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进皇宫
任影2018-08-22 16:5919,472

  茶昶皇子星夜起程。那官衙里,没有人敢说自己知道,茶昶皇子为什么要星夜起程。

  一路上,茶昶面若冰霜,只字不吐。

  旋眸坐在马车里。马匹奔驰不歇。马车颠簸厉害。她一直隐忍着,直到忍无可忍。她食不知味,食物入腹片刻又要吐出。她全身乏力,面色憔悴黯淡。终有一刻,她在马车之中昏厥。茶昶不得不暂停行程。

  行程暂停,可以缓解泠旋眸的病痛,但对茶昶的前途却是绝对不利的。茶昶心急如焚,但表面上却仍旧冷若冰霜。

  他的行驾,就地安营休息。心腹护卫骑上一匹千里马,很快带回了一位大夫。大夫开出的药方是很简单的,但是,给出的忠告,对于如今处境的茶昶皇子来说却是相当困难的。大夫说,病人不可过度劳累,病人需要卧床休息。

  休息……茶昶皇子蓦地叹气。

  旋眸听不到这样的叹气。她躺在临时铺就的床榻上,不听地流着泪水。她很痛。不止是身体的痛。她已经再也不能嗅到阳堂的味道,已经再也不能听到阳堂的声音,已经再也不能得到阳堂的呵疼……

  她恨泠玖炎。假若不是他崇尚富贵与权势,阳堂怎么会被遣调出外!假若他没有把她的画像送往京城,茶昶皇子哪里来的机会将她带离西沃,带离阳堂!——永远,永远带离阳堂!——一切都是泠玖炎引起的!泠玖炎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我恨你……我恨你……”旋眸不停地流泪,不停地这样低低地说话。她现在很痛苦,很伤怀。她听不见早衣的柔声安慰与为她向上天的祈求。她亦嗅不到任何的味道。于是,她不能知晓,有人在帐外听到了她的话语。

  茶昶的脸上有着轻微的痉挛。然后,他甩袖离开。他本来是来看望旋眸的,虽然并不打算亲临病榻,可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知道,自己要赢得旋眸的心,在如今这种情境之下更是难上加难。他亦想过她现在一定怨恨他,但却没有想到,在当真听到她的怨恨的时候,他竟是如此地难过。

  他又何尝想得到,实际上,他是误会了旋眸呢。

  茶昶皇子的行程继续。

  旋眸的身体要想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茶昶能够命令所有人等停驻数日,已经是极大的损失了。

  为了泠旋眸的康健,他所付出的代价,他能够想象得到,他身边的心腹护卫亦能够想象得到,但是,那个最为关键的当事人却想象不到。

  他不是希望旋眸能够想象得到然后体谅他。他不需要这样的希望。

  全部人马再度行进的时候,马车因为笨重而被弃置了。茶昶下令给了早衣一匹骏马。早衣一个人,一匹马。那马凶悍得很。茶昶皇子的骏马都非常地凶悍。

  而旋眸虽然亦是在马上,却是被茶昶带在马上。茶昶知道旋眸已经能够辨认得出他的味道,因此,在把她抱上自己的骏马之上的时候,他不曾发过一言。

  他知道她在飞奔的马上一定坐不稳当,因此将她裹在披风里,然后绑在自己的胸口。她不能再坐在马车里遭受颠簸之苦,尽管坐在马上仍然避免不了颠簸。但是,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让她尽快地习惯他的味道。

  旋眸很安静。尽管,坐在骏马之上的行进,所带给她的震撼其实更加巨大。但她明白,她已经发了誓了。

  这样的行程,持续了数日。京城已然在望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晚去。

  旋眸清醒着。茶昶的心跳,在她的耳朵里嘭嘭地响。她不可能睡得着。而此时此刻,他的心跳更急、更快。

  他很激动。京城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京城更是决定他的前程、他的命运的关键地方。他怎么可能会在看见京城的时候不激动。

  他就要入城了。在如今的情势之下,只要他及时地入了城,他的身份或许便会迅速地发生变化。他将不仅仅是一位皇子,一位被朝中大臣普遍看好的皇子。他将为自己顺利成为储君,而做出最为充足的准备……他怎么可能不激动。

  “茶昶皇子殿下驾到,还不快些打开城门!”茶昶的心腹护卫前行数步,举着一块令牌,向守城将士喊话。那时候,因天色已晚,京城的各方城门都已经关闭。

  守城将士急忙打开城门,列队出城,迎接茶昶皇子。他们虽然奇怪茶昶皇子的胸前为什么会突出一块,却谁也不敢窃窃私语,更不敢当面询问。

  茶昶皇子的人马一路飞奔入城。

  护卫们保护着茶昶皇子,直奔皇宫。

  茶昶纵马,直奔入了皇宫。他抱着旋眸跳下了马,然后直奔自己的寝宫,同时吩咐传唤太医。他把旋眸解下来,放在自己的大床上。

  旋眸蓦然一声轻叹。

  在等待太医的时间里,茶昶坐在床沿,望着看不见他、亦看不见她自己的旋眸。他看见她憔悴的容颜,听见她的不平稳的呼吸声,感觉到她的心里那样的伤痛。但是,这样的时间太过短暂。太医迅速地奉命来到。

  在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的时间里,茶昶仍然坐在床沿。

  旋眸想睡觉,可是,茶昶的味道太过浓重。她觉得自己的心还在骏马上晃悠,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在路途中颠簸。

  太医说,实因路途劳累,并无大碍,宜多多卧榻静养。

  茶昶问,她的眼睛可有医治之方?

  太医摇头,说,请殿下恕老臣无能。

  茶昶无奈。但旋眸的身体毕竟无碍,他可以放下心来了。心是放下了,却依旧吩咐太医每隔三个时辰便来诊脉一次。

  太医退去,茶昶下令准备药浴。泡药浴,可迅速去疲累。药浴两盆,都摆放在茶昶的寝宫里。两盆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内为旋眸,外为茶昶。

  旋眸由婢女们搀扶着踏进浴盆里的时候,隐约嗅得到茶昶的味道。他立在屏风之外,等待婢女们向他回报已经安置好了旋眸。

  他把所有的婢女都遣退的时候,药浴的雾气正散得欢。

  药浴的香气很浓。旋眸的鼻翼轻翘。嗅觉,被这样的香气完全占据了。

  药浴的效果很好。旋眸感觉到了万分的舒服。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然后,她逐渐地沉入了梦乡。数日来几乎不眠不休地飞奔,她没有严重地病倒,已经是万幸了。她睡着了,睡得很沉,连何时出得药浴都不知道。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但她猛然想起的,并不是去感知明亮的白昼。她迅速地抓住被子,死死地抓住。她不知道,是不是一整夜自己都这样不着丝缕。她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出得浴盆然后躺到床上去的。

  她惊讶。她恐惧。她羞怯。她无所适从。

  当终于恢复灵敏的嗅觉的时候,她才蓦然惊觉,这床上并非仅有她自己的味道。

  “您醒了?要现在梳洗吗?”一旁有声音响起。

  尽管这声音轻细而恭敬,但是,旋眸仍然被惊了。她的声音很急,很慌:“你是谁?”

  “奴婢是奉命侍奉您的宫女。”

  “奉命?奉谁的命?我在哪里?”

  “奴婢奉的是茶昶皇子的命令。您现在是在茶昶皇子的寝宫里。”

  “那么这床……”旋眸不愿意接受这一切,声音变得更急更慌,“早衣呢?早衣!”

  “您是要传唤随您一起进宫的婢女吗?她不慎染了风寒,现正在太医院接受诊治。”

  旋眸突然觉得胸口很闷:“早衣怎么可能会感染风寒?我的身体都无大碍,她又怎么会病倒?——茶昶皇子在哪里?”

  她知道,在这个皇宫里她只认识茶昶,她要央求茶昶务必帮助她找回早衣。她和早衣从小便在一起,她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若是早衣不在她的身边,她的生活会变得多么糟糕。

  “茶昶皇——”

  “你醒了,旋眸?!”这声音打断了宫女的回话。这声音的主人,挥手示意宫女退出他的寝宫。他刚刚从他的父皇那里回来,他的父皇刚刚赏赐了他一顿训斥。

  他私自出宫,又有意隐瞒行踪,害得父皇想要尽快地找到他都比较困难。更何况,他还将一名民间女子擅自带进宫廷。他跪在父皇的脚边,一边谢主隆恩,一边在为旋眸担心。所以,他很快地回来了。连如今朝廷的局势都还等不及弄个清楚,便回来了。

  回来之后,看见旋眸已经苏醒,心是雀跃的。雀跃得,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茶昶急急地问,“太医前来诊过脉了吗?用过膳了吗?”

  旋眸有很多话要说,但在此刻却都堆在腹内不能出口。闷闷地堆着。她想找早衣,想有人陪伴在身边。可是,茶昶不停地问,不停地说。她不敢得罪他,但她讨厌他。

  她还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被子,她还一只手胡乱摸索着,想要快些找到自己的衣裳,她想尽快地离开这个有着陌生味道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急迫。

  “旋眸,你在找什么?”茶昶已经走到床边了,“告诉我,我帮你拿。”

  旋眸终于忍无可忍:“你走开!”

  茶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看见旋眸惊慌的面容,看见她死死地抓住被子的裸露着的手臂,蓦地明白了什么,急忙说:“你不要担心,其实昨晚——”

  “住口!住口!”旋眸哪里听得茶昶把话说完。她这样喊的时候,硕大的泪珠沿着面颊往下滚落。

  茶昶想要亲手接住那些晶莹的泪珠。他想要告诉旋眸,他是万分地不希望,这一双漂亮的、看来和常人无异的大眼睛,有任何的损伤。可是,恰恰就是这泪珠,阻止了他的想要。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旋眸还在落泪,看不见光明的大眼睛里,蕴生着强烈的恐慌与羞耻。

  茶昶一步步地离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离开。他走到寝宫外的时候,吩咐宫女把已经准备好的云裳送到床边。

  旋眸站在茶昶宫里。

  茶昶不在。这些日子他很忙,很少回来寝宫。但他对旋眸的一切了如指掌。旋眸知道。如今,她的身子已然大好了,却仍旧没有见到早衣。宫女告诉她,早衣仍在太医院。

  旋眸不想呆在这个寝宫里,一刻都不想了。尽管奉命侍奉她的宫女极力地劝阻,她仍旧摸索着走向那个风口。风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是茶昶寝宫的大门。她的心情很急迫,脚步踉跄得更甚以往。宫女急急地跟着搀扶,竟是搀扶不到。

  她已经奔到门口了。她扶着门框,稍事喘息。宫女已经跟上来了,已经扶住她了,她竟一把甩开了宫女,愤愤地说:“放开我!”

  那宫女一脸的惊愕,慌张低首后退。

  旋眸迅速地向外奔,却急中无措,没有顾及到那门槛。她被绊了,就要倒地了。却蓦地,伸来了一只手臂。

  “小心!”一人说。这人不是茶昶。

  茶昶的味道,旋眸还辨认得出。这人的味道,尽管是同样的官气浓重,却令旋眸的鼻翼痉挛。她嗅到这样的味道,心里很难受。她用力挡开了他的帮扶,但是,她阻止不了他的话语出口。

  “哟,新来的?好大的脾气!来了多久了?怎么一点都不懂宫里的规矩?茶昶在哪里?他是怎么调教自己的宫人的?”好盛的气。

  旋眸立在一旁。而宫女们已经慌张下跪了:“奴婢参见谦亲王!”

  “谦亲王”是大皇子的封号。皇帝希望,这个虽为长子却是十五位皇子之中最不成器的一个的儿子能够学会谦和地对待别人。但是,这位谦亲王行事荒诞、为人跋扈,到了如今不惑之年,不仅没有收敛,而且更胜年轻之时。皇帝不是不忍心下令对他稍加惩戒,可是,他的皇后在临终之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皇帝能够照看好她的孩子。那温柔端庄的司寇皇后并不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但却是他这一生中最为敬重的人。

  “你的主子呢?本王来了,他也不出来?”谦亲王盛气凌人地说。

  “回谦亲王,七皇子不在宫中。”

  “不在?”那谦亲王色眯眯地打量着旋眸,“你叫什么名字呀,美人?”

  “回谦亲王,她叫旋眸。”这不是旋眸的话。旋眸的心里还在难受。

  宫女的这话甫一出口,便惹得谦亲王一顿训斥:“问你了吗?要你多嘴!”

  宫女慌张叩头:“奴婢该死!”

  那谦亲王不耐烦地挥挥手。宫女不敢违抗,只好退下。

  旋眸能够感觉得到,如今在这个宫门口,只剩下她和这位所谓的谦亲王了。她想离开,但却离不开。

  谦亲王凑近了她,说:“美人,跟本王走吧!本王是皇上的长子,也是最早被封为王的皇子,将来的皇位也必是本王的。跟着本王,你便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来,跟本王走吧,从此,你就是本王的宠妾!”

  他竟来抓旋眸的胳臂。旋眸猛地向后撤,用力太猛以致自己摔倒。那谦亲王竟顺势行搂抱之实。旋眸仓皇,大喊救命。可是,这宫里的宫人们,谁又敢冒犯谦亲王呢。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厉吼:“住手!”

  这声音浑厚而苍老。但是,这声音里蕴涵着的威慑力度,却是无比地强大,谦亲王绝对不敢不理会。他迅速地放开了旋眸,迅速地整理衣裳,迅速地低头,迅速而小心地说:“父皇……”

  皇帝很生气:“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

  “是,儿臣告退!”谦亲王仓皇退却。

  皇帝依然没有消怒。他不过是在宫里随意地走走,竟碰到这样的事情。有些人该给予适当的惩罚,并不仅仅是因为不成器。——他拿眼扫了一眼旋眸,就要继续走他的路。却不由地停驻脚步。

  停驻的原因不仅有一。这“宫女”的美丽是一方面;这“宫女”不懂宫里的规矩,见了皇帝竟亦不下跪参拜,亦是一方面。但是,最主要的却是,这“宫女”从地上起身的时候,竟双手摸索着,无助地摸索着。

  他的年岁已经很长了,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尊。他本不该如此惊讶与好奇。但是,他却不仅是停驻了脚步,还伸手在旋眸的眼前挥了挥。他不禁叹息。如此漂亮的大眼睛,可惜了啊……

  这皇帝竟亲自将旋眸搀扶起来,并且柔声问:“小姑娘,你没事吧?”

  旋眸还在惧怕当中,对身前这样慈祥的声音还没有任何的认知。她仓皇地甩开皇帝的搀扶。有太监厉声斥责,但皇帝却示意太监退下。

  “小姑娘,你是何时进宫的?谁人带你进宫的?”

  皇帝这样问,并非是想谴责谁,尽管做出将一名盲女私自带进皇宫这种事情的人本该接受处罚。他还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盲女实际上便是茶昶带回来的民间女子。他只是看见了旋眸的惧怕。他仅仅是想安抚一颗被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惊吓了的心。

  而旋眸却摆动着头颅,无助地摆动着。似在摇头,又似在寻找什么。

  “茶昶何在?”皇帝突然凛声问。他是在问茶昶宫的宫人们。那些宫人早已跪了一地了。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人能够回答皇帝。他们都战战兢兢地跪着,同时期望他们的主子尽快地回来。

  皇帝生了气:“速传茶昶到御书房见驾!”

  茶昶宫的掌事太监惶惶地叩头。

  皇帝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旋眸。

  茶昶匆匆地赶回皇宫,赶到御书房。他知道他的父皇正在气头上,所以脚步小心,说话也小心:“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茶昶,你可知罪?”

  茶昶急忙说:“儿臣有罪!儿臣未曾禀报父皇,便私自出宫远去边陲,是为大罪!儿臣归来,却将一名窈窕淑女藏掖寝宫之中,更是罪上加罪!求父皇严惩儿臣!”

  这一席话使得皇帝有些错愕,但是,这皇帝很快地明白了。他宠爱的皇儿是何等地聪明。

  “好个茶昶皇儿!”皇帝笑,“你既求惩,朕偏不惩你!朕问你,你寝宫里的那个小姑娘便是你带来的窈窕淑女,是吗?”

  “正是她,泠旋眸。”

  “她姓泠?!”皇帝在迅速地思索,“她是不是边陲西沃巨贾泠氏家族的人?”

  茶昶很惊讶:“父皇何以知晓?”

  “那么,她和泠氏如今的当家人泠玖炎是什么关系?”

  “旋眸正是泠玖炎的亲生女儿。”

  “哦……”皇帝在沉思。

  茶昶不禁问:“父皇如何知道泠氏?”

  在茶昶的认为里,泠氏家族充其量不过是边陲西沃的一方之霸,怎能有幸得到皇帝的注意。他并不了解泠氏的底细。他并不真正知道,泠玖炎带领着的这个巨大家族,所能产生的影响。

  “你日后便知。”皇帝缓缓地说。

  茶昶不明白,亦不敢再问。但是,皇帝却突然质问他:“你为什么会去西沃?难道你在去之前便已然知晓西沃有位窈窕淑女?”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茶昶心里很惧怕。在御书房内窃取秀女画像这样的事情,一旦东窗事发,后果将不堪设想。尽管他已知道,旋眸并不是待选的秀女,花名册里更没有她的名字,她的画像之所以会出现在御书房不过是太监的错手所致。但是,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擅自取走了御书房里的一幅画像。

  他当时若能稍稍思考一下,也许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请求父皇,将这个“秀女”赐给他做妃子。然而,后悔已经无用。他只得迅速地编造谎言:“儿臣早就听说边陲西沃风景秀丽,一直都很想去游赏一番。而泠氏家族在西沃赫赫有名,儿臣能够结识泠玖炎亦不足为奇。父皇,儿臣对泠旋眸是一见倾心,故而斗胆将她带回京城。儿臣处事有所不周,但求父皇看在儿臣的一片痴心上成全儿臣!儿臣给父皇叩头!”

  茶昶响响地叩着头。他的乞求成功了。因为他的父皇一直都十分疼爱他。那皇帝点着头,却很轻很轻地说:“年轻啊……”

  茶昶喜出望外。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却不料,他的父皇还有话。

  “……你可以纳她做妾,但决不可以娶做正妃!”皇帝很严肃,不容质疑的严肃。

  茶昶的欣喜,猛地从顶端掉入低谷。他本来早就应该想到,茶昶皇子的正妃怎能是一位被私自带进皇宫的女子呢,更怎能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女子呢。

  他在告退的时候,神情是黯淡的,心情是沮丧的。他还不知道,在回到寝宫之后,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旋眸。他需要时间来好好地思量。但是,有人不给他足够的时间。那人在他离开御书房之后没走几步的地方,截住了他。

  “七弟,借一步说话。”那谦亲王把茶昶拉离御书房,面上堆着笑,“大哥想跟你商量件事。”

  茶昶感到疑惑。他不知道泠旋眸企图逃离皇宫,更不知道随后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正坐在户部尚书司寇大人的府邸里。当时,他连皇帝为什么要如此急迫地宣召他回宫见驾都不知道。

  “大哥有事,不妨开门见山。”茶昶说。说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皇帝的话,并没有多想其他。

  但是,谦亲王一开口,便把茶昶说得一阵愣怔:“七弟寝宫里是不是刚来了一个宫女?”

  “大哥你……”

  “七弟年纪还小,连正妃都还没有娶呢,这侍妾嘛……七弟,大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么说吧,你寝宫里那个新来的宫女名叫旋眸是吧?大哥我想向七弟你讨这个人。”

  茶昶的心里,立时升腾起一把怒火。他双目含怒,盯着谦亲王,说:“大哥身边妃妾成群,怎地又来惦记愚弟的宫女!”

  他甩袖,急欲离开。但是,谦亲王偏不放过他:“哎!七弟莫走啊!不就是一个宫女吗,七弟何必动怒?咱们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你要是真记得我是你的亲兄弟,还会惦记着我的女人吗?!”

  “你的女人?哎,七弟,难道你和她已经……”

  茶昶的眼神好狠,他的话亦好狠:“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泠旋眸是我茶昶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是!谁要打她的注意,便是和我茶昶为敌!”

  谦亲王不由地怔了。但是,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是皇帝的长子,如果皇帝一日晏驾,他还可以“长兄如父”的教条来训斥茶昶。但是如今,这个年少气盛的七皇子仗着皇帝一时的宠爱,竟然如此地傲慢无礼。他望着茶昶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谁又可以肯定,他的手里没有王牌呢。

  茶昶的模样,好阴,好冷。茶昶宫的宫人们,都禁不得胆战心惊。除了旋眸。

  旋眸正站在窗前扶着窗框,吹着冷风。她很紧张。她的全身都在警备当中。茶昶刚一走近,伸出来的手还没有触摸到她的时候,她便猛然转身,凄厉出口:“滚开!”

  旋眸声音里的尖利,刺痛了茶昶的心:“旋眸,是我……”

  “是你又怎样?你以为你是谁?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曾经把逃离泠家看成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希望,曾经把你当成救命恩人,可是没想到,当终于脱离了泠家之后,我竟又落入了一个更加牢固的金笼!如此说来,茶昶,你是我要愤恨的人,比愤恨那个泠家的人还要愤恨!”谁能解她心里的结,谁能熄她心里的火呢。

  “旋眸,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啊!”茶昶的心里在涌着什么。

  “什么叫无可奈何?你有足够的权力成全我和阳堂,可是,你却逼我发誓,逼我和我所爱的人永远分离!你何来的无可奈何?你知不知道阳堂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是这个世上我唯一愿意依靠的人!你不知道,我们相处十数载,已经产生了无可匹敌的默契!我们珍惜着彼此,渴望着彼此!可是,上苍竟如此地残忍,把你派到了西沃,拆散了我们!”旋眸的泪水流淌不息,“阳堂的味道是我此生的依赖,他与我分离得愈远,我对他的想念便越发强烈,对他的味道的依赖便越发地强烈!你的味道,你强迫我接受的味道,我不喜欢!不喜欢!”

  茶昶心里涌着的东西冲出胸膛了:“你不喜欢亦不可以!你泠旋眸如今是在我茶昶的寝宫里,此生注定了是我茶昶的女人!”

  茶昶的话好狠。

  茶昶的力道好大。

  茶昶拦腰抱起旋眸的时候,眼神好凶……

  散乱的衣服,散乱的佩饰。

  旋眸躺在床上,茶昶的床上。她自来到皇宫便睡在这张床上。她本来已经对这张床熟悉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对它感到那么地陌生,甚至万分厌恶,甚至极端恐惧。

  她的泪水流淌在这里。她的贞洁,流失在这里。

  她终于知道,那一晚,茶昶或许是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亦或许是睡在别的地方,但她自己并没有失去过什么。那样的痛楚,即使是在熟睡之中亦不可能毫无感觉。但是如今,她已经为自己幼稚的愤怒付出了最是惨重的代价。她已经如他所说,成为了他的女人,真正的女人。

  他要惩罚她的愤怒与对他的真诚心意的不了解、不接受,不仅是如此做了。他还在如此做了之后,在她还流淌着泪水仓皇地躺着的时候,将一块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当成是怒气的载体。

  那一块烙铁虽小,但烙在人的皮肤上还是万分地疼痛。可是,茶昶在手执那烙铁往旋眸的右脚踝上烙的时候,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灼热,令旋眸的踝骨好痛。那耻辱,令旋眸的心好痛。

  可是,那狠毒的七皇子却竟盯着还冒着热气的脚踝部位,撂下咬牙切齿的话:“你泠旋眸是我茶昶的女人!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谁都不能否认,谁也没有机会改变!”

  此刻的旋眸终于清楚地知道,她把茶昶皇子低估了,把他的心肠低估了。但是,她还有能力不让他完全主宰自己。她不过是借他之力逃离泠家。她没有把自己卖给他。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她动不了身,但还能够握住发簪。这一支发簪是她从西沃泠家带来的。她只要令它发挥了另类的作用,她便和泠玖炎再无瓜葛。

  金制的发簪,锥形的发簪。她在自己被强迫的床上摸索,摸索到了它。她握紧了它。然后,她猛劲刺向自己的心窝……

  她本该早些这样做。早些这样做了,她便不会流淌如此之多的泪水,便不会遭受轻浮之流的戏耍,便不会令自己陷入空前的恐慌与孤单之中,便不会失去珍贵的贞洁,便不会负了阳堂……

  阳堂是何等好的人,阳堂对她是何等的疼爱,阳堂对她的想念是何等的强烈,阳堂和她的默契是何等的无与伦比……她竟负了这样的阳堂!她还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吗?!即使以后有机会再见阳堂,她还有颜面面对他吗?!

  发簪十分地尖利。可是,它却没有发挥那另类的作用。有人十分地迅疾,身形迅疾好似闪电。看到旋眸就要自尽的时候,他的人还在数步之外,但他奔驰到床边的时候,旋眸手中的发簪的尖端,竟刚刚触到皮肤。那手,抓得旋眸的手腕生疼。

  “你想死?!”茶昶低低地吼。但是,这吼声里却透着微微的颤意。

  旋眸听不出这颤意。她能够听出的,是茶昶的跋扈与狠毒。他竟连死亡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她拼却力量,竟是挣不开他的手。她感到了极大的屈辱,反吼回去:“命是我自己的,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事,但却关西沃泠家的事!”

  旋眸惊怔住,心内猛然一抖:“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会想不明白吗?”

  “你堂堂茶昶皇子的心思,我一个生于偏远地方的乡土女儿又怎能听得明白?!”

  “既然你执意不承认明白,我也无意拐弯抹角。我可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茶昶的目光一如刀刃,“你想死,可以!但是,你死之后,我发誓,不出七日,整个西沃泠氏便会家破人亡!”

  旋眸的心陡地向下沉:“你当真要这样做?”

  “我茶昶皇子向来一言九鼎!”

  “你要怎样对付泠氏是你的事!难道你一直认为泠玖炎是我的父亲?不,你错了,泠玖炎决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不会常年冷落我的母亲,不会把我禁锢在一个大宅子里长达一十六载!”旋眸的心,在记忆中疼痛,“泠玖炎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西沃泠氏是存是亡亦都与我无关!”

  茶昶冷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

  旋眸的心,颤抖得十分厉害。

  茶昶把手放开,让旋眸有机会再次握住那发簪。但是,他还有话:“发簪还你。既然你的心意如此决绝,既然你对西沃泠家的感情竟是如此淡薄,我发誓再也不会阻止你。这寝宫里的所有的人都不会阻止你。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死,将会带来整个泠氏家族的永远灭亡。泠玖炎会死,你的母亲、那美丽的银痕小姐亦会死。”

  茶昶的话真真地毒。茶昶的心真真地毒。茶昶离开的时候,脚步却沉重。

  旋眸再次握住了发簪。但是,她的手在抖。她不用去恨别人。她连恨自己的时间都很紧迫。她不仅低估了茶昶的心肠,还低估了他的权力。

  发簪的尖端向下。旋眸的手还在抖。真的不顾泠家的存亡吗?真的……泠玖炎的生死是与她无关,可是,母亲呢?生她的母亲,在一间冷清的寝室里过着拜佛念经的清苦日子的母亲,又为什么要遭受她的牵连呢?

  发簪仓皇掉落,掉落在曾经冰清玉洁的肌肤上,如此地冰冷,如此地颤抖,如此地无所适从。

  茶昶宫里很安静。茶昶的心腹护卫门神一般站在宫门外,把这宫殿,把这宫殿里的人保护得丝风不入。

  旋眸躺在床上养伤,养了很久。在这段时间里,宫女们把她当成未来的女主子一般伺候着。但是,茶昶连一面都不曾露。

  他很忙。前些时候很重要。江南一带叛军肆虐,十位成年皇子之中多半都争当将军前去平叛。诸多皇子之中还没有谁有过可观的建树,如若不是生为皇室子孙,哪里来得如此荣华富贵,但是,此番一旦哪个建立赫赫军功,朝中还有谁人胆敢小觑其能力与地位。

  而在如此可贵的机会到来的时候,茶昶竟然不在京城。他的舅父、现任户部尚书司寇大人八百里加急为他送去了消息,可当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回京城的时候,四皇子已经争到了帅印领军出征了。

  失去了建立军功的机会,但还可以在四皇子凯旋归来之前,先行笼住朝中文武百官、尤其是父皇的心。

  何况,四皇子能否凯旋归来,尚是未知之数。——这个,茶昶敢想。

  但是,如果四皇子兵败,那么后果……——这个,如今的茶昶还不敢想。

  尽管,“何况”与“但是”所指的,其实是同一件事情。

  旋眸抚摩着右脚踝的内侧。那上面有字。字体很小。但是,每一笔、每一划,都清清楚楚。她认得。

  泠玖炎禁锢她的手足,却为她请了很多的老师。这些老师教授她琴棋书画,但她能够学得会的亦只有琴与书。别人学写的文字都是用毛笔写在纸张上的,而她学写的文字却都是泠玖炎下令一一刻在木板上的,泠玖炎还亲自检验过。所以,当把脚踝上的两个字摸个清楚的时候,她切齿地恨泠玖炎。她是天生双目失明的人,对文字本该无从认知。

  前方的战事吃紧,四皇子的军事才能,似乎并不足以对付那些反叛作乱的人们。那些先前没能争上将军之位的皇子们,如今更是忙上加忙。

  茶昶住在户部尚书的府邸里。

  旋眸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可是,茶昶还没有回来。但这并不表示,茶昶宫里的人们过着的便是绝对平静的日子。这并不包括人的心态。

  那年老的皇帝因为国事的繁忙与体力上的不支,已经难得在皇宫里随意走动了。来到茶昶宫的人,亦不是那曾经带给旋眸以惊吓、带给茶昶以愤怒的谦亲王。这人的味道,和旋眸已经认识的任何人的味道都不相同。这人的气势甫一出现,便震了茶昶宫所有的宫人。这人不是皇子,却比旋眸已经熟悉的七皇子和皇帝恨铁不成钢的谦亲王,都要具有皇家的气势。

  茶昶宫里所有的人,除了旋眸,都惶惶跪地,高声山呼:“给宇霓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霓是这皇宫里唯一的一位公主。皇帝一生龙子盛隆,却直至知天命之年才幸得一女。而这一女自一出生,便拥有了父皇、十五位皇兄皇弟,以及后宫诸多嫔妃的共同宠爱。她所拥有的,是这个国家里最为昂贵的,亦是最高不可及的。

  而如今她来到茶昶宫,却是因为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令茶昶皇子奉若至宝万般珍爱,不仅斗胆将之藏匿在寝宫,而且不惜犯怒谦亲王。

  旋眸还不知道,自己竟已成了宫闱之中相互传说的对象了。她只是在这位公主的一声不吭的打量之下微微地颤抖。她不是没有听到宫女、太监和护卫们的参拜声,但却一时忘记了行礼。奉命贴身伺候她的宫女轻轻地碰触着她提醒她,她才带着些许仓皇地双膝跪地,向着这陌生味道的来源参拜。她跪着,却是很长时间都不能起身。这公主依然一声不吭地打量着,打量得自己兴趣盎然。

  旋眸只好再次说:“民女泠氏旋眸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霓公主终于开了口:“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

  “回公主,民女先天双目失明。”

  宇霓公主微微扬着眉,问:“你是西沃巨贾泠玖炎的女儿?”

  旋眸不想回答,却不能不回答:“是。”

  “听说你们泠氏一族在西沃称王称霸,连官府都要礼让你们三分,是这样吗?”

  “公主言重了。”

  “那么,为什么你的父亲泠玖炎会这样不清不楚地把你送进皇宫?哦不,应该这样问,我的七皇兄不清不楚地把你从边陲西沃带回京城,难道泠玖炎——听说泠玖炎不仅有能力把泠氏打理成边陲巨贾,而且生得英俊潇洒,娶的妻妾亦都是西沃万里挑一的女子,是这样吗?”

  旋眸低着头,没有回答。

  宇霓微微地笑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就当本公主没有问过好了。泠旋眸,本公主想要知道,你希望嫁给茶昶皇子吗?”

  旋眸依旧不回答。

  “泠旋眸,你可要听清楚了,嫁给茶昶皇子之后,便是我宇霓公主的七皇嫂,而且还有希望成为未来的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宇霓依旧微微地笑,“你不回答,是因为羞涩吗?可是,羞涩帮不了你什么。你初来乍到,对这皇宫里的事情或许一无所知。我不妨告诉你,你想要成为茶昶皇子的正妃,其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即使泠玖炎把泠氏全部家当都赌上,你们都未必能够达成所愿。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旋眸依旧跪着,依旧没有回答,但这并不表示她的脑子亦在沉默。她已经感觉到,这宇霓公主的来意似乎不善。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宇霓用自己的表现,让旋眸肯定了自己的感觉,“我宇霓公主向来讨厌拐弯抹角,今天在这里,我便把话挑明了。首先,皇子的正宫娘娘不可能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女子,即使是你生得绝世美丽艳冠群芳;再次,你不清不楚地进宫已经犯了皇宫的大忌。——茶昶皇兄假如是真的想要娶你为妃,不可能忽略这一点。而如果连茶昶皇兄都只是把你当成一时的新鲜玩物,你若想成为皇族中人更是难如登天。所以,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如这样,你写一封信,我派人快马加鞭送到西沃泠玖炎本人的手里,让他尽快进京接你出宫。”

  旋眸虽然难以摸得清楚这宇霓公主善变的语意,却决定探手一搏。决定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全是阳堂的身影,她的鼻翼里充满着阳堂温柔的味道,她的心里满溢着曾经的万分默契。她深深地鞠躬,恳切地说:“求宇霓公主助我逃出皇宫!”

  “你,你说什么?”宇霓公主的惊讶在所难免。她原本以为,旋眸会为自己不正当的进宫事件找寻百般解释,会为父亲泠玖炎不惜赔上亲生女儿来巴结茶昶皇子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行为千样开脱。

  “假若宇霓公主能够帮助旋眸逃出皇宫,旋眸发誓,此生必会为公主殿下日日烧香祈福,来世必将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以报答公主殿下的此番恩德!”旋眸的语气很坚定。

  宇霓公主突然冷笑了一声:“本公主险些着了你的道儿!你以为你这样说便能撇清你入宫的不纯目的吗?不过,既然你已经开口求本公主了,本公主定然不会置若罔闻。”

  “多谢公主殿下成全!”旋眸说得诚心诚意。

  宇霓公主虽然并不相信旋眸这样的诚心诚意,但心已经开始晃动。还有一点:如果真的帮助旋眸出了皇宫,她该怎么向茶昶交代。

  她其实不用费心去想什么“交代”的。她身为皇帝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会有人帮她出头。她要带旋眸出宫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她可以光明正大。但她还不能肆无忌惮地,连茶昶都不知会一声。她不能说带走便带走。

  至少,她的脚步刚一离开茶昶宫的时候,便有人飞速赶去户部尚书府。茶昶的心腹护卫都是奉了严命的。

  茶昶迅速赶回寝宫的时候,旋眸正将那支金制的发簪往发髻上插。他看见她的身影,轻轻舒了口气。他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我帮你挽髻吧!”

  那支尖端锋利的发簪蓦地坠地。旋眸太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以致于忽略了身边这强烈味道的逼近。

  “你怎么了?”茶昶捡起发簪,装做无意地问,“刚刚,你在想什么?”

  旋眸的心逐渐变得冰冷。他到底想怎么样?他会违背自己曾经的誓言吗?

  “宇霓跟你说什么了?她还是小孩子,又是金枝玉叶,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语气可能有些冲,你不要介意。”

  “旋眸岂敢!”旋眸退开,距离茶昶远远的。她不用顾及他会怎么想。她只问,“能告诉我早衣的情况吗?”

  她已经猜想过了,早衣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茶昶能够在她的身上烙印,他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早衣还在太医院里接受诊治。”

  “你以为你这样的借口还有用吗?还是因为我是一个盲人,所以你便如此肆无忌惮地施与欺辱?”旋眸早就动气了。

  茶昶突然变了脸色:“泠旋眸,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可以对你和颜悦色,亦可以捉刀将你砍杀!”

  不,这颗心里不是真的这样想的。它的主人只想对旋眸和颜悦色。他从不曾真正想过要将她捉刀砍杀。即使是这样说了之后,心还在轻轻重重地痛。

  “你既然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你以为我是惧怕死亡的人吗?”

  “这么说,你是希望泠氏家族从此在这个人间永远消失了?”

  旋眸的心里那样痛:“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过我如果自尽……你不是一言九鼎的人吗?你茶昶皇子不是从不会食言的吗?”

  “我是一言九鼎的人,我茶昶皇子从不会食言,只是你并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我不妨明明确确地告诉你,不论是自尽还是他杀抑或病死,只要你死去,西沃泠氏便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

  “你,你不能这样做!”旋眸控制不住地嘶喊。她的眼前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可是,她却“看”得清楚:泠氏家族数百条人命在她的面前陆续横死。而这样的罪孽,却都是因她一人而起。

  她不是心疼每一个人。她甚至不曾对泠家那些长辈们真真正正地行过家礼。那些家族里的称呼,什么祖父,什么叔父,什么堂公……她甚至不曾喊出口过。在泠家,她只在乎一个人。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命,可却万分珍惜这个人的命。这个人是可怜的人。这个人作为泠家真正的女主人,却常年住在一间小小的寝室里颂经念佛。泠玖炎自恃英俊潇洒呵疼红颜,可却把这样一位绝顶美丽的女子常年冷落。泠玖炎即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抵不过这个人的命!泠家数百条人命都抵不过这个人的命!

  “我要怎么做,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茶昶的话好狠,茶昶的表情好狠,“我再次提醒你,你可要记清了:你最好万分珍惜自己的性命,否则,泠氏家族数百条冤魂,便会纠缠你生生世世!”

  “茶昶,”旋眸的手在抖,旋眸的心在抖,“你好狠的心哪!”

  茶昶蓦地住了口。

  旋眸还在抖。

  茶昶突然抱起了旋眸。

  “你放开我!”旋眸死命地挣扎。

  “不许动!”茶昶的声音好严厉。

  旋眸知道,她的挣扎是不会有用的。她把脸偏侧开去,却遭到茶昶又一声厉喝:“不许躲!”

  她只得任他摆布。可是,他的双唇无比地灼热;他咬住她的唇瓣的时候,似乎有水珠流淌下他的脸颊;他把她整个箍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无比地霸道;他一件件撕扯她的衣裳的时候无比地猖狂……

  她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那样跋扈那样无情那样狠毒那样可憎,可是为什么在亲吻她的时候却又是无比地温柔而小心?是她感觉错了,还是其他的什么?

  茶昶立在御书房里。他在求他的父皇开恩。他的那位娇纵跋扈的皇妹不仅正站在他们的父皇身边,而且已经求得了父皇的恩准。他只是在争取。可是,他父皇的决定岂能是随意更改的。

  “茶昶皇儿,君无戏言,朕可是已经答应你皇妹了。”这皇帝说的时候,还轻轻地拍着那刁蛮公主的手背。

  可是,茶昶不能说父皇亦曾经答应过他了。他哪里有胆激惹父皇的怒火。这皇帝对宇霓公主的疼爱胜过任何一位皇子,茶昶深知。他只能说:“旋眸双目失明,又还不知道宫里的规矩,皇妹讨了她去,又有何用呢。”

  “双目失明不打紧,我不会使唤她做粗活的,而且还会指派宫女给她。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亦不打紧,宫里那么多教习嬷嬷,随便指派一个教她都可以嘛!”宇霓公主眉毛挑着,那样盛气凌人,“皇兄有所不知,宇霓初一看见泠旋眸的时候便非常喜欢她。她不是还会抚琴吗?有了她这样一位有来头又有看头的琴师,我的宇霓宫一定会增色不少。七皇兄,你不会连一名侍妾都不舍得吧?”

  “旋眸虽然出身豪富之家,但相比皇家亦不过是一个下人。既然宇霓皇妹开口讨了,为兄岂有不给之理。”茶昶知道多说无益。

  宇霓公主笑:“那就多谢七皇兄喽!”

  “皇妹客气了!”茶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皇帝看出来了,说:“茶昶皇儿,你放心,朕会为你挑选一位绝佳的正妃。”

  “谢父皇!”茶昶知道,自己早已过了大婚的年纪了。他不能再借故推辞。只是,“绝佳”二字,除了他的旋眸,谁又能配得上呢。

  旋眸正步出茶昶宫。

  她再次离开牢笼。上次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里至少还有一丝牵挂。但是如今,她恨不得和这宫里的所有的人都毫无瓜葛。

  茶昶在。他亲自送她离开。他的寝宫外站立着宇霓公主派遣来的宫女和太监。他还不知道宇霓想要做什么。他希望如她所说,她只是单纯地喜欢旋眸然后讨了她。

  他担心旋眸,可她却是欢欣的。她知道自己很快便可以逃离皇宫逃离茶昶,她很快便可以见到阳堂,见到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拥有着温柔味道的人。在如此时刻,她是忘记了的,忘记了自己曾经发过的毒誓。

  她离开茶昶宫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当初离开泠家的时候所穿的衣裳,全身上下的佩饰没有一件是茶昶宫里的。

  她原本以为,宇霓公主必是非常希望她能够尽快离开皇宫,因此会毫不耽搁地送她出宫。但是,她却没有想到,宇霓公主却只是命她写信。

  信件由专人快马加鞭送往边陲西沃泠玖炎的手中。信件的内容是宇霓公主口述的,旋眸不过是捉刀代笔。她虽然并不希望前来把她带离皇宫的人是泠玖炎,却把信件写了。

  从信使出发赶去西沃至泠玖炎赶往京城,即使是骑上千里马,即使其中片刻都不耽搁,亦要数日。何况,泠玖炎作为泠氏家族的当家总不能说离开便离开,他总要把泠家的大小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方可动身。

  旋眸急不得,只好住在宇霓宫里静等消息。而宇霓公主为她准备了一具七弦琴。她真的成了宇霓公主的专用琴师。

  泠玖炎的眼睛上蒙着黑布。不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亦不是有人想要敲诈他勒索他,他只是被劫了,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被劫了。而劫他的人,尽管杀光了他的随从,尽取了他随身携带的财富,却对他本人礼遇有加。他起先还感到奇怪,直到他看见劫他的主谋。

  是茶昶亲自揭去泠玖炎眼睛上的黑布的。他本无意隐瞒泠玖炎什么。皇室之中的事情,世人心知肚明。

  他命令心腹护卫在京城郊外先行把泠玖炎截住了,然后亲自赶往京城郊外,与泠玖炎开诚布公。他告诉泠玖炎,他这次被邀请入宫,可能不止是宇霓公主的心血来潮。

  茶昶虽然不能确知宇霓公主为什么要召泠玖炎进京,但却可以断定,他必须先行截住泠玖炎。要想不曝露身份地截住泠玖炎,必须先行打发掉宇霓公主派出去的信使。杀光泠玖炎的随从,尽取泠玖炎的盘缠,是为了制造假象,是为了让那信使继而让宇霓公主认为,泠玖炎确实是遭遇了蒙面强敌故致时间耽误。

  茶昶本无意杀了那信使,他还要信使回宫复命。何况,那信使的武功不弱,他的护卫们要是真的穷追不舍,恐怕只会耽误他的大事。但他却未曾料到,那信使逃脱之后,因自责保护不力竟致公主邀请的重要客人落入贼人之手,他即便是赔上身家性命亦不足以赎罪,哪里还敢回宫复命,竟在城外自刎谢罪了。

  而宇霓公主这边还在等,已经等了半个月了。旋眸的琴声里透露出越来越强烈的焦急。宇霓公主早已听不下去了,索性下令闭了琴声。

  宇霓公主感到些许的烦躁。这宇霓宫里来了泠旋眸这样一位虽然绝色却竟先天双目失明的巨贾之女,亦并没有增添多少乐趣。

  直到有一天,宇霓公主看见泠旋眸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的时候,心里蓦地一动。

  那时候,旋眸正站在窗口。这是她喜欢的。只要感觉得到有风吹进来,她才不会产生又被囚禁的恐惧。

  而在这样的时候,她的听觉与嗅觉都是异常地灵敏。所以,当那些太医还在宇霓公主的跟前听话的时候,她在这间位于宇霓公主寝宫旁边的、虽然窄小却是宇霓公主特令指给她的房间里已经知道了。

  那些太医本是奉了宇霓公主的命令为旋眸号脉看相的。宇霓公主的意思是想要确定,旋眸的双目是否真的无法回归本真。她不喜欢看见一个美丽的盲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所以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的七皇兄不曾动用皇家的太医院。她甚至猜想,七皇兄有特别的嗜好。

  ——但是,那些太医诊断之后得出的一致结果,和盲目无关的结果,却令宇霓公主惊愕不已。其实,这并非是什么匪夷所思之事。只是因为这小公主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

  当太医们禀报这一诊断结果的时候,宇霓公主首先想到的是,这泠旋眸必须暂留宫中。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她和泠旋眸年龄相仿。再然后,她想到,她必须将此结果禀报父皇。

  皇帝急诏,宣茶昶见驾。

  那时候,茶昶还在京城郊外和泠玖炎商讨一些必须商讨的事情。大事。处理得好了,皆大欢喜。一旦处理不好,将是一场浩劫。

  茶昶说,如今,旋眸身在宇霓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脱身还是个大问题。

  泠玖炎说,只要能够保得旋眸安然出宫,西沃泠家愿意倾囊所有。

  然后,茶昶说,如今江南一带叛乱不息,四皇子的军队已然溃不成军,若能在此时领军出征一举平叛,将会建立莫大功勋。

  泠玖炎跟上茶昶的话意,说,只要用得上西沃泠家,七皇子尽管开口。

  茶昶沉吟片刻,就要开口。却不料,留守寝宫的心腹护卫匆忙赶来。他只好火速赶回皇宫。

  皇帝召见茶昶,竟又是在御书房里。

  皇帝说:“茶昶皇儿,你可猜到,朕此番急诏宣你前来,是为何事?”

  “儿臣猜想,是为江南叛乱之事吧?”茶昶如今最想的便是建立赫赫军功,“求父皇赐予儿臣一支精锐之师,儿臣有把握,可以一举歼灭叛军!”

  皇帝顿了顿,说:“没有其他的吗?”

  “如今国难当前,儿臣一心只想为国舒难,为父皇分忧!”

  皇帝轻叹:“既然如此,茶昶听旨!”

  “茶昶在!”

  “钦封七皇子茶昶为平叛大将军,明日早朝宣旨后,即刻动身!”

  “茶昶谢主隆恩!”

  茶昶就要告退,却不承想,皇帝还要问话:“茶昶皇儿,此番带兵,可要万分小心啊!”

  茶昶的脸上微微一紧:“父皇……”

  “皇儿尚不曾真正带过兵,到了前线,一定要多多听取老将的规劝,切不可步老四的后尘,一意孤行啊!”

  “请父皇万莫担心,儿臣一定会凯旋而归!”

  皇帝微笑,说:“好了,你跪安吧。”

  茶昶不知道,在他告退之后,有人从龙椅的后面转出来,转到皇帝的身前。那人和他同是皇帝的儿女,却不是同一条心。

  “父皇为什么不告诉他?”宇霓公主说。

  “有这个必要吗?”

  宇霓的脑筋转得很快。她想到了,却不免惊讶:“难道父皇是想……”

  “宇霓,”皇帝沉着脸,“泠旋眸是你执意向茶昶讨的,她已经是你寝宫里的人了,所以,她的事情应该由你自己解决。”

  “可是父皇——”

  “没有什么可是!”皇帝的眼神十分地犀利。

  宇霓不禁感到一阵胆寒。在她的记忆里,父皇的面上都是笑容,父皇的眼里都是笑意。从前,她只有一个认知:她是这皇宫里唯一的一位公主,她倍受皇族宠爱,她倍受皇帝的恩宠,她可以飞扬跋扈,她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的父亲是皇帝,她和她的十五位皇兄皇弟尽管享尽荣华富贵,但在某种时候,或许连平民百姓都不如。

  她突然想起了泠旋眸。她和她年纪相仿,可是,这位来自边陲之地的女子,却早于她经历了人生必不可少的磨难。

  她知道泠玖炎万般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所以才有把握用一封书信来召他进京。她并不是纯粹为了帮助泠旋眸。要把一个人悄悄送出宫,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她当然亦有能力,把泠旋眸好好地安置在宫外。

  可是,已经将近一个月了,那泠玖炎竟然还没有赶到京城。她二度派遣出去的信使都已经回京了。她本想派遣更多的人前去接应。她有些担心泠玖炎。她怕这位边陲巨贾被匪徒或者叛军绑架了。但是,她两度派遣信使前去西沃都是秘密的。明目张胆会落人口实。

  她回到寝宫看见泠旋眸的时候,心里蓦地升腾起一股怜惜。

  旋眸很难过。身体似乎出了什么毛病,可却是时有时无。她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腹内时常翻江倒海。这“病”早已有了,早在宇霓公主为她指派太医号脉诊断的前夕。她原本以为,太医前来就是为了诊治这样的“病疾”的,可不承想,这“病”竟致太医不敢告知于她。

  宇霓公主吩咐宫女送来的汤药,她喝是喝下了,却不知那是什么。她还想过,难道这是遗自母亲吗?母亲被泠玖炎冷落多年,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奇怪的病疾吗?母亲在寝室之中日夜点燃檀香,难道就是为了疗治这样的病疾吗?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她很着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宇霓公主迟迟不送她出宫。她更怕这公主反悔。所以,待宇霓公主回宫之后,她便跟前以求。然而,宇霓公主却沉默。她只好跪地叩头,说:“旋眸不想再在宫中停留,多累公主殿下,请殿下尽快送旋眸出宫!”

  宇霓公主沉默片刻之后,却说:“这几日,你感觉身体怎样?”

  “旋眸的身体并无大碍,旋眸一心只想离开皇宫,请殿下成全!”

  “不是我不成全你,实在是……”

  旋眸认为宇霓公主不可能有难言之隐。她只把这样的话看成是托词:“请殿下成全!”

  宇霓公主挥手令宫人们全部退下,然后对旋眸说:“我问你,出宫之后,你要去哪里?”

  “去找……”去找阳堂。只有阳堂才能让她安心,才是她这一辈子真正想要的依靠。但是这话,能在宇霓公主跟前说吗?

  “你父亲泠玖炎尚未来到京城,我怎能轻易让你出宫?!你一个弱质女子,又是全盲之人,我就这样把你送到宫外去,岂不是害了你吗?”

  “公主此言差矣。他是西沃泠氏的当家,泠氏的生意绝对离不开他,他怎能为了接一个我而扔下泠氏的一切亲自来京呢。更何况,我今日身在皇宫都是拜他所赐!”旋眸的恨意仍浓。尽管,之前写信召泠玖炎进京亦是她同意了的。那信还是她亲笔写的。

  宇霓公主听出了什么,试探着问:“你对你的父亲,似乎——”

  “他不是我的父亲!”旋眸的反应很激烈。

  宇霓公主不免有些惊讶。旋眸的眼睛是空洞的,但她似乎能够看得见她内心里翻涌的恨意。她走动着观察她。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盲女如此憎恨自己的父亲。

  “他风流好色,家里的小妾数不胜数,可却把我的生身母亲冷落在一间寝室里已近二十载!不仅如此,他对外声称是多么地疼爱我,把我当成是他一生最为珍贵的宝贝,可是那些外人又怎能知道,我这个泠家的大小姐、他唯一的亲生女儿,竟被囚禁在一所小小的院落里?!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的囚禁从我一出生便开始了?!”旋眸的恨一发而不可收。

  宇霓公主有些怔。

  “……他的生意比什么都重要,他和无数红颜嬉闹调情比什么都重要,他的结发正妻和亲生骨肉比什么都轻贱!”这恨,还是一般的恨么。

  “……如果他真的还记得我是他的女儿,怎么可能把我的亲笔书信看做是一张废纸?他很忙,他抽不出时间赶赴京城,可是,泠氏家族里那么多的强壮男儿,那么多的雇工家仆,竟都是忙得脱不开身吗?!”如若不是这样的原因,她今日这愤恨又从何发起呢。

  “那么,我更是不能让你出宫。”

  旋眸本还在愤恨里,却被这句话硬生生地牵扯住了。她才猛然醒悟。她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看如今的情势,你是不可能重回茶昶宫的了,而如果不回西沃泠家,你便只有留在宫中。你可以放心,只要有我宇霓公主在,你泠旋眸便不会受到半分伤害。”

  宇霓公主的决心是这样下的。尽管下的同时还很惧怕。她不是惧怕事。在这个人间,在这个天下,她只惧怕一个人。这个人是她的生身父亲,而她却为了一个异姓女子而瞒着他行事。

  “公主!”

  “好了,就这样吧。”宇霓公主想起一件事,“今天的汤药,你喝了吗?”

  旋眸错愕:“那汤药……公主可否告知,旋眸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疾?”

  宇霓公主顿了顿:“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是……你不用着急,过不了多久,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只需按时服药。好了,我累了,你出去吧。”

继续阅读:第三章 宁王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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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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