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国皇宫里兵荒马乱,云梦庄里却是一派和谐美好。
顾云影从容来到这个精心布置的小镇上,看着这个宁静安详的镇子,连他自己都有些怡然其间。镇口一个小厮见他来了,便要上前,被他轻轻摆了个手势,又回了去。
顾云影慢慢悠悠的在镇子上走了两遍,才来到了镇子东边的香满楼里。
香满楼大概是云梦庄里最好的酒楼了,古朴而大气。顾云影轻轻咳了一声,负手来到二楼。
那掌柜的见他来了,急忙碰了碰门口的小厮,那小厮点了点头,便随着顾云影向二楼走去。那小厮先给顾云影斟了茶,吆喝一声:“尊客要吃些什么?小店儿今儿来了点‘野味’!”
顾云影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是什么‘野味’?”
那小厮嘿嘿一笑,说道:“说起今天这‘野味’来,那可很有些来历!”
顾云影淡淡笑道:“是吗?”
那小厮说道:“当然了,今天小店儿的‘野味’可是从东边儿来的。”
顾云影点了点头,淡淡说道:“那就吃野味好了!”
那小厮点了点头,就要下去招呼“野味”。他刚要挪步,只听顾云影又道:“慢!”
那小厮问道:“尊客有何吩咐?”
顾云影说道:“等会儿你去买一只冰糖葫芦,再去买一只棉花糖。”
那小厮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去了。顾云影一个人意态悠闲的坐在二楼,静静看着窗外平静的小镇。只见那小厮端着四色小菜朝他而来。
那小厮送了酒菜,说道:“恩客您慢用,有什么吩咐您再招呼就是!小店儿正在给您收拾打东边儿来的‘野味’!”
顾云影点了点头,伸出筷子开始吃起菜来。
他夹了一口青笋,细细嚼了几下,不觉一口清香充满了唇齿之间。看着盘中莹碧剔透的青笋,他的心不由一震。
清炒青笋虽然只是一道再简单不过,再平常的菜,但于他来说,却实在是意义非凡。所以无论他到了哪里,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坐下来,他都会点这么一道清炒青笋。
只因为这虽然只是一道简单平常的菜,但却是她,是东楚国那个不出深宫的第一尊贵妇人,曾经亲手为他烹调过的一道素菜。
他还记得那一天,她兴致勃勃的找来了自己,然后给自己亲手烹调了一道清炒青笋。他看着盘中莹碧剔透的青笋,却又似乎看到了她对自己浓浓的,绵长的爱意。
那一道清炒青笋,其实并不好吃。不过他吃在嘴里,却甜在心里。所以当她娇笑着问自己好吃不好吃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就把整盘的青笋都吃了进去。
再然后,回忆之中,似乎便只有她感动而落的潸潸泪珠。
似珠盘玉落,晶莹剔透的泪珠……
然后就是御膳房之中,她雨点一般的蜜吻,还有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喘息……
对于他来说,那不只是一场梦,也不只是一场单纯的欢愉。
而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让他这颗寂寞的心灵从云边回到现实中的一次碰撞。
是的,从那之后,他从一朵云,变成了围绕在她身边的一丝线,一缕情思,一团缱绻缠绵,化不开也解不完的蚕丝。
他一边回忆一边吃着盘中的青笋,吃完了之后,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容貌猥琐,身材瘦小的汉子站在一旁。
他淡淡笑了笑,说道:“坐!”
那汉子摇了摇头,说道:“先生面前,哪有我这等人的座位!”
顾云影淡淡说道:“你往来奔波,辛苦非常。何况你这又是为国操劳,虽然名声不显,但却是劳苦功高。叫你坐下来,喝一杯水酒,不过是聊表谢意而已。”
那鼠目汉子眼圈一热,似有热泪止不住流出,他喝了一声诺,才在下首坐了下来。
顾云影端起酒盅,淡淡说道:“多余的话我在此不多说了,一杯水酒,聊表情意!只希望大功告成,到时你我自然荣华富贵,加官进爵!”
那汉子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一热,一口喝了一大碗酒,打了个饱嗝。喘了两口粗气,才说道:“先生,你要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顾云影眉头一蹙,问道:“是当初教璃国皇帝长生不老术的那位许茂才?”
那汉子点了点头,答道:“正是许茂才!”
顾云影眉头一扬,说道:“他现在在哪儿?”
那汉子说道:“人已经带到云梦庄来了,先生要不要先见见他?”
顾云影沉吟一阵,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见了,也没什么意义,还是不见了吧!”
那汉子点了点头,狼吞虎咽的抓起一只鸡爪开始啃得津津有味。
顾云影饶有兴趣的看着汉子,冷不丁的又好奇道:“对了,他真的会长生不老术吗?”
汉子一边狼吞虎咽的啃着鸡爪,一边头也不抬的含糊不清的说:“谁知道呢!嗨,这年头,这种坑蒙拐骗的假神棍,我见的多了,大多是假的,只不过是用来骗财骗色活的逍遥自在而已。要不然,那璃国的皇帝又怎会学了长生不老术反倒一命呜呼了呢?”
顾云影点点头,觉得汉子所言也不无道理,便扑哧一声笑了。问这长生不老术干什么,自己也不打算学那东西。长生不老,尔后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离开人世,大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汉子见顾云影这般风轻云淡的人物笑了,突然觉得在他面前狼吞虎咽啃鸡爪是一件很没当次的事情,便擦了擦嘴,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顾云影却是毫不在意的捻起一颗花生米丢到嘴里,又慢悠悠的问道:“镇上的事情也都准备妥当了吗?”
那汉子点头说道:“该放的人都放进来了,该找的人现在也都找齐了,就等您最后点起一把火来,好做一个了结!”
顾云影淡淡笑了笑,笑容之中突然充满了冷厉,也充满了残忍。那汉子看的心里一凉,急忙低下头去。
顾云影沉吟良久,说道:“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汉子赔着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见顾云影又端起酒盅,说道:“马到功成!”
那汉子急忙也端起酒杯,说道:“马到功成!”
顾云影哈哈一笑,说道:“你慢慢吃,我先去了!”便当先下了楼。
他拿起小厮买好的糖葫芦和棉花糖,跟掌柜的点了点头,就朝外走去。顺着羊肠小道,他慢悠悠回到了家里,只见林青青已经睡醒了,正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林青青见他回来了,说道:“你回来了!”
顾云影点了点头,说道:“我回来了!”顺手递给了她一只冰糖葫芦,又解开了药包。
林青青接过冰糖葫芦,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顾云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整理着药包,又取出金针刀线一应物事。
他整理完了,对着林青青说道:“该换药了!”
林青青虽然明知道这些天换药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害羞起来。她脸上一红,把头埋进了被子,轻轻“嗯”了一声,便算是答复他了。
顾云影笑了笑,轻轻解开了被子,柔声说道:“会有些疼,你多忍耐。如果实在受不了,你就咬糖葫芦止疼吧!”
林青青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好!”便咬紧银牙,趴在床上。
顾云影揭开被子,又轻手轻脚的解开了她背后绷带。看着她背后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嘴角忍不住轻轻抽搐了一下。
后背暴露在空气里,传来的除了一阵阵的药香之外,便是一种让她难忍的灼痛。她静静趴在床上,轻轻咬下一枚冰糖葫芦,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林青青,你不准哭,因为你要坚强!后背的伤是你自作自受,是你活该!你要牢牢记住这份屈辱,永远也不能忘了这个男人到底给你带来了多大伤害!”
银刀一闪,轻轻隔开了腐肉。林青青疼的浑身巨震,颤抖不停。泪水一时间像止不住的潮水一样,汹涌而出。但她还是紧紧咬着冰糖葫芦,一声也不吭。
这份毅力,或许来自于对他的恨,又或许,是来自于对自己任性的憎恶。
总之,不管是恨人还是恨己,支撑她换药的,除了疼,就只有恨了。
因为背上直接被撕裂了一层皮的原因,整个背部几乎都是新长出来娇嫩鲜红的肉,要异常小心才行。换药的事情异常繁复。寻常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了自己。
林青青看着顾云影额头上不断滴下的汗珠,在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感觉着身旁的男子气息,她的心里更加迷乱了。
眼前人影绰绰,那个人漠然的看着她,似乎有些怜悯,却又有些不屑。
那是祁泓睿。
林青青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咬牙怒骂:“祁泓睿,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难道伤害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快乐吗!祁泓睿,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没了!那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骨肉啊!祁泓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除了权力欲望以外,你到底还在为什么而活!祁泓睿……祁泓睿……”
她反反复复,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祁泓睿的名字。而模糊的意识迸发出的悲伤,是那么汹涌,而又那么不可阻挡。
顾云影任由她抱着,任由她的泪珠在腰间散开,意识却不由又飞到了遥远的东楚。似乎她也曾经这样无助的在他怀里哭泣过,哭的天荒地暗,哭的肆无忌惮。
顾云影的心里不由一沉,他轻轻摸了摸林青青的秀发,轻柔而又舒缓,似乎此时此刻他抚摸的不是眼前的林青青,而是那个遥远的她!
林青青哭尽了泪水,又呜咽一阵,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