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蓝桥。
这是江城风景最美的高档公寓区，有着冰冷的低调奢华感，也不乏温暖柔软的人间烟火味。
暖黄的夕阳余晖零零散散的透过云层，穿过落地窗，洒进安静的客厅，沙发上男人的身影被勾勒的修长而瘦削。
骨节分明的手中紧紧握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因为力度过大，手背上的青筋突兀而摄人。
容临抱胸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慕时琛，半晌，眼神落到被平整放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他无奈的开口，打破沉默：“你有无数种方法将她强留在身边的……既然你这么不想离婚，为什么要那么痛快的答应她呢？”
“这是她想要的。我成全她。”
慕时琛淡淡的说，他抬手翻开离婚协议，他的名字清晰深刻的印在最后一页的末端。
他的名字也曾清晰的印在鲜红的结婚证上。
两个人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更脆弱，随时可能崩塌，就算是他，也无法忤逆命运中的无常与种种巧合。
容临完全无法理解并认同慕时琛这是堪称情圣的做法，如果换做是他的老婆要和他离婚，他绝对不会同意，哪怕用上囚禁的法子也会将她留在身边，反正当初也是强取豪夺来着。
容临毫不认为自己三观扭曲，并且试图将这种三观灌输给慕时琛：“你这算哪门子的成全？路晨曦也就是因为慕夏的事情一时钻了牛角尖，加上你包庇慕乔，她愈发生气……你可以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冷静冷静，犯不着离婚啊！”
一直低眸不知看向哪里的慕时琛这时抬起头来，薄唇微翘，鲜明而尖锐的自嘲：“其实就算我把慕乔送进监狱，只要慕夏一天不醒过来，她就没法心安理得和我在一起。她心里落了一个坎，过不去的。”
她的爱恨似乎比常人更为强烈些，有着清楚可辩的界限，她做不到轻易宽恕，只要夏夏带着呼吸机多躺一天，她就多一天无法释怀。
“容临，我曾经以为自己就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慕时琛脸上带了浅浅的笑，那么云淡风轻的语气，喉咙却如火灼烧般的干涩，“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我才发现自己根本狠不下心。”
他怎么舍得勉强她呢。
她要离婚，他就给她自由。
他保住了慕乔，这本就是他该受的惩罚。
晨曦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恰好和下楼来的容临迎面撞了个正着，她冲他微微颔首，对方却是从鼻子里哼了声，很不满的样子。
晨曦也不在意，径直往前走，身后，容临抓了抓头发，叫住了她，“其实从一开始，他说要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太赞同。”
晨曦回过头，神色寡淡的看着他，动了动唇，还未说什么，容临又说：“没想到他真的爱你，比我们所看到的都要爱你。”
晨曦眉头动了动，“你想说什么？”
容临犹豫了下，烦躁的皱眉：“你不觉得你未免太决绝了些，说离婚就离婚，那你们往日的夫妻情分又算什么？”
晨曦原本面色平静，听到此终于有了波动。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梢，绯色的唇一掀，弧度凉薄而嘲弄，“你说他爱我，可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保护慕乔，在他心里，妹妹更加重要。同样的，我也还爱他，可我还是得选择我的朋友，在我心里，夏夏很重要，容少，将心比心，我并没有做错的地方，不是吗？”
容临一窒，浅色瞳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晨曦看。
好像一夕之间，那个清清冷冷满身是刺的路晨曦又回来了，也或者他曾经在慕时琛身边看到过的温婉大方的路晨曦本就是个假象。
容临挑眉一笑，带着说不出的邪气：“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多嘴提醒你一句，你现在仗着慕时琛爱你愧疚与你，肆无忌惮的行事也就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天真的以为，往后你同他作对，能占得什么便宜。”
这句话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恶意的恐吓。
晨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到了公寓门口，晨曦下意识的要去按密码，而后她又顿住了，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里面一直都没有人来开门。
最后她怀疑慕时琛是不是耍了她一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慕时琛低低沉沉的声音传来，“密码没换，自己进来。”
说罢他就掐断了电话。
晨曦是了解他的，他这种语气和做法明显是带了些脾气的，虽然不知道他这脾气怎么这么莫名其妙……晨曦没多想，伸手去按了密码。
走过玄关的瞬间，晨曦有那么片刻的恍然。
明明未隔多久，这间公寓里的所有记忆却仿佛是上辈子的，目光触及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她忽然就想到了物是人非这个词。
“我来了。”她轻声说。
慕时琛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屈指敲了敲身前的桌面，“离婚协议在这里，我已经签过字了，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的问题的话……”
声音戛然而止。
晨曦坐在了他对面，视线落到她脸上，慕时琛一怔，随即偏了偏头，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嫁给他之前，晨曦本就孑然一身，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财产分割问题，也没有……孩子。
孩子……幸好没有孩子。
晨曦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又觉得自己实在残忍，连忙将那念头遏制住了，继续认真翻开离婚协议。
她之前就对慕时琛说过，离婚后她不会要他的任何财产，只拿走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就行。
简单来说，就是净身出户。
也许是她的态度太冷漠太坚决，慕时琛没有多言，只是让慕氏的法务部按照她的要求拟写了一份离婚协议。
一路翻看下来，也没有什么令晨曦有异议的点。
她拿起旁边的黑色签字笔，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每一划都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从她落笔的那一刻起，慕时琛就紧紧盯着她的手。
她签完字，抬头冲他挽唇一笑，慢慢合上笔盖。
那一刹那，慕时琛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类似侠客收剑入鞘的潇洒。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股无来由的暴戾的从胸腔深处油然而生，很快像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火从头到脚席卷了慕时琛。
大概是因为她在这场婚姻里太过收放自如，让他不得不怀疑她对他的感情，也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是他做的选择令他弄丢她的，怪不得别人。
他垂着眸，眉眼下的阴鸷被掩藏住，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蜷缩着，骨节泛着惨白。
晨曦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分秒之间的情绪变化，她挺着背脊，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装饰独特的婚戒和那块他亲手在新婚夜交给她的血玉。
戒指是她亲手设计，不仅承载了他们的婚姻，更是被她视作珍宝的作品。
而那块血玉……晨曦忽然觉得有些遗憾，虽然她单方面百分百确认他就是那个闯入她懵懂青春又飞快消失不见的少年，可还没和他当面求证呢。
可事到如今，再去求证，委实多余。
晨曦闭了闭眼，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把陈年往事再度压在了心底。
她温淡道：“戒指和玉佩还给你。”
慕时琛眼皮都未抬一下，声线比她还轻淡：“不用了，你拿着吧，就当做个纪念。反正我也不会再给别人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的格外低，晨曦愣了愣，没去细想他的言外之意，也没有与他多做争执。
在这种“要与不要，给与不给”争执中，她通常都是被动接受的那方。
哪怕是这次离婚，虽然是晨曦主动提出来的，但是她比谁都清楚，如果慕时琛未曾松口答应，她即便闹个天翻地覆，到头来也只能被他用手段困在身边。
所有浮于表面的宠溺纵容，说到底不过是看他愿不愿意。
慕时琛不肯拿回戒指和玉佩，晨曦索性闭嘴，将东西放回了背包里。
她的所有身家行李都还在这间公寓里，和慕时琛知会了一声后，便去二楼收拾行李。
脚步声渐行渐远，慕时琛方才抬头，看向她，英俊深刻的脸紧绷着，眼神像是要看穿她。
衣帽间里大半都是晨曦的衣服鞋子，而这些衣服鞋子当中又有大半花的都是慕时琛的钱。
晨曦一眼扫过去，只挑了自己平时穿的，装进了行李箱，转到书房，书架上排列了很多她的书，她全都收了起来，再加上电脑和数绘板，行李就几乎整理完毕了。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还是寥寥无几。
晨曦握着行李箱拉杆，朝四周看了看，目光突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