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跟李子星讨论过后，两个人一致认为“清除数据，设定全新的程序”对于凌揽来说才是根本的解决方案，但这就像一台高危的手术，需要家长的签字。所以陈越现在站在了凌揽家门口，手放在门铃上又放下来，背着凌揽来这儿说明情况，陈越也没把握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叮咚。”
明明还没摁下去，叫门的声音却先出来了，陈越吓了一跳，结果一撇头就看到了娄异。
娄异笑得一脸无辜，“不怕。”
虽然在进门前娄异大言不惭地为陈越壮胆，但当两个人真坐进别人家的时候，看着明显上了年龄的老人家却又难以开口。
“是凌揽有什么事吗？”老两口看着他们踌躇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凌揽出事了，口气不同于之前的闲聊，明显焦急起来。
“阿姨你不要急。”娄异赶紧解释，“凌揽没事的。”
“嗯，阿姨，凌揽没事，是我有点儿事想跟您们商量。”陈越其实并不知道话该从哪儿开口，于是一咬牙说得直截了当，“凌揽的主程序出了问题，我们需要为他更换全新的程序，但这件事是有风险的，最坏的可能性是凌揽再也无法启动了。”
陈越以极快的语速说完这段话，对面的两位老人家似乎还没读懂这段话的意思，空气就仿佛静止了下来，直到凌揽的妈妈掉下眼泪来，呜咽声慢慢从她喉咙里爬出来，凌揽的爸爸揽过她来的时候，哭声几乎都抑制不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经历一次呀？”
这声质问好像是在质问命运，但陈越也觉得在质问自己，当初季洛把凌揽带到这个失独的家庭时，唯一的保证就是“不会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现在的情况让当初的一切就像个笑话。
娄异轻轻拍了拍陈越的头，陈越才勉强把眼泪忍住，没再胡思乱想，看着娄异走到凌揽爸爸妈妈身边，温柔地解释：“陈越这是先跟你们交底了，其实情况没怎么糟的，让我们的漂亮姐姐哭成这样，我们两个可真的要千刀万剐了哟。”
娄异哄惯了自己的妈妈，这个时候卖起乖来简直驾轻就熟，凌揽的妈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勉强止住了眼泪，从丈夫怀里抬起头来看着娄异。
“凌揽的主程序出了问题，陈越现在也能暂时帮他解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拖着拖着也是会坏掉的，现在凌揽其他与主程序连接的零件都还很好，如果能冒风险现在换主程序，凌揽就能万无一失地陪着你们到老了。”娄异难得的话说得慢而温柔，一点都不像平常跟陈越闹起来咋咋呼呼的样子，“陈越？对吧？”
被CUE到的陈越赶紧点头，“虽然要冒风险，但我有把握。”
来之前陈越有紧张有害怕有心虚，她并不敢承担起这份责任，所以总忍不住想给自己留余地，想着如果话不说满了，万一有个万一，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责怪自己……但是看到凌揽的爸爸妈妈，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和软弱。
“我们来试试吧。”娄异看着陈越慢慢露出笑意：喂，陈越！我一直相信你啊！你也要相信自己啊！
陈越详细跟凌揽爸爸妈妈讲解了对于凌揽主程序的改造方案，回答他们的担忧和疑虑。
“那……凌揽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忘记我们？”
陈越愣住了，确实，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程序全部清空后，那个几乎要坏掉的芯片里，陈越还能转移过来多少记忆文件，她真的没有把握。
“唉，我问什么呢？没事没事，凌揽能好好的就行，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重新成为家人，孩子他爸，是吗？”
陈越看着相互鼓励的老两口，心口觉得温温的。之前她也听季洛讲过这家的事，孩子早早因为生病去世了，这家的妈妈痛不欲生，爸爸就想定制一个跟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可是没有记忆，没有温度的机器人怎么能安慰失去孩子的妈妈呢，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只会感受到更大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季洛带着刚被修好的凌揽出门练习走路的时候，凌揽无意护住了有心求死的妈妈，那个走起路来还有点儿别扭的凌揽，在穿梭的车流里站在了妈妈面前，小心地把她带出车流，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的凌揽只能对着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个时候，这位妈妈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因为想起了总要牵着自己过马路的儿子。
就是因为这个契机，陈越有了可观的资金，在当时那个阶段彻底修好了凌揽，而凌揽也进入了这个家庭，和时间一起抹平了这个家庭的痛苦。
当妈妈对着编号89757喊出“凌揽”的那一刻，陈越想，双方应该都得到了救赎吧。
说完正事，陈越和娄异就规规矩矩地跟老两口告别了，娄异还神秘兮兮地要求他们不要对凌揽泄密，以免增加凌揽的负担，其实陈越知道，他是怕增加自己的负担。
“你为什么跟过来了？”陈越跟娄异走在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看你在院子里天人交战，就跟出来了。”
陈越一脸问号。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要走，一会儿又跑到门边上坐下来，就你这状态，我能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嘛？”
陈越想到自己出门前的状态竟然全被娄异看到了，忍不住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逃避这么丢脸的自觉。
娄异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拉下陈越的手，歪下头来看着她，“你一定能完全修复好凌揽的。”
陈越看着娄异的笑容，呆了一秒，傻傻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娄异这才满意地松开陈越的手，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发出羡慕的感慨，“凌揽真是幸运啊，有这么疼爱他的爸爸妈妈。”
陈越听他这么说，才想到一直没听娄异讲过他的爸爸，这次也只有妈妈独自来探望他，“你爸爸为什么没有跟妈妈一起来看你呀？”
“我老爸很早就去世啦。”娄异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变化，背影也没有一点儿动摇，陈越一下子都不知道知道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是航天员，”娄异突然停住，转过头来，笑着说，“某一次直接就没有回来了。”
陈越一直觉得娄异的眼睛很好看，时刻都亮晶晶的，像漆黑宇宙里的星辰大海，“怪不得。”
“嗯？”娄异被陈越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感觉你爸爸悄悄留下了宝藏给你。”
“留下了……宝藏给我？”
陈越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走近了娄异，伸手到他脸前的时候，娄异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脖子，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感受到了陈越的手指轻轻点到了自己的眼睛上，等娄异再迅速睁开眼睛的时候，陈越已经退回了原位，只是笑着看着他，顺着陈越的动作，娄异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我爸爸也去世得很早，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我妈妈。”娄异抬起头看着陈越，有点儿吃惊，倒不是吃惊她的身世，是吃惊她对自己的坦白。
“但是我一直觉得很幸福，爸爸留给我的日子，我一直都觉得是最棒的记忆，后面和季洛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也觉得是得了爸爸的福气。”
陈越的脸上没有一丝逞强，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互相对视着，余晖洒在他们周围，正正好没有隔开两个人，就像彼此理解的心情合拍地触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