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接着说:“木如倾在墟墉外受伤以后一直虚弱不振,可咱们刚离开迟山,转天木如倾便恢复如常了,甚至比从前更加元神鼎足。”
木惊枝托着下巴,“为了这么一株草毁我的院子,木如倾没这个胆量,出这个主意的应该是那老不死长汀。”
“怕是在凛云境那日当众被您揭穿了,怀恨在心。”
“凛云……若不是我那日体力不支,便该当场要了他的命。”
从心嘿嘿一乐,“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当年元濯祖师网开一面才容他苟活至今,他倒是真的把自己当师尊了。如今他惊了元濯祖师牌位,安生日子也该到头了。”
木惊枝微微闭了眸,轻松的面色带着一丝冷讽,“不急,下月迟山祭礼,本少主亲自送他上路。”
“这么大排场!”从心一拍桌子,“这待遇也太好了吧,少主,等我上路那天,您也亲自送我呗!”
徐行扶额,这家伙……
木惊枝未睁眼,原本的冷漠面孔变成了温暖的笑,“你的血和灵都是我给的,我活着你便活着,叫我如何送你上路?”
“凡事都有个万一……”
木惊枝睁眼瞪他,从心砸吧砸吧嘴,假笑遮过去,凑到徐行近前。
徐行正认真吃着从心带回来的小鱼干,抬头对他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疏冷的神色终于也现了些少女模样。
他笑了笑,顽劣中竟带了点慈祥,“我们家徐行啊,七百年了,唯独这小鱼才是心爱之物,一袋鱼干就也不懒了也不倦了,还带笑的。”
木惊枝突然开口嘱咐从心:“杂碎,你去找聆楚,让他保护好清然。”
“您说过一次的事,聆楚必然周到,不用再嘱咐。”
“哦,那我换个说法,你出去。”
从心欲哭无泪,“少主,您现在可是越来越直接了。”
木惊枝从腰间抽出珏扇,“我还有更直接的。”
话音未落,从心“唰”一下展开翅膀,如离弦之箭一般循着窗口便飞了。
徐行依然专注着她的小鱼干,连头都没抬。
“小红,那日,你说窗外有窃语之音,可曾有所分辨?”
徐行听得木惊枝突然端正的语气,也只好恋恋不舍把鱼干放下,又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半条鱼放回袋子里,才开口道:“那日只听得三四句而已,对方知道少主在雾千里,但是两个影子穿着黑色斗篷,雾气又太重,无法明析身份。”
“你耳力这么好,可有别的线索?”
见他如此认真,徐行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她着实头疼得厉害,想得甚少,现在想起来,其中一个声音竟是熟悉的,定是近几日听过……
“暮山!如果没听错的话,那晚开口的其中一个人,便是迟山凛云境开过口的暮山徒众之一。”
“暮山……也对,有人通风报信,这么多天还没找到我,只有明烈那样的蠢货能做到,看来是我想多了,看高了他。”木惊枝眯眼一笑,“如今暮山没了妖王明麟,又失了沉衍琉主,果然不足为惧了。”
听到沉衍这个名字,徐行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少主对沉衍琉主,倒是评价颇高。”
“当年迟山与暮山一战,暮山的死士骁勇善战,木如倾手下那些废物完全抵挡不住,我迟山几乎全军覆没,也正因如此,我师父与我才会伤重……那批暮山死士便是沉衍所训,这位琉主,着实了不起。”
“她致你大伤,你倒欣赏她。”
“她的确本事卓绝,又生了一幅天成的好容颜,虽然我只见过一次,却实难忘记,况且,迟暮一战因不在她,她尽自己的本分,何错之有?”
徐行赤红的眸子盯住木惊枝,“因不在她,在谁?”
木惊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答得极轻松,“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徐行微微冷笑,“少主好大的忘性。”
“记性无需要太好,只要记住自己真正在乎的。”木惊枝侧头把半张小脸冲着徐行,云淡风轻的笑了。
窗外是雾蒙蒙的街景,眼前是这个雾蒙蒙的男人,虽然成了苍色,眉眼却更加精致如画,从前那股子放浪劲儿化作韵高致静的澹清,又偏偏存着七百年前少年的纯净无辜。他轻轻勾着薄唇,眉梢一点赤色托着整张白净无暇的脸,似簟纹流影的疏淡溪水边生了一朵鲜嫩的花,端端比当年绚烂招展时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红,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是不是我太好看了?”
木惊枝朝徐行眨眨眼,徐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失了神,低头躲开他的目光,又从口袋里取出半截没吃完的小鱼干,低头的继续吃。
木惊枝再未说什么,转头看着窗外朦胧飘渺的雾色,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一个月之后,迟山仰星阁。
迟山大祭,十年一次,一祭天地大衍,二祭浮尘仙上,三祭迟山老祖。
黑帷遮蔽仰星阁所有的门窗以避三光,阁内北主位之上高供祈祭帛书,东燃千盏羽烛,西悬紫影天灯,南置大祭器十八件,小祭器一百零八件,牲牺多不可数。
万年前,迟山老祖与双头巨蟒苦战数日,终于斩得蛇头,得迟山宝地。故此,后嗣祭礼以示天得,除了进香叩拜、燃帛奏景、进献祭品之外,还需面朝东方斩双头蛇。蛇血溅羽烛之上,烛火灭的越多,便预示着迟山接下来的十年越会平顺无虞。徐行听从心说过,木惊枝沉于墟墉之前的一次大祭,千盏羽烛只灭了三盏。
不过,木惊枝自己却从未参加过祭祀,一来,他虽靠着元濯祖师护佑保得迟山少主的名头,却并非暗鹫血脉;二来,木惊枝出生时莫名引了一道日光,乃祭祀大忌;三来,祭祀之时,木惊枝几乎一直外出游玩,唯一一次赶在大祭之时未出迟山,却醉得不知日月天地。
过去,徐行听从心讲起这些,只当是故事来听,而现在,倒是觉得有趣了些。
仰星阁早已准备就绪,牌位、贡器、祭品一应齐备,木如倾身穿黑色绣紫纹羽袍站在最前面正中位置,长汀老头后他半步,身后是列位而站的木氏宗族。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带着暗鹫特有的腐味。
上香,叩拜,燃帛,献礼,焚燎……一切都按部就班,只剩最后一道:斩蛇。
祭祀用的双头蛇专有小徒喂养,用细丝铁笼关着送到仰星阁中,笼中有一活口,开闩放口,用拘器捉住蛇尾顺势将整条蛇身拖出,双头便会卡在活口处,快刀斩断,血洒羽烛,最后劈开笼子取蛇头献于祭台,便为礼成。
听着外层门响,算着时辰,该是差不多了,幽思取了一柄长刀递到木如倾手中。
紧接着,内层门开了,进来的却一个满脸慌张的小徒,扑通摔在地上,“主上,双头蛇不见了!”
木如倾二目圆睁,“怎么回事!”
“我去请双头蛇来仰星阁,到了蛇舍,发现笼子开着,双头……双头蛇不知所踪!”
此言一出,屋中立刻一阵骚乱,长汀老头大喝了三声,才安静下来。
木如倾看了幽思一眼,幽思会意,走近那小徒两步,眯着深邃的长眸冷声呵斥:“满口胡言,双头蛇都是幼时养入铁网之中,那么小的洞口,它长大之后根本无法自己出来,圣主在此,竟轮到你这小徒诓骗宗室!”
小徒已经哭出声了,两腿打着哆嗦,“幽师叔,这么大的事,小的……小的哪儿敢诓圣主和各位宗室啊,那个洞口明明只够身子的粗细而已,它生着两颗头,怎么可能出去,我真的不知道……”
幽思靠近他,“这样重要的祭祀,竟能出如此纰漏,这就是你办事不利,无论是何缘故,都该死!”他抬起枯瘦的手掌,“既然失了双头蛇,今日便用你的血来熄羽烛。”
“幽师叔饶命啊!饶命!圣主……圣主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幽思的眼睛眯成两道清光,抬掌欲劈,忽听得阁门外一个清澈欢快的声音,“好热闹,我来迟了?”
幽思闻声,收手站起身,正对上木惊枝纯净的面孔,四目交错后,幽思微微颔首,“见过惊枝少主。”
木如倾冷笑道:“幽思,你还真是忠正,见到这小野种也要行礼。”
“回圣主,幽思是迟山弟子,只忠于迟山。”
他向来是这副肃谨的样子,木如倾也不好多说什么,冷哼一声,走近木惊枝。
“一千多年了,你从不参加祭礼,今日为何突然出现?”
木惊枝抿着嘴巴,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得意,“当然是知道兄长有麻烦,特来相助……”
他说完,还歪头看向长汀,“老头,本少主知道你没用,为保我迟山大业,便亲自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