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里,浮尘天翻地覆,暮山妖王散灭,迟山险些毁于一旦,青源水脉倾倒,斓域和雾千里勉强保得境遇不覆,却也生灵涂炭。
只有她,像做了一场困苦的梦,上一刻还在暮山殿外暗自苦闷,再一睁眼却变成了某个杂碎的猫女儿。
前几次重生,只需维系九九八十一天猫身便可化回人形,且容颜依旧。而这次,她足足用了七百年,才换来这样一身颓丧的躯壳,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的答案都在她错过的那一个月里。
徐行摸摸自己消瘦的脸,而今如此面目全非,就算她说自己是沉衍,谁又能相信呢。
罢了,这幅毫不惹眼的外表,行事倒也方便。
正胡思乱想着,隐约听到临窗的街上有人窃窃私语,她的耳力极好,虽然说话声音极小,却能听得清晰。
“木惊枝在雾千里。”
“今天那个,连十招都招架不住,相貌平俗,一看就是假的。”
“那是个幌子,但木惊枝现在就在雾千里,今夜丑时,我们的兄弟在寒溪等,主上有事吩咐。”
“遵命!”
丑时,寒溪,那不是木惊枝刚刚与忘清然约定的时辰和地点?徐行心下一紧,立刻转身出去找木惊枝。
揽香阁这地方,打着客栈的幌子,却做着粉香幄温的生意,大批女姬在厅堂或走廊中搔首弄姿,待客主挑选。
木惊枝包下了临近的几个房间,远处却依旧是男男女女的嬉声浪语。
徐行从前向来是高高在上,不屑玩闹,何时见过这般场面,听着那风流浪荡的言语传入耳朵,便浑身不自在,微微低头敲隔壁的房门。
连敲几下,没动静。
徐行犹豫了一下,又敲下一个房间,还是没动静。
“呦,你看那姑娘做什么呢?哪儿有直接敲客主门的呀?”
“别看长得不怎么样,揽客的手段倒是硬气呢。”
“就是,那副丧气的样子,就算敲开了门,客主也不会满意吧……”
徐行只怪自己耳力太好,该听的不该听的都一字不漏,暗自无奈,又连敲了三个房间的门,却都没有见到木惊枝。
离丑时还有半个时辰,难道木惊枝现在就已经去寒溪了?就算他不擅御风,好歹是个修为卓绝的迟山少主,完全不需要提前半个时辰……
徐行真的有点急了,刚才不是说就在隔壁吗?怎么这会儿便没了踪影?
她本就头疼得厉害,又吹了一阵子风,如今还要为这个小祖宗操心。
从心说得一点没错,木惊枝还真是惯会扰人,片刻都不让安生。
徐行叹着气,打算去寒溪找他,一回头,结结实实的撞在一个人怀里。
“小红?你怎么了?”是木惊枝的声音。
方才一时心急,现在竟是头晕脑胀,只能慢慢的开口,“别……别去寒溪。”
“寒溪……出什么事了?”
她努力想说话,嘴巴却不听使唤,费力的说:“今夜丑时,有……有……徒众聚于寒溪,似乎与你有关,别……去。”
木惊枝的声音顿了顿,转而带着无奈的笑意,“我和清然约定的是明日丑时开始,傻姑娘,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该死!只听得丑时和寒溪,竟没注意到日子。
“既然没事,我……”她开口想说话,头却疼得要死,干巴巴是张张嘴,发声却已含糊不清。
木惊枝扶住她,“你怎么了?”
她挣扎着想摆脱木惊枝的手,却实在无力,目光散乱,面前的走廊像是一个黑暗的洞口,慢慢把她吞噬进去……
再睁眼时,头上的汗水还未散尽,湿腻头发让她有点难受,懒懒的动了动,柔软的苍色布料蹭着她的脸颊。
徐行猛地起身,才发现自己竟是睡在木惊枝怀里!
低头检查,衣衫整利,并无异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木惊枝,醒醒!”
她本就气虚血薄,底气不足,声音并不大,木惊枝慢悠悠的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刚要说话,却发现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
他怔了一下,乖巧的向后躲了一点,“杂碎真是的,你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给你刀呢?”
“你为何会在此?”
木惊枝薄雾未散尽的眸子滴溜溜的转,“我很无辜的,昨晚你一直抱着我不肯放手……”他羞涩一笑,“没想到小红手劲儿还挺大,我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雀儿,只有服从的份儿了。”
昨晚……抱着他?这怎么可能?看他一脸窃喜的模样,哪里是吃亏了,分明开心得不行。
徐行皱了皱眉,刀又逼进了一点,“既然少主如此柔弱无力,徒留浮尘也是无用。”
木惊枝又往后缩了缩,一脸惜命的样子,“等一下,死之前我有个问题……你昨天跑出来找我,是不是担心我会出事啊?”
“我只是听得窗外窃语,故而提醒。”
木惊枝脸上乐开了花,“几声窃语,便心急火燎的来找我了,还说不是关心?”
“我怕你死了,从心会难过。”
“知道你和杂碎关系好,但要我说啊,你就是心里有我,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才把他搬出来当借口。”
“少主多虑了。”
木惊枝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眉梢的赤红欢跃的向上扬,“那你昨天抱我那么紧干嘛?”
“我何时抱过你?”徐行真的有些急了。
“你怎么这样呢?本少主这么个清清白白的少年被你抱了,你居然不承认。”他噘着嘴,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这无赖样子实在太过可恨,徐行眯了眯眼,恨不得立刻缝上他的嘴,再暴打他这张惑乱神魂的脸。
这晃神的片刻,木惊枝歪头闪过刀尖,一轱辘起身跑了。
徐行下意识的抬手抓他,却只抓扯下一缕衣摆,木惊枝欢快的跳到门外,还回头朝徐行吐了吐舌头,一转身没了踪影。她立刻追出去,眼瞧着那苍色的身影顺着走廊的尽头溜走了。
“哎哎哎,你看,那个穿白衣的女的,是不是昨晚那个?”
“哟,还真是啊,就是死抱着那位漂亮公子不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长在公子身上了。”
“真是好本事,愣是把那公子拽进屋了,老娘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不要脸的。”
“那怎么了,要脸能有生意吗?你看看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子,再看看你的客主都长什么样子,这叫本事……”
“哈哈哈……”
这议论让徐行有些诧异,转身大步走到那位正在浪笑的女姬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说什么?”
那女姬似乎被她赤红的眼睛吓到了,闪躲着挣扎,嘴巴却不安分,“你干什么呀?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你自己不要脸。”
徐行冷着面孔,“给我说清楚。”
“我说这位姑娘,你别太过分了,生拉硬拽的缠着客主也就算了, 还想把我们怎么样吗?”
“我何时有过生拉硬拽……”
那女姬满脸嘲讽,“你也太可笑了吧,昨晚,明明是你自己死缠着人家公子不放,抱得那叫一个紧啊,看着都腻歪……现在又一副清高的姿态是不是太迟了,我们又不瞎。”
徐行脑子有点乱,原本,她真的以为是木惊枝趁她昏沉时胡闹,可现在,木惊枝说她死抱着不放,这些女姬也说是她主动死缠烂打……难道昨晚真的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
“我说,你该放手了!”女姬的媚眼瞟着徐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徐行愣了愣,还是放开手,在一片冷嘲热讽中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她想不通,自己不可能对木惊枝如此主动,就算是酒催头痛失了理智,向来心性高傲的她,也断不会对男子投怀送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手脚。
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是半点都记不得了。
又是这样糟糕的事,又是这种记忆无法衔接的感觉,这空落落的心情让徐行十分没底,每次遇到木惊枝,就会有这种混乱的场面。
这家伙,是带着什么魔咒吗?
接下来的几日,徐行一直躲着木惊枝,避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饭菜让伙计送到房间里,然后便紧闭房门,就算木惊枝在门口再怎么闹腾,她也不理会。
直到五日后,从心回来了。
东域迟山,中域雾千里,五日之内,不仅来返匆忙,还要调查倚风院的事,这杂碎不但没累瘦,反而看起来饱满鲜亮了些。
木惊枝捏着右手小指对从心抱怨,“你不在的这几日,小红都不肯见我。”
从心看了徐行一眼,笑着递给徐行一袋小鱼干,转头朝木惊枝龇牙,“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少主,倚风院的火,必是长汀和木如倾师徒所为。”
“倒也该是他们,只这七百年倚风院一直都留着,为何这两日却动手了?”
“为了花亦草。”
“啊?什么东西?”
从心挠头,温郁若是知道木惊枝对她送的稀世珍宝如此不上心,不知要作何感想。
“少主,花亦草,就是温郁琉主上次送来的那个琉璃瓶,里面有一株蓝色的草,记得吗?”
木惊枝诚实的摇摇头,“不记得。”
“她走后,将琉璃瓶留在了藩篱草丛中,我便收了,这事儿您知道啊。”
木惊枝的表情,明显是没想起来,敷衍的“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