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毕恒是在林希意料之中的事,那些年自己在黑道摸爬滚打时认识的兄弟,在这个城市的暗处四处流窜,一个没有一点儿反侦察意识的AI爱豆想逃过他们的眼睛,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希拿到对面那个抽着烟的男人给的地址,刚准备转身就走,没想到却被那个她意识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开口叫住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不是不做这些事很久了吗?”
林希回过头来看着路灯下面那个男人模糊不清的身影,过去那些记忆似乎呼啸而来,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再会被那些黑色的回忆吓得当即就哇哇大哭了,林希的嘴角轻轻勾了勾,向那个男人走近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你怕我杀了这个机器人吗?”
那个男人似乎抬眼看了看林希,但他所处的地方实在是太暗了,连林希都没法儿辨别出来是真的看了她一样,还是只是她的错觉,不过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决定利落地离开了,只是消失在转角之前,用跟他往常没有任何差别的语调嘱咐道:“别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林希直到那个男人彻底看不见了以后,才露出了个稍显脆弱的神情,喃喃道“担心我就不能直说吗”,自言自语着回到车上。
不过等她到了车上,即使前排坐着的是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林希仍旧收起了自己跟小女孩似的神情,只是冷冷地笑着吩咐:“走吧,我们去接姜辰。”
姜辰坐上车的时候,跟电话里透露出来的情绪一模一样——没好气,他没想到林希不仅在24小时之内找到了毕恒,甚至还给他留了一个洗漱整理的时间,然后安排好人手就等他的出现了。
“林董事长,很厉害嘛。”
“术业有专攻而已,姜董事长不必谬赞。”
“毕恒究竟躲在哪里?”姜辰松了松自己的领带,似乎越聊越气急败坏。
“呵,如果您知道了他在哪里,恐怕不会认为他是躲起来了。”
确实,等姜辰跟着林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也不认为毕恒这属于在“躲”,毕恒只是换了个地方平静地生活而已。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村落,但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这里人来人往的都是机器人,如果再对机器人有点研究,就能一眼看出来这些机器人都是相当老旧的型号,不过比起机器人身上掩饰不住的损坏痕迹,他们生活的地方倒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样子,住的是由砖瓦和木头搭建起来的单户独栋,从村口通往各家的路铺满了形状各异的石子,路边不知名却是颜色艳丽的花草树木,很是有设计感的样子,多走几步,甚至能看到各家门前廊檐上挂着的风铃,偶然响起,十分清脆好听。说来可笑,缔造了田园主义的人类现在只想追求越来越高精尖的科技生活,而因科技而诞生的机器人却在向往田园生活,大概只要是个“存在”,都会艳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怎么?这里是个废弃机器人福利再造地区?”姜辰压低了声音在林希耳边问道。
林希心想幸亏他还知道在别人的地盘要压低声音说这种讨论别人的话,否则他们没见到毕恒,恐怕就先被其他机器人弄死在这里了,毕竟这里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美好”的地方。
“谈不上……”林希匆匆带着姜辰往偏僻点的小路上走了几步,才小声回答他,“这里确实是个废弃机器人聚集地,只不过不是政府划分的福利地区,是由机器人自己自发组成的,等政府发现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太大的规模,不好清散了,加上它们的领导者们跟政府立下了协定,于是政府就只是抹去它们存在的舆论,默许给了它们一片偏远地区自生自灭。”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是政府让它们成为空白的话。
“政府需要有人看着它们,但肯定不能是明面上的人,具体姜董就不要问了,既跟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没关系,还白白给自己带来麻烦。”
姜辰在这一刻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她身上的故事恐怕不是什么单纯的小人物奋斗史。
“怎么了?姜董?突然觉得我很好看?”
姜辰将视线转到一旁,不再看着林希,镇定地说,“你说的对,我们只要找到毕恒就可以了。”
林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说巧不巧,陈越和娄异这边也想要联系毕恒了,理由很简单,对于凌揽提出的创业建议,他们想拉上毕恒一起商量商量。
“唉,你说他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这有正事了吧,联系也不知道上哪儿联系去。”娄异把自己的脸支得跟朵花似的。
“啊……毕恒哥真的出走了吗?”凌揽刚回国没几天,再加上对娱乐圈确实不算太关注,如果不是这一下陈越和娄异说起想找毕恒却不知道往哪儿找,他是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坚定认为是谣传,毕恒哥一定在剧组拍戏的!
“嗯……也不用说的是出走这么严重!只是我们没有可以直接联系他的办法,他倒是隔个两天就用别人的屏蔽线路给我们报平安。”陈越为了让凌揽不要担心,于是详细地解释道。
“那我有朋友说好像看到毕恒哥了,是不是有可能是真的呀?因为他们那个地方照理不该会有大明星出现的,所以他说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觉得是看错了……”
“什么地方啊?”
“额……无名地。”凌揽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陈越说出了地名。
“啥?”一旁的娄异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但他也发现陈越在听到这个地名以后沉默了,显然她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嗯,这是什么很厉害的地方吗?”
“唉……”陈越叹了口气,“走吧,毕恒怎么会挑这么个地啊……路上边走边说。”
被叫做“无命地”是因为这里是不存在于现在社会认知里的地方,它虽然靠着讨好和卖乖从高位者肃杀的手段下存活下来,但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远离现代社会、抹掉自己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让高位者从任何一个平民的嘴里听到了这个地方,那么它们就将迎来灭顶之灾。虽然“无名地”存留到现在,那里新来的机器人们大多已经不知道这个背景和可能遭受到的危险,只是当作地方规定严格执行着,跟它们交易的高位者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那里始终是不欢迎陌生人的,尤其是可能带来危险的陌生人。
“它们是会对陌生人采取什么手段吗?”娄异不解地问陈越和凌揽。
“它们会选择杀掉对自己不利的一切存在。”
“吓!真的假的?这不是犯法吗?现在处理机器人都要走正规流程了。”娄异被陈越的话吓了一大跳。
“娄异哥,那里是法外之地。”凌揽怯生生地说。
“我去……毕恒怎么会挑到那么个地方的……”
“是啊,到底是什么人带他进去了……”
今天一醒来,毕恒就莫名觉得不安,刚想去找村长借一个信号给陈越和娄异发个消息,结果还没出门,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有一种糟糕了预感了,因为现实确实很糟糕。
“毕恒!”
姜辰一看到毕恒就往前冲,恶狠狠地想要抓住他,而毕恒也下意识地往房子里逃,林希在后面对跟在身边的打手做了一个“上”的手势,两个高壮的汉子就立马冲到了姜辰前面,没废什么力气就钳住了毕恒。
“毕恒!你小子在这里生活的不错啊!你知道我帮你挡舆论压力挡得有多辛苦吗?”姜辰一边在毕恒的房间里晃悠,一边气呼呼地说。
毕恒看着他说话间隙还检查了自己睡得床怎么样,吃的东西好不好,实在是不像知道了自己要带着自己身体里的秘密彻底消失的样子,倒像是……“您这么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把我绑回去见媒体?”
“那不然呢!我不准你休假!闹什么脾气呢!走!跟我回去!”姜辰刚想过去拉被钳制在地上的毕恒一把,就被他身边的大汉用力推了一下,因为毫无防备甚至还踉跄了几步,“你干什么呢!林希!你手下想干什么?让他放开毕恒!快!”
林希已经坐在椅子上看完了一场闹剧,她完全没有理会姜辰的吵吵闹闹,倒是一直紧紧盯着毕恒的表情变化。
“林希!”
“太吵了……”林希这么嘟囔了一句,她身边最后站着的一个大汉就走了上去,把姜辰也一把制衡在地。
“喂!林希你干什么呢!”
“我劝您冷静思考一下现在的处境,然后安静点,抓紧在接下来我跟毕恒对话的时间里,思考一个逃生的对策。”
林希这番话虽然是对姜辰说的,但她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毕恒,等姜辰终于安静以后,她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毕恒面前蹲下,用手指抓着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神可以直视自己。
“被我抓到了哦,小孩,这次你的升级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毕恒不发一言。
“不说?那让我猜猜……姜辰居然会找不到你,所以你身上所有保障主人利益的设定都没有了,一心想要逃离姜辰,一定是不想给他利用点什么,而姜辰最想做到的事,无非是完全清理人类爱豆,所以你一定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个可以全面替代人类爱豆的完美机器人,那你是多了一些什么呢……”
林希的每句话都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一定牢牢地盯着毕恒的脸,他的瞳孔、他的面部肌肉、甚至是仿真呼吸……她都没放过,她在印证一个猜想……
“你有‘心’了?!”
林希说完以后在毕恒的眼里看到非常短暂的慌张感,随即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机器人居然有心了,居然会有人类的反应,真可笑!”
“林希,你究竟想干什么……”一旁的姜辰感觉到林希的情绪正在逐步失控,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个模样。
“我想干什么?嗯……让我想想……来之前我只是想弄清楚毕恒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知道了他发生了什么变化以后……怎么办?你和他,我都不想留了。”林希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是疯癫地笑着的,但说着说着,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眼神冷冰冰地落在姜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