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把锦囊解下来,从随身的口袋里取了一条肉干给它,那鸟儿乖巧的啄了一下他的掌心,叼着肉干走了。
聆楚问:“谁的信?”
“老顽固呗,迟山传信都是幼鹰,就他喜欢用青乌,死矫情。”
从心一边说着话,一边拆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支小小的竹笺,只瞧了一眼,本来带着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声音微微发抖,“少主,倚风院着火了!”
木惊枝清和的面色瞬间凝结,“师父的牌位还在吗?”
“放心,在的!幽思把牌位救出来了,藏在安全的地方。”
木惊枝微敛的眉头舒展开,神色缓缓恢复如常。
他沉静了片刻,对忘清然说:“若想学凤凰衍,明天开始,每日丑时,在雾千里外寒溪边等我。”
不等忘清然回答,他又转身看向聆楚:“这段时间,你保护清然,切记要暗中保护,不可暴露他与我们的关系。”
从心瞪大眼睛,“少主,您不回去?”
“师父没事就好。”
“那至少查查是谁干的吧?”
“他们一心求死,我便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回迟山找幽思,查清楚事情始末再来告与我知,至于房子……他毁我一阁,我自会让他赔我百栋。”
见木惊枝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从心点头,“明白!”
他歪头朝向角落里的徐行,“丫头,走吧,回迟山!”
木惊枝瞟了他一眼,“我让你回迟山调查,她这么个纤弱姑娘,跟着你方便吗?”
“方便啊,我们家徐行比我聪明多了,她在,肯定比我和老顽固查的清明。”
“你和幽思就够了。”
“老顽固那个死脑筋……”
木惊枝的眼睛眯起来,从心瞧他一脸不悦的样子,贱兮兮的笑了,“少主,这事儿……要不问她自己吧,她要是愿意跟我回去,我也没办法,对不对啊丫头?”
徐行平静的接口:“我留在这儿,你自己回迟山吧。”
“你说啥?”
徐行慢慢走到从心面前,“我尾骨的伤还没好,不想来回奔忙,便在此等你。”
从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木惊枝,黑眸透出狡黠的光,故意大着嗓门喊:“懒丫头,都化成人形了,还那么懒散,以后容易嫁不出去喽!”
徐行没说话,倒是木惊枝补了一句:“你现在立刻回去。”
从心一脸委屈,表情幽怨得像个深闺弃妇,“少主,这大半夜的,您是真不心疼我啊。”
“守好我师父,掉一个木屑我饶不了你。”
“少主放心!”
他抻了个懒腰,又掏出一条肉干叼在自己嘴里,故作夸张的龇牙,样子要多丑有多丑,“都瞧不上我,我杂碎怎么那么多余啊,跟小乌青一样的奔波苦命,走喽,免得遭白眼……”
他挂着满嘴欠揍的碎语,终于看到了木惊枝露出一丝笑容,这才舒了口气,抖出一对羽翼顺着窗口飞了。
忘清然看着木惊枝的眼色,也十分懂事的拉着聆楚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徐行和木惊枝。
木惊枝倒了杯酒走到窗边,面侧东方而立。
雾千里的夜色自是无月,街上的透雾盏隐约摇曳着橙黄的光亮,木惊枝站在窗口,朦胧淡影,烟风轻漾,不见寒凉。
他把带血色的右手负在背后,左手将杯中酒洒下,“师父,徒儿不周,又让您受累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伸手掩上窗子,回头已是灵睿含笑的眉眼,“小红留下,定是有话问我。”
徐行也不客气,点头称是。
二人对面而坐,木惊枝倒了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酒后擅吐真言,你问吧。”
“好,你……”
“等一下!”木惊枝突然打断她,“我觉得不太公平,要不然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咱们只说真话,如何?”
徐行的眸子血一样赤红,拿起木惊枝的酒杯一饮而尽,“好,我先问。”
木惊枝愣了一下,转而用右手小指轻轻点着杯沿,“好。”
“你与沉衍琉主,有何交集?”
“刚才不是说了,一面之缘。”
徐行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木惊枝咂咂嘴,“好吧,我确实只见过她一次,在雾千里外独木林,她太美了,那时候我在她面前,就像个傻子,不知如何表示倾慕,最后……展翎垂地施了个大礼。”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颔首浅笑,似乎在为七百年前的少年鲁莽事而羞怯。
“后来呢?”
“没了,就见了那一次。”
“据我所知,沉衍十分不易亲近,一面之缘,她断不会随便透露身份,你又如何知道她是沉衍琉主?”
木惊枝抿着下唇笑了,“这是下一个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徐行看着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总觉得他憋着坏主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着,“你问吧。”
“伤还疼吗?”
徐行睁大眼睛,“你就问这个?”
对面的男人眸中含着粼粼水色,“回答我。”
“好多了。”
“那就好,你问第二个问题吧。”
徐行有些纳闷,这家伙,竟丝毫没有为难她?
怕又是那些佯装善解人意骗取小女孩好感的把戏,既然他愿意这么玩儿,便随他的心意罢了,“你如何知道她是沉衍琉主?”
“遇到她的转天,有信报传鱼书与我,约请次日到暮山一叙,落款就是暮山沉衍,并且,压了一支木簪为信物,而那木簪正是我前一日于林中随手折枝雕刻送与那位姑娘的。”木惊枝摊了摊手,“所以,显而易见。”
徐行心下一紧,她当年根本不知道那少年是木惊枝,又怎会传信与他?至于簪子,身为琉主自有妆饰,不可随意簪戴,她小心藏于妆盒内,再未拿出来过……
木惊枝接着说:“那日我去了暮山,却并未遇到她,此后,再未遇见过了,可惜。”
自是再未遇见的,那日她还是沉衍琉主,再睁眼时,却已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弱猫躯,至于如何丧了那条命,竟是丝毫没有印象。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是有心者冒用她的身份约木惊枝赴往暮山,又会是谁?只怪自己从前太过孤高,整个暮山徒众几乎都入不得她眼,怕是因这性子忽略了不少线索……
徐行现在恨不得立刻揪着木惊枝的衣襟让他说清楚一切,可是她不能。
如今迟山与暮山水火不容,若引得妖王散灭乃至牵动浮尘一战的由头真的是那封顶着她名字的信,她又如何与木惊枝解释?时隔七百年,她贸然提起此事,难道只说自己当初死了,说对一切一无所知?
最真的事实,说出来却是连三岁稚子都不会信服,徐行暗自苦笑,堂堂暮山琉主,竟陷入如此拙劣的困境。
“小红,想什么呢?”
徐行回过神来,发现木惊枝正看着她。
她稳了稳心神,“轮到你问我了。”
“不问了,你看起来很累。”木惊枝站起来走到她身侧,附耳轻声说:“隔壁几间都清逐干净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徐行抬头看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
“当然好奇!”木惊枝贴得更近一些,语气也更温柔,清澈的声音有一丝撩拨的味道,“你的一切我都好奇,好奇到不知从何问起,干脆就不问了。”
他靠得着实有些近,薄薄的气息带着水雾的味道,扰得徐行的发梢微微摆动。
“少主这般柔情还是留给那些对您垂涎三尺的女子吧,疏枝不羡繁花,徐行消受不起。”她侧头躲避,头却沉得厉害。
“头疼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气虚血薄,不该饮酒,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冲呢?”
“我哪里年轻了?”她这九条命虽说不济,好歹也虚耗了近千年光阴……
“你两天前才化成人形的,按理说,现在就该是个婴儿……”
徐行懒得理他,起身把他推到门外。
木惊枝隔着门,嘴巴依然不肯停,“小红,你好好休息,早点睡,以后不许再喝酒了,我就在隔壁……”
他瘦长的影子片刻不得安分,在木格门寄燕含春的绘屏上映下一个欢快的影子。
徐行看着看着,满是烦躁的脸上莫名挂了一丝笑意。
重新推开窗,雾气浓重的夜风吹得她的头愈发冷彻痛楚,她闭上眼,思虑着七百年前的一幕幕。
那一日,与往日并无不同。她按惯例带领遮面死士进密林操练,还因一时气躁狠罚了一个死士,但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黄云遮暮时分,她回到山上,竟恰好看见前一日所遇的红衣少年进了妖王寝殿。
徐行心里是承认的,那一刻她只是表面沉静而已,心中却隐隐藏着酸涩,道是自己清傲已久,却被这风流少年玩耍了一遭,正值失神,恍惚听见有人叫她……
从那一瞬开始,到遇见从心,中间发生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后来计算着时日,这中间,竟是隔了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