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许安晏才缓缓回头。
却发现江一然并不是对着他说了那些话。
她面对着那个废弃的校园,那跑道已经斑秃的操场,那些落满了灰尘的单杠,一幢幢早已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还有深冬里萧瑟的树,盘旋在地面上的风扬起的沙尘……
他仿佛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她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元仲淇曾经的身影。
她望着那些角落,尘封在时光中的欢声笑语,用声音和目光,一一告别。
她脸上的神情,连他这样现实的人在这一瞬间都被触动。
那些话,和说出了那些话的江一然,让他终于明白有些情感无人能取代,恐怕也无法轻易被时间遗忘。
而站在不远荫蔽处的林适,把这一切摄入他的手机后,即时发送了出去。
隔天凌晨,元伯羽在高热和剧烈的咳嗽中醒来,在吃了药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要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机几乎整天都在响,江一然身边的保镖发来的信息一条接一条。邱璐娜最后不得转成了静音。
“元总,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他们例行报告而已。等病好了再看吧。”邱璐娜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说。
元伯羽咳了几声,呼出来的气都带着喘。但他脑子清醒得很,眼皮抬也不抬,声音喑哑地说:“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做主了?”
邱璐娜无奈,直起身去拿了他的手机过来。
手机信息自然还都是未读。她虽然不敢趁着元伯羽睡着偷看短信,但想也知道会是些什么内容。江一然和别的男人同游约会,元伯羽病成这样,非要找这个不痛快她真是想不通。
出了病房,关天泽正好打完电话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竟然出来站在走廊,便顺口问:“大少醒了?”
邱璐娜没精打采地应了声:“醒了。”
“那你在这儿干嘛?”关天泽奇怪地觑她,“既然醒了你不是更应该在旁边看着?”
邱璐娜带着七分不满三分不解,把事情和自己的困惑讲了。
关天泽听完,倒是没有同样的困惑,不仅露出了毫不意外的表情,甚至还笑了笑:“正常啦,随他去吧。不看他更难受。”
邱璐娜没有找到同盟,更不满了,嘴里咕哝了一句难得对元伯羽不敬的评语:“自找罪受。”
“呵,”关天泽又瞥她,感兴趣地摸着下巴,“邱小姐,你喜欢过人吗?”
邱璐娜不屑地答:“废话!”
关天泽颔首,又问:“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邱璐娜下意识地就要答,但忽然怔了怔,仿佛觉得自己被带入了一个圈套,有些恼怒:“他不喜欢我怎么了?难道你想说我没有被人喜欢的资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天泽竖起两根手指,示意她稍安勿躁,“你想想,当那个人不喜欢你,但你依然固执地喜欢着他的时候都会干些什么傻事。”
邱璐娜褐色的眼睛瞪着他,唇形美好的嘴欲张不张,显然是被噎到了。
关天泽好整以暇地笑笑,又补一刀:“是不是也常常自找罪受?”
邱璐娜气恼地抿紧唇,不再说话。
关天泽向后一倒,靠在墙上,扭头对她笑:“其实我还是挺喜欢看到伯羽这个样子的,多有人味。”
“哼!”邱璐娜从鼻孔里恨恨地喷出一声。
她只想要以前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果断冰冷的上司回来,这个有人味的就算了。
关天泽推了门进去。
元伯羽已经把所有的消息和视频看完,正手搭在眼睛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怎么样?”关天泽走过去,站在他病床边看他,“温度要是三天还下不来,情况就不太好了。”
“嗯。”元伯羽没把手拿下来,对自己的病情似乎也并不在意。他只是又咳了两声,才哑着嗓子说:“你去把仲淇的手机拿过来。”
之前让他调取短信记录的时候就放在关天泽那儿,事情完了也一直没拿回来。
这时候提什么仲淇的手机?关天泽轻皱起眉头:“什么时候要?”
“尽快。最好今天就能给我。”
“你生着病呢,这么急要他的手机做什么?”
元伯羽又咳了好几下,翻了个身,背对他:“你拿来就是了。”
关天泽咬了咬牙,干脆敞开说:“别拿什么手机了,不如我就直接去把江小姐带过来吧。”
元伯羽摇头,又爆发出一连串的震咳,好半天,才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连咳带喘地摇了摇手:“别做让大家尴尬的事。”
“啧,怎么就尴尬了?”关天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也快恼了。
元伯羽在咳嗽里夹着话:“咳,她本来没想要来,你非要她来,咳咳,等她看到我,只会尴尬;我现在也不想见她,咳,你如果非要我见,我也会尴尬。咳咳咳。”
“X!”关天泽气得极其罕见地飙了个脏字,转了身,“你们爱咋咋吧。我去让人把手机送过来。”
病房里终于又除了他空无一人。
元伯羽面朝里,没有手遮挡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窗外漆黑的夜空。他的眼睫长而浓密,此时睫稍处晨露般缀上了几点晶莹的水滴。
可能人生病的时候就会格外脆弱,所以连他这个几乎从来不哭的人,才会在听到江一然对仲淇的告别时一下泪盈于睫。
仲淇去世几个月了,但他好像只有在听到江一然的道别才真正意识到他真的已经离开。
他这才发现,好像自己还没为仲淇好好哭过。
元伯羽的手再次遮住了眼睛。
他大概也被江一然这个爱哭鬼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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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许安晏把江一然送到门口。
江一然今天情绪波动太大,之后在回程的路上就特别安静。安静到连许安晏想找话都聊不下去。
但是按照他们的约定,明天轮到满足许安晏的要求了。
江一然无情无绪地点了个头:“打扮成江悦然。我知道。”
经过这一天,许安晏自觉和她在感情互通上又进了一步,于是伸手在她手臂上拍了拍,微笑:“我很期待。”
江一然撇撇嘴,她完全不期待不说,而且还生怕明天不小心照到镜子就想吐。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让我做这么恶心的事,你明天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