅笑了笑，回握了陈越的手，“嗯，刚开始是挺难受的，整晚整晚睡不着，后来不拍戏的时候就跟你们在一块忙些不着调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能不吃药睡着了，而且在度过戒药瘾的精神低迷期后，我的状态反而越来越好了起来，这才让我有所怀疑，想要查一下这个药物的成分。”
“好，我回学校找医药系的同学帮帮忙，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的。”
陈越的话音刚落，化妆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一看进来的是摄影工作这边的人，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过进来的人却明显僵硬在门口，一副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样子，愣愣地和他们两个对视了好几秒钟，才以一种不可说的别扭表情夸张地一鞠躬，然后大声说道“对不起”，迅速关门退出。
陈越和娄异被这一出弄的满脑问号，刚想吐槽点什么，这看向对方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从人家第三方视角看来，就是不懂事的小白本人无意间闯进大明星化妆间，却正巧撞破大明星和助理不可描述的行为，关门逃走以后的小白在某个无人的角落瑟瑟发抖，生怕大明星一发火让她的饭碗哐当落地……不过陈越和娄异并想不到那位工作人员惊恐的心理，倒是自己先慌不择路地要逃，陈越顶着红透了脸、收好药剂、拿好自己的包就开始走上撤退道路，因为过于慌忙总是忘东西，被娄异来来回回提醒了两三回，才低着头成功跑出了气温过高的化妆间。
陈越一坐上往S大方向去的公车，李子星的通讯请求也几乎同时到了。
“陈越，你那边忙完了吗？孟老师想见见你。”
陈越也想到了，如果孟老师真的和自己爸爸关系不错，一定会想当面跟她谈谈的，“好，我现在就在去S大的路上，孟老师在你旁边吗？他的态度怎么样？”
“你放心，孟老师现在正在帮我们调资料。”
“那就好。”陈越长出了一口气，“还有，李子星你帮我联系一下你的朋友吧，他是生物医药系的没错吧？”
“是啊，你找他干什么？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李子星抓狂地说。
“谁现在有心情管你们是什么关系，等我到了，我给你一份药剂，你帮我去找他看看吧，看看这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娄异被人下药了？！”
“这也不好说，你先看看检测结果吧。”
李子星的反应也很快，立马让陈越不要担心，路上注意安全，自己立马去联系朋友，等陈越到了S大，两个人分头行事。
陈越进到孟希办公室的时候，孟希已经调出了很多资料，他身边还坐了一个她没想到的熟人。
“嗨，陈越，好久没见了啊。”赵一心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跟陈越打了个招呼，熟悉得很，倒是孟希见到她的时候，眼神里反而有些陌生却又惆怅的东西在。
“陈越，你来了！”李子星快步走到陈越面前，陈越也很默契地在另外两个人看不见的视线范围里将口袋里的药剂偷偷塞给了李子星，两个人打了个眼色，李子星就装模做样地跟两位前辈告辞，“您两位一定有很多话想跟陈越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我在附近随便转转，在老同学们聊聊天。”
孟希摆摆手，李子星就飞快地溜走了。
陈越在门口迟疑了一小会儿，便阔步走到了孟希和赵一心的对面，坐了下来，率先开口道：“孟老师既然已经调出了这么多资料，想必李子星已经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吧，那孟老师您能解答我们的疑惑吗？”
“呵，你跟你老爸还真像。”赵一心话音还没落，就被孟希丢过去一个爆栗，然后委屈巴巴地闭了嘴，闭嘴前还小声嘟囔了句，“明明就是，以前陈意之这家伙也是喜欢这么指使你！”
“陈越……”孟希看了看自己面前相处了很多年的学生、门徒，却从没想过，她会是挚交的女儿，“你爸爸确实是A0001的设计师，当时他帮姜辰做这款机器人的时候，我几乎全程都在协助他，不过这件事姜辰本人也并不知道，至于你们问毕恒是不是你爸设计的，我不能肯定，因为按照毕恒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几乎就是A0001的复刻品，但是……当时因为发生了点事，我跟你爸爸有一些分歧，后面就没有再一起合作了。”
“是A0001出了什么问题吗？”
“嘿，你还真的挺聪明的！”赵一心突然插嘴道，“A0001那个玩意不能用，你爸就是不听孟希的！要是他当初单反听点劝，我们几年前都不用那么辛苦的做《100％偶像》！”
“赵！一！心！”
“好好好，我闭嘴。”在孟希的怒火降临之前，赵一心先乖乖人了怂。
不过陈越也并没有因为赵导的这番话有什么不爽，毕竟他们当年的事她一概不清楚，这么好的朋友们都分道扬镳了，她不敢肯定自己的爸爸有没有做出什么错误的选择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A0001是你爸爸一个完美的设想，李子星说你们一直在调查机器人是否能自生情绪，资料室却毫无线索，你们这些年的研究也一直止步在加强衍生已有情绪设定的基础上……但是早在二十几年前，你爸爸就已经设计出‘情绪自生程序’了。”
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真的听到孟老师肯定了她的猜想，陈越还是微微吃惊了一下，她和李子星都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研究这块儿，甚至是在有毕恒作为线索的基础上，尽管如此还是进展缓慢，不过这之前他们两个都一致认为进度是正常的，毕竟他们在做的事将突破人和AI的差别边界。
“他是个天才没有错。”孟希似乎看出了陈越瞳孔的震动，安慰道，“你和李子星也很优秀，但是像你爸爸这样敢想敢做的人，还能做到的人，哪个行业都出不来几个，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陈越不好意思地小声“嗯”了一声，听到这些事情，跟自己爸爸产生了竞争心理，陈越先是感到不好意思，后来又觉得年幼时逐渐模糊的父亲的身影以这种方式生动起来，心里微微有了一些暖意。
“你爸爸对A0001的期望是他是个AI人类，以机器的身体拥有着跟人类一样的大脑和心。”孟希久违地想起了陈意之的脸，想起了他一脚踩在桌子上，说着狂妄的设想，整个脸庞都在闪闪发光的样子，“想必你们在这几年想要以结果反推程序的时间里，一定能够理解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所以他才来找我合作，本来A0001计划应该是属于他和姜辰的秘密行动，不过姜辰在设计这件事上帮不了他，意之信任我，就都跟我说了，我也如约没有向外说过。”
“看毕恒的情况……你们应该不是简单地搜集数据，然后设定他们的反应方向，而是真正给了每一个机器人不同反应的可能性？”
“对，意之让他们自己有了自己的选择，即使我们把这套程序植入了A0001的系统里，我们也没有办法以上帝视角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怎样的心情，‘他将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意之曾经在启动A0001之前这样说过。”
陈越的脑海里有了爸爸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温柔又有耐心。
“这套数据算法和你爸大胆尝试的代码原型都在这堆资料里，你可以拿去看，因为这套资料过于详细，我当初怕有人照葫芦画瓢，所以就都收起来了，而且……经过A0001的事后，我并不赞同让AI人类这个做法，所以也算出于私心禁止了S大对这方面的研究。”
“孟老师，A0001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孟希叹了口气，“A0001暴走了。”
陈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其实在AI机器人面市初期，有很多暴走案例，研究多进行了好几年，再家上国家管理者轮换，政策转变才有了机器人市场的蓬勃发展，而在历史记载上的“暴走事件”几乎都是以流血结尾的，“A0001也伤人了吗？”
“嗯……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并不知道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也跟真正的人类不一样，从幼儿到成人，行事能力有个成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人可以被教化得当，但机器人没有这个过渡。A0001选择做一个自由的恶人，在测试阶段就接连打伤了意之和姜辰，最后是实验室一个不知道情况的小姑娘冲出来拦住了他……小姑娘是个新人，不知道暴走的机器人有多危险，当着他的面就想启动他的自毁系统，然后……然后……”
“孟老师，没事，我知道了。”陈越制止了孟希继续说下去，那一刻孟希和她爸爸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陈越多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可以这样制止自己的爸爸，告诉他，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所以，在这之后我就拒绝再研究AI人类这个领域，可是你爸爸最终还是决定要继续……我们就没有来往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大概是年纪到了，孟希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爱憎分明，反而有一种在人生路上遗失了重要的伙伴的怅然感，如果自己当初哪怕一直阻拦陈意之也好，是不是他不会死，或者自己至少能像季洛一样守着一个“女儿”过了这一生。
“就因为理念不同……你们就分开了吗？”陈越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答案。
“不是的，A0001还有一个问题，”一旁久久没有作声的赵一心突然严肃地说道，“A0001是以姜申为原型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