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影沉默良久,才转过身来,只见林青青正睁着一双灿然若星的眸子在看着他。他轻轻咳了一声,淡淡说道:“我去镇上一趟。”
林青青默默的看了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
顾云影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问道:“你难道不问我去镇上做什么吗?”
林青青笑了笑,说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问你去做什么?我又为什么一定要非知道你的事情不可?你自己都说云梦庄都是一群有故事的人。一群有故事的人,总要有自己的时间,去回味他们的故事的!”
顾云影笑了笑,淡淡说道:“有故事的人在哪儿都可以回味故事,并不一定非要出去回味不可!我去镇上给你买药,顺便给你买一些吃的东西回来。”
林青青点了点头,只听顾云影又问道:“你要吃些什么?我去镇上买回来给你。”
林青青凝神想了想,说道:“冰糖葫芦好了!”
顾云影默契的一笑,说道:“是不是还要加一只棉花糖?”
林青青笑了笑,说道:“好像是的。其实相比于让你带吃的回来,我更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外桃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顾云影笑了笑,道:“世外桃源只是云梦庄里人们的一种憧憬。大概只是一个看起来很贫瘠,看起来很简陋的小庄子吧!不过你现在想出去也走不出去,还是安心养伤吧。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楚云梦庄的!”
林青青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见到这个有故事的云梦庄的!”
顾云影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是啊,总有一天,你会见到这个世外桃源的!”
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就走出门去。林青青透过门向外看去,只见一段长长的石子路上,他落拓的身影随着风轻轻的向远飘去。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也只有一个感觉,这团云似乎正在离她越来越远,似乎很快就会彻底飘离她的人生,飘离她的命运。
他虽然在她的命运之中留下了一个很深的脚印,但似乎,他也只是个过客而已。
云梦庄,这里会是自己的归宿之地吗?
恐怕自己,也只是过客,不是归人吧。
对于云梦庄里的林青青来说,这段时间过的平静而安宁。而对于璃国皇宫里的祁泓睿,日子则要漫长艰难得多。
慈安太后接到了黎歌笑的飞鸽传书,急急忙忙就从祁国赶到璃国的皇宫。她到的时候,正是接到传书后的第七日。
夜里,祁泓睿仍旧在大殿里喝得醉生梦死,嘴里呢喃着林青青的名字,整个大殿里一片冷寂,没有任何宫女,除了他喝酒发出的声音,也没有其他声音。
但是就在这样沉寂的环境中,仍然有一个脚步声,不急不缓的闯入了大殿,不轻不重的走了进来。
那人的脚步声轻缓而又沉稳,带着一股独特的严厉,呼吸有些急促。
祁泓睿甚至懒得抬头去看来者何人,只是淡淡的挥手,厉声怒斥道:“该死的!朕不是严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吗?不长眼睛的东西,滚……”
他猛然抬头,一甩手,酒坛子“砰”的一声碎裂开来,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随着那酒水泼出去,祁泓睿黑眸迎上来人的眼睛,顿时一愣,片刻惊愕之后,立刻起身,快步上前,先前的严厉顿时消散干净。十分孝顺的搀着慈安太后的胳膊,温声道:“母后,您怎么会来了?您何时动身的,怎不派人传信于朕。”
慈安太后冷哼一声,甩开了祁泓睿的手,不顾祁泓睿尴尬的神情,径自走到了他的龙椅上坐下,严厉的看着祁泓睿,冷声道:“本宫若是不亲自过来,怎么能看到皇儿你颓废至此呢?”
“母后……”祁泓睿有些头大。这天下间,他向来无所畏惧。唯独他的母后是他的死穴。
“跪下!”慈安太后十分严厉的冷声下命令。
祁泓睿一愣,仿佛没有听懂似的,错愕的看着慈安太后。
“砰!”的一声,慈安太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怎么,如今当了皇帝,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母后让你跪,你竟还敢站着?你是不是觉得,现在你是皇帝,母后只是个老不死的,不中用了,不必再孝顺了,嗯?”
慈安太后句句冷厉,夹杂着一股怒火,她已经气得面颊发白,头上戴着沉重的太后宝冠也随着她的发问而左右摇摆着。
祁泓睿辨别了一声“不是”就颓丧的跪下,跪在自己刚刚打泼的地上,全都是酒水,湿透了他的龙袍。
“给本宫跪三个时辰,想明白了,再来找本宫!”
慈安太后说完,便扶着长案站起来,颤巍巍的起身,经过祁泓睿身边时,神情复杂而怜悯的看了儿子一眼,但最终仍是扬长而去。
偌大的璃庆宫中,祁泓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身影,看上去寂寥极了。
环顾左右,周围灯火通明但却无人,祁泓睿忍不住苦笑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颓废沮丧了呢?
是从看见林青青尸体的那一瞬间吗?
又或者,是更早以前……在自己进入璃国皇宫之后,第一次找到林青青时,她那失望又痛彻心扉的眼神,让自己退缩犹疑了。
这一刻,祁泓睿想仰天大笑。想哭,想喊叫。
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祁泓睿以为,不管母后让自己跪多久,自己都不会产生任何心理变化。但奇妙的是,一个时辰之后,当双腿早已麻木,而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大脑,却意外的清醒了起来。
还要继续这样颓废下去吗?要像现在这样日日夜夜借酒浇愁灌醉自己然后才能进入梦乡吗?
可那又如何?
即便如此,林青青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对自己微笑,撒娇,哭闹和娇嗔了。
而自己的人生,却不能因为林青青的离去就永远沉沦下去。
他身上背负的,还有母后的希望。还有这片江山,这天下,所有这些年跟着自己的好儿郎。
还有父皇……
尽管,这些曾经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在此刻看来如此飘渺,甚至无足轻重。但如果放弃了这些,自己恐怕就再也没有丝毫活下去的勇气了。
他不能死,现在,还不是他死亡的时候……
至少,他要赢得这片天下。他要给他的女人,一个无上尊崇的地位。
两个时辰后……
祁泓睿仍旧跪在地上,只是眼神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的意识。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让他想起了他的童年。
年幼的时候,他经常犯错,那时候的母后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甚至连宫中的太监都敢欺负母后。祁泓睿为了保护母后,一次又一次的与那些死太监为敌。而每一次,母后总是罚跪。
他不理解,为何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却要罚跪。
记得那时候,母亲抱着他孱弱瘦小的身体,哭得不能自抑。但母后却压抑着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睿儿,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对和错的。身处弱势,就只能受人欺凌。要想保护母后,你就得强大起来。你 ,明白了吗?”
那一天,祁泓睿点了点头,他明白,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母后。
而今天,母后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捧住他的脸,抬起他的头,认真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睿儿,你恨母后吗?”
祁泓睿看着母后,母后早已经不再年轻了。两鬓甚至生出了一些白发,眉眼间也逐渐有了岁月的痕迹。
那些皱纹,尽管母后试图用妆容掩饰去,但岁月不饶人,祁泓睿依旧清楚的看到,母后在一天天衰老,母后的身体,也变得比从前更加瘦小了。看着母后红肿的眼圈,他知道母后哭过了。
不知为何,祁泓睿心里一紧。他立刻低头,快速的摇摇头,生怕自己会落泪。
慈安太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睿儿,当初,你选择了这条路,母后就告诉过你,会很辛苦,很艰难。你知道么,当皇帝,就注定要承受千万人不能理解的寂寞。所有的人,想要成功,想要成为人上人,就必须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因此才能成为非常人!你懂吗?”
祁泓睿点头。他怎会不懂。如今,在痛失爱人之后,却还要勉力维持这一片江山,他太懂了。
“起来吧。”慈安太后轻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
祁泓睿搀着自己的母亲,缓慢的站起身,扶着慈安太后,走到了长长的龙案旁边,母子两个对膝而坐。
慈安太后慈爱的含笑摸了摸祁泓睿的额头,像他小时候那样安慰着他,却蓦地开口问道:“泓睿,你很小的时候就问过我,为什么你的父皇冷落我甚至仇视我,今天,母后想告诉你这个答案。也许你听完之后,就不会那么恨你父皇了。你想知道真相吗?”
祁泓睿挣扎片刻,仍是坚定的点点头,固执的说:“朕想知道答案。”
慈安太后点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沉浸到无尽痛苦的回忆中。她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着,柔声说道:“当年,母后还只是一个刚刚入宫的小宫女。那时节,我才多大?大概14吧,又或者16岁。”
“总之,是风华正茂的少女。而从其他宫女嫉恨的眼神中,我也能感觉得到,我的美貌是她们比不上的,甚至连嫉妒都不配。本来,我是被分到当时最受宠的华妃宫中做端茶女仕。可是华妃却害怕我在她宫中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寻了个机会,给我安了个罪名,重重打了我一顿,就打发我去了烷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