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临眼尖的瞟到了号码,顿时风骚的挑眉,“又是那位坚韧不拔的老爷子?那位什么克莱斯特小姐被你嘲讽走了,他不会又要搞个异域美女来吧,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俩审美一致啊?”
慕时琛警告性的斜了他一眼,容临这才闭了嘴,正大光明、饶有兴致的旁听他打电话。
德尼罗的声线一如既往的低沉浑厚,他大约了解慕时琛的秉性,也不浪费时间寒暄,直入主题:“Alva,我找到了一个人, 和你父母当年的死有关。”
慕时琛一瞬间瞳眸骤然紧缩,背脊在某种力量的压迫下绷直,容临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可是慕时琛一开口,还是透着不加掩饰的冷嘲:“你的借口未免太拙劣。”
“ 不是借口,我若是拿这种事情骗你,只会让你更厌恶我。”
德尼罗嗓音温和,对慕时琛溢于言表的不耐和厌恶似乎毫不介意,“我知道你一直有暗中调查真相,我想你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我在……家里等你。”
电话掐断,慕时琛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黑的快要滴水。
自从和晨曦的感情进入到蜜里调油的阶段后,容临就很少见到他动怒的样子,甚至偶尔他们好好谈着事,他都能突然露出某种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微笑来。
所以容临一度以为,慕时琛以往的那些杀伐铁血是不是要被路晨曦的温柔乡给磨没了。
现在他发现,有些刻入骨髓的东西是怎么都灭不掉的。
“你要去南欧?”
“是真是假总要瞧个究竟。”
慕时琛反手将手机扔在桌面上,薄唇掀起的弧度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寒意,“有些事不如趁此做个了断,免得总有苍蝇在我面前飞来飞去。”
容临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一脸兴奋的搓手手:“我叫人准备飞机,现在出发?”
说着,他竟然真的转身就去下命令了。
“……”慕时琛还没来得及发话,桌上的电话又响了,铃声是晨曦特地设置的、她的专属铃声。
慕时琛神色顿时柔和起来,他接通电话,就听晨曦温温软软道:“今晚有工作吗?我们一起吃晚饭?”
男人唇边带了笑,正要应声,视线对上去而复返、冲他比着ok手势的容临时,他话音一滞,而后一字一顿道:“晨曦,我要去南欧那边处理点事情。今晚就走。很快回来。”
早点解决、早点回来,然后陪她安安心心的造、人——慕时琛心里如是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晨曦再开口,像是有些小小的不高兴,她故意冷哼着问:“去南欧干嘛?相亲吗?那位德尼罗老先生又给你安排哪位贵族大小姐了?”
慕时琛一怔,而后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无奈又含着隐匿的宠溺。
他一边捏着眉心,一边温柔的解释:“德尼罗说他找到了和我父母的死直接相关的人,不管真假,我必须要去确认一下。正好借机彻底断了他隔三差五给我安排贵族大小姐的念头。”
容临被他的笑容和温柔的语气刺激的打了个寒颤,抱着寒毛直竖的手臂,轰然一下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而得知慕时琛要去南欧的晨曦控制不住的有些沮丧,但是得知原因和他亲生父母的死有关,晨曦那些微末的失望和沮丧又慢慢散去。
毕竟事关重大,她应该要理解他的。
看着面前的验孕棒,晨曦又忍不住笑起来,她放软了声音道:“那你早去早回哦,我在家等你。”
包厢里,云茴和助理小姑娘看着晨曦挂断电话望着验孕棒傻笑,看了足足三分钟后,云茴才道:“姐姐,你想好怎么告诉慕时琛了吗?
“反正不能电话里说,太草率了。”晨曦捧着脸,“正好他要去南欧,我用这几天时间好好想想,争取像他给我生日惊喜一样,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无形中就被塞了口狗粮的云茴不屑的哼了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
和大洋彼岸截然不同的是,入冬的江城处处透着阴冷,哪怕是暖阳高照的天,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寒意,好像能穿过皮肤渗进骨头缝里,沿着血管直达心脏,整个人似乎都能被冷到麻痹。
韩星辰看着自己手臂上、细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色针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关上了车窗。
透过深色车膜,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碧海蓝桥公寓区是江城首屈一指的高档公寓区,绿化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到了冬天,也免不了萧条。
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下也屹立不动,她盯着枝丫发呆,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恍惚感,脑海里却清晰的不断回放慕乔那张明艳娇俏又分外狰狞扭曲的嘴脸。
——你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当真以为可以抽身而出,继续你那惨淡又贫瘠的人生?
——有些事情是看似巧合,其实就是命中注定,你不如认命?
——也许可以剑走偏锋呢?
慕乔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笑的那样轻蔑。
从前她最恨别人的轻视,可不知何时她已经麻木。
或许慕乔说的对,她的确无法甘心就这样过完惨淡贫瘠的后半生,不然和汤泽道别时,她为何能那么坚决果断。
汤泽……真是一个对她特别好的男孩呢,那样热烈的喜欢,令她也情不自禁的为之动容,却偏偏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真正的、唯一想要的……
韩星辰盯着那虬枝乱桠,嘴边慢慢浮出一丝笑来,下一秒,那清浅的笑就僵住。
整日宅在家中的路晨曦终于出门露面了。
她好像变得更美了些,皮肤白皙到透明,一身简单的家居服也是遮不住的干净温婉。
与她并肩走着的是一个同样十分漂亮的女人,甚至单纯论容貌,那女人更胜路晨曦一筹,女人手中牵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可爱极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尖发软。
韩星辰目不转睛的看了那小女孩几秒,车载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她一愣,戴上了蓝牙耳机。
慕乔带着冷笑的声音传了过来:“后悔了?”
她勾了勾唇,“并没用,不是吗?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知道就好。”慕乔像是无心,懒洋洋的笑,“谁让你从前不做个好女孩,随便一查便处处是话柄呢。”
韩星辰略垂了眸,手指下意识的捏紧了方向盘。
脚踩上油门的瞬间,她听见慕乔还在漫不经心的笑,“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把后半生都搭进去……精神病杀人不用偿命。”
韩星辰怔了怔,而后从喉间溢出一声及不可察的轻笑来。
真不知道底谁是货真价实的精神病……她曾很疑惑为什么慕乔那么厌恶路晨曦,甚至到了想要她死的地步,后来她明白了,精神病丧心病狂还需要理由的吗……
就在她如是想着的时候,蓝牙耳机那头很突兀的响起了某些声音——男人粗鲁的辱骂和令人作呕的喘息声,少女嘶哑无力的哭叫,转而又变得暧昧羞耻。
这是……令她想法设法去遗忘却又一次次从梦魇中惊醒的过去。
慕乔手中居然真的有这些东西,甚至专门挑在此刻放给她听,提醒她……
有些逐渐消逝的微妙情绪如火苗一般蹿了起来,被寒风吹凉的热血仿佛再次沸腾,韩星辰压抑的吼了一声,搭在油门上的脚狠狠一踩到底……
在刺耳的碰撞声与尖叫声中,她感觉自己一脚踩上了奈何桥,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问她,要不要忘却前尘旧事。
她忽然很后悔很后悔。
她好不容易回江城,应该去见一见沈霆的。
沈霆……男人清隽温柔的脸庞如同流星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仿佛如梦初醒,飞快的去踩刹车,可是怎么用力,刹车都没有反应。
她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
——
江城寸土寸金的碧海蓝桥公寓区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车祸事故。
一辆货车从路口突然冲出,导致数人受伤。
其中一位据悉是慕氏总裁夫人。
目击者将车祸视频发上了网络,很快就被挂上了热门。
晨曦像是做了一场漫长又可怕的噩梦。
一辆白色小轿车像是失控一般从路口突然冲出,她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南千扑过来将她护住的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夏夏的身体像抛物线一般,被高高撞飞,然后如同一根断了线风筝一样,重重落下,冰凉的地上瞬间开出一片血色的花朵。
那大片的、鲜艳的血好似从夏夏身体里汨汨流出,又好像是从她眼睛里流出去的。
耳边是一一嗓子快要裂开一般的哭喊声,她的后脑勺钻心一样的痛,她承受不住,几乎要痛昏过去。
她狠狠咬着牙撑住,想要站起来,小腹却突然一阵阵的绞痛,像锋利的刻刀一寸寸的刮过骨头。
小腹……孩子,她的孩子。
晨曦在巨大的恐慌之中惊醒。
睁开眼,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片漆黑。
她愣了一下,就在愣神的当口,一道温和又透着焦急的声音响起:“夫人,您醒了,属下立即叫医生过来。”
是秦昭的声音。
没过几秒就有医生赶来。
“慕……”医生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晨曦挥手止住了,“秦特助,请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些话想问问医生。”
秦昭犹豫了下,看着晨曦没有半分血色的脸蛋,还是应声退了出去。
晨曦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放下手触摸到柔软的被子,她的感官依旧清晰,唯独,眼漆黑一片,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进来……那不是深夜里没开灯一般的黑暗。
顿了顿,她平静的问:“医生,我瞎了,对吗?”
医生像是被她问住了,沉默了一秒,才道:“是的,慕夫人,但只是淤血引起血肿压迫视神经而造成的暂时性失明,会很快复明的。您不用……”
“那我的孩子呢,还在吗?”她截断了医生,淡淡的问。
医生被迫戛然而止,而后就是更长的沉默。
其实在手术台上经历过那么多生命的消亡,他有时会错觉自己早就对那些生生世世淡然视之,可是看着眼前穿着蓝白病服,眉目苍白像是失了灵魂的女孩子,他突然很难据实以答。
有时沉默就是最准确的答案。
晨曦懂了。
没有焦距的双眼垂了下来,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小腹,缓缓慢慢来来回回的摸,惨白的脸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医生看的心悸,正要说再给她检查一下,却听得她又轻轻的问:“和我一起的那对母女怎么样了?”
她问的太过小心翼翼,像是用尽了毕生勇气。
医生想到那位年轻母亲的情况,愈发不敢回答,只是这终究瞒不住的,他只能低声道:“那位女士重伤,现在仍旧昏迷,可能……”
“可能什么?”晨曦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会……死?”
医生连忙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立即道:“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植物人啊……
医生看着她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偏生还要咬着牙坚持继续说话,轻飘飘的声音像是随时会散去:“那小女孩呢?”
“那位女士将小朋友整个护在了身下,小朋友只受了皮外伤。没有大碍。”
“那就好。”她点点头。
话至此,她紧紧抿住了唇,医生怕刺激到她,大气都不敢再出,只默不作声的给她做检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她极慢又极为明晰的一字一顿道:“医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孩子没有了。尤其是……慕时琛。”
医生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喃喃:“这……”
其实他本该尊重病人的医院,保护病人隐私,但这是慕氏旗下的医院,慕时琛是给他发工资的BOSS,这位又是慕夫人,他本该将这位的情况不加遗漏的汇报给慕时琛。
但是触及慕夫人涣散的、却又漆黑的令人莫名油然而生一股寒意的瞳眸时,他无端就答应了下来,“我……一定守口如瓶。”
慕夫人翘了翘唇角,像是很满意他的配合。
而后偌大的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他也专注于他手头的检查工作,待他检查完毕,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正准备出去安排后续事宜,慕夫人那轻飘飘又凉飕飕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孩子就没有了,幸好我还没告诉他啊……他对孩子期盼了好久,以他的脾性,得知孩子没有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所以啊,你们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别去触他的霉头。”
医生身躯微微一僵,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因为慕时琛,而是因为……
他实在难以理解,看上去温婉的毫无攻击性、甚至有点娇弱的慕夫人,为什么能在这场足以令任何女人歇斯底里悲痛欲绝的意外后,用如此波澜不惊的语调来陈述一件好似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病人保持平和的情绪有利于身体康复,这对医生而言乐见其成。
但是慕夫人平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擦着冷汗走出病房门,医生转头就和大踏步而来的慕时琛撞了个正着,触及男人冰冷凛冽的英俊容貌,他心里又是打了个突,连忙退让开。
男人带着疾风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捂着心脏,做了个深呼吸,总觉得这救死扶伤的高尚职业忽然就成了刀尖上舔血的高危职业。
……
医生甫一离开,病房门紧接着又被打开。
男人携着满身凉意出现在她眼前,晨曦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男人探手拥入了怀里。
“对不起,晨曦,我不该去南欧,不该留你一个人。”
他的声音沙哑透了,每个字眼好像都带着颤音。
抱着她的双手很用力,也微微发着颤。
那么明显的恐惧与害怕。
晨曦反手搂住他的背脊,蜷缩着身子,往他怀里挤了挤,愈加严丝合缝的紧贴着他。
手指在他后背上一下下的摸着,无声无息的安抚。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定很慌乱,很后悔,很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陪在她身边——晨曦纷乱如麻又好像空白呆滞的大脑,在被他紧紧抱住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幸好她还活的好好的……
幸好,她没有告诉他怀孕了……
否则他该多难过,也许下半辈子就在痛不欲生和无穷无尽的后悔中度过了。
“慕时琛。”
她仰着头,下巴搁在他肩头,淡淡的说,“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要给我殉情啊?”
男人身子猛地震了下,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扶着她的肩膀,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在看到她那双不如往日灵动鲜活的双眼时,他呆了呆。
一股心慌像爬山虎一样飞快的蔓延包裹住他的心脏,“眼睛……”
“瞎了啊。”
她极快的回答,眼皮微眨,居然还带着俏皮的意味,像是浑不在意,“不过医生说是暂时性的,很快会好。所以你不用担心下半辈子要给慕太太当导盲犬。”
她弯着眉眼笑起来,手指凭着感觉摸上他脸颊。
柔弱无骨的手冰凉彻骨,慕时琛像是被冻住了,任由她的手指在他脸上攀爬摩挲。
好半晌,他才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间亲了亲,一如既往的温柔怜惜。
可是晨曦看不到,他微阖的眼底已然透出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