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贞知道,自己的离间计成功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三百亲卫队,以及那些投降的部下,都完了。
同时完蛋的,还有二公子。
赫连贞本已抱定必死之心,当下只是微微一笑,朝二公子道:“二公子,你爹恐怕想不到如今局面——一路走好哇!”
说罢,赫连贞拉住手中战马缰绳,大喝一声“冲啊!”便率先跃入了敌营之中,再不看二公子一眼。
他知道,自己将带领三千士兵战死沙场。同时,他也知道,一旦二公子死在了北狄大将军的手下,恐怕朝中那些反战派在姜大头的率领下,也不得不反抗北狄。
这是赫连贞最后的胜利,也是他为姜国,为死去的清大人,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赫连贞带着自己的仅剩人马,冲入了无边无际的被包围的烽烟之中。战火弥漫,早已看不清来路。
那一日,赫连贞带着必死的勇气,和仅剩的战斗力,手中长矛一次又一次的挥舞。在他对面的敌人,一个又一个的死于他的长矛之下。
而他自己的身上,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下又一下的被敌人的长矛所伤。身上的鲜血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赫连贞轰然落马,死不瞑目的瞪大了眼睛……
而他最后能够看见的场景,仍是自己的三百亲卫兵,与自己一样,奋勇杀敌,直到一个一个,全都战死沙场……
赫连贞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憋屈的死去!
尽管自己是死在沙场上,但却是因为自己人的背叛而死!如若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能够和北狄的怀远大将军堂堂正正一战,未必会输!
怀着这样的信念,赫连贞抱着即使到了地狱,也要在地狱里等待二公子的到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等了很久,自己仍然没能去到地狱。
北狄的将士都走了,沙场上的战斗声也止息了。当一阵清风吹过,沙场上,大地边,赫连贞眼睁睁的看着野狼吃掉了自己身上的肉,露出阴森的白骨。而身边的战士,也都一个一个变成了幽灵,骷髅,尸骸……
他们一个个徘徊在大地上,奔走于山谷间,再也得不到安宁,也得不到安息。每天只能随着阴风,呜呜怒嗥,永远也不能停止!
慢慢的,赫连贞终于能够接受了事实,他们这群死后永不安息的死将,却荒谬的得到了永生的本领。而他们的敌人,却早已随着时间的风沙,风化在岁月的长河里……
往事,简直如同可笑的戏码。尽管岁月已经过了数千年,但赫连贞每每想起当年自己的屈辱死亡,仍旧不甘心,不愿意承认,自己就这样败了!
赫连贞那双空洞的眼珠里,似乎有无尽的怅惘,还有数千年来被关在山谷里的寂寞与愤恨。而他,却不知该如何发泄自己的悲伤愤怒。
“喂——宝莲灯,你没事吧?”林青青坐在他身旁,奇怪的看着赫连贞的变化,不由得有些畏惧的推了推他。
赫连贞怆然一笑,回过头来,冲着林青青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罢了……”
这数千年来,自己早该淡忘了当年的仇恨。他和三百亲卫兵部下,变成了不老不死的幽灵骑士,看着这世上沧桑变化,家国转换,中原大地,满目疮痍,早没有了当年的热血与激情。但是,他们这帮不死的幽灵,却又百无聊赖,想死都死不了。似乎活着,只要能够战斗,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从赫连贞回忆起往昔的岁月,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林青青却发现,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赫连贞本是一个鬼影,身上却流转过愤怒、忧伤、仇恨、死亡、怜悯等气息。她不由得咂舌,不敢再去问,也知道赫连贞的过去,必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既然别人不想提起伤心事,自己又何必再去过问?
站起身来,看着月上中天,议论皎洁明亮的月亮挂在明朗夜空中,林青青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幽幽的说道:“天黑了,夜晚来了……咱们,也该启程了。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林青青本以为,行夜路回去,恐怕到云梦庄又要费很大周折。却不料,赫连贞淡淡一笑,黑色长袍猛地在风中鼓起,如同一个大帐篷,冲她淡淡笑道:“有没有试过御风而行?”
“御风而行……你是说……你会飞?”林青青走到他的腋下,仰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问。
赫连贞猛然扭头看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露出阴森的牙齿和白骨。
林青青却尖叫一声,差点吓昏过去。虽然这一日一夜的厮混,早已知道这批幽灵骑士其实是鬼魂,但是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一张白骨鬼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五公分的距离,实在可怕!
然而,不待林青青的尖叫发出来,下一刻,她已经被赫连贞裹在黑色的披风里,脚底一空,整个人就已经飞在了空中。
赫连贞身后,跟着一片黑压压的士兵。
夜空中的冷风吹来,脸颊生痛。林青青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的紧紧抱牢赫连贞的腰。
赫连贞淡淡的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搂得她更紧些,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淡淡说道:“别怕,有我在呢。睁开眼睛看看下面。”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奇异的让人心安,又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一模一样的话语,似乎也曾经从另一个男子的嘴里听到过。
林青青唇边挂着微笑,努力逼迫自己不再去回想当日的事。她缓缓睁开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清风吹过,乱了青丝,乌发遮住了林青青的眼睛,她用手拨了一下,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脚下的世界,就仿佛自己从来都没看到过一样。只是普通的风景,但是换一个角度,从高空看下去,却别有一番味道。
夜晚的月色下,一排排低矮的白墙黑瓦房子,高低不平但却古色古香,自上而下的望下去,每家每户都是烛火摇曳。
他们飞过许多院子,在院子里,有许多人在大树底下乘凉,老人们摇着蒲扇试图赶走热意,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聚集着玩游戏。
一户小院子里,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院子里,伸手指着天上的月亮,嚷嚷着要身边的奶奶给她讲故事。老奶奶摇头晃脑的给孩子摇着扑闪爆扇风,一边讲着嫦娥奔月的故事。
林青青微微一笑,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坐在爸爸的怀里,听妈妈给自己讲嫦娥奔月吴刚砍桂的故事。千百年来流传的故事,而如今,自己也飘摇于天地之间,几欲成仙。不由得低下头,冲那孩子微微一笑。
“奶奶,奶奶,快看,刚才有个仙女姐姐从天上飞过,她对我笑了!”小女孩拉着奶奶的衣角,惊奇的指着半空中嚷嚷道。
孩子的奶奶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向皎洁的夜空,除了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一阵阴森森却冰凉沁人的寒风之外,什么也没有。
老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笑眯眯的说:“好,仙女一定是嫦娥姑娘,嫦娥姑娘啊,人又漂亮,心地又善良……”
……
林青青在赫连贞的带领下已经飞出了很远,听不见祖孙两个的对话了。如此平常却又普通的温情,然而自己却是再也没有机会去感受了。
低头,看着脚下的大好江山,万里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不过,没关系。她知道,在云梦庄,在那个海边山崖下的小木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会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这样,就够了。
林青青惆怅之后,又是轻轻一笑。飞过熟悉的镇上,看着那些亭台楼阁和熙熙攘攘的夜市,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顾云影了。
“就是这里!降落!”林青青看着熟悉的小木屋,突然间眼眶一酸,指挥着赫连贞徐徐落在小木屋的前面,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自从穿越到了这里之后,自己一直以来住着的都是宫殿,富丽堂皇,奢侈尊贵……这间小木屋,恐怕是最简陋的。但却恰恰是这间小木屋,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给了自己最温暖的回忆。
简简单单的小木屋,却是她如今安身立命的场所。也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能够想到的最安全最温暖,最让她牵挂留恋的地方。
小木屋里一片漆黑,没有点燃蜡烛。林青青知道顾云影的作息习惯,他向来是早睡早起的好孩子。而且,这一个多月,自己也被迫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据说是对身体好。
“云影,太子哥哥,我回来啦!”轻轻的推开小木屋的门,林青青欢蹦乱跳的闯进去,笑嘻嘻的呼唤着顾云影和林烨。
月夜之下,赫连贞第一次看到林青青这样纯真无邪的灿烂笑容,不由得心里一动。但他随即皱眉,淡淡的朗声提醒林青青道:“屋里没人。”
“不可能!云影说他会在这里等我。还有太子哥哥,除了这,他们还能去哪?”林青青轻快的否决了赫连贞的话,在漆黑的屋子中摸索着向小木床走去,一边唤道:“喂,顾云影,我回来啦,起床啦,别睡……”
“……了……”笑容凝固在林青青的唇边,小木床上空空如也。
没有人。
赫连贞静静的站在林青青身后,默默的看着她,皱眉呼吸了一下,再次肯定的说:“这屋子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我去找|蜡烛。”林青青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的说着,向窗户边的五斗柜走去。
黑暗中,她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膝盖一阵钻心剧痛,忍不住“哎呦”痛叫一声。
赫连贞立刻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林青青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准落泪,深呼吸一口气,走到五斗柜里,拉开抽屉,熟练的摸索了一阵之后,找出了一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