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毕竟外面那个家伙顶着木惊枝的名头呢,堂堂迟山惊枝少主,就这么在大街上挨揍,这事儿说出去好听吗?”
木惊枝的脑袋在柔软的衣袖上缩了缩,伸手拿了一根筷子,叮叮当当的敲碗,笑得淘气,“反正木惊枝的名声一直都不好。”
从心像照顾孩子一样,伸手拿下他的筷子,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他眼皮底下,“也是,您的名声不可能再差了。”
徐行轻轻的接口:“打他,是救他的命。”
木惊枝依然的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睛看着徐行,露出一丝欣赏。
从心扑棱了一下脑袋,“啥意思?”
“聆楚打他只是吓唬,但真正寻仇之人,很可能一击致命,让假冒者在大街上挨揍,就等于向所有人暴露他的本事,告诉大家他不是木惊枝,如此,可保一条小命。”
从心看着木惊枝,木惊枝满脸甜笑,美滋滋的看徐行。
徐行接着说:“少主向来随心而行,无视外物,如今愿意救他性命,又心慈手软,怕是熟识。”
木惊枝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从心看着他的痴样,伸手又把点心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别美了,赶紧吃两口,以为自己是川仙啊,靠酒就能活。”
木惊枝却朝徐行张嘴,似乎要徐行喂他。
徐行看着他嗷嗷待哺的样子,厌弃的偏过头不理会。
木惊枝伸手拉徐行的袖子,“我七百年没吃过东西,都生疏了,你照顾我一下呗。”
徐行默默起身,躲开这腻歪的家伙。
刚走到楼梯口,结结实实的撞上一个身影,没等她反应,对方开口就骂:“你是瞎子吗?怎么走路的?还不快让开,本少主烦着呢!”
少主?
徐行立刻意识到自己撞到了谁,抬眼一看,果然是一张被揍得斑斓的脸,眼睛红肿,额头破了皮,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大红长袍,黑发披散,妆扮倒是和七百年前的木惊枝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这位“少主”还未脱青涩少年气,眉眼清淡,面皮还存着孩童的盈肥,哪有半点木惊枝的影子。
他惨兮兮的伤痕挡不住耀武扬威的表情,努力睁大眼睛瞪着徐行,还插着腰,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凶悍。
都被揍成这样了,还能装得下去,倒也是坦然执着的好心性。
徐行不说话,默默站到一边,给他让了条路。冷不防聆楚从他身边走过去,故意狠狠撞了一下,那“少主”惊弓之鸟一样跳起来,随即又大声喊:“喂,看路!”
聆楚回头瞪了他一眼,“少主”立刻退了一步,却绷着脸以示骄傲。聆楚没再理他,转身坐回到木惊枝身边。
一寸舌酒楼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那位“少主”,他大步走到酒楼中间的位置,努力仰着下巴壮声势,对座位上的食客说:“你让开,本少主要坐这里。”
是真是假,所有人心知肚明,也都懒得理他,那食客顿了一下,满脸嫌弃的起身让了。
“少主”伸手拿了一锭金子,把桌子拍得山响,“伙计!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席,给本少主来一桌!”
从心瞧着有趣,“真阔气……小家伙儿挺有意思,既是旧识,我怎么没印象?”
木惊枝的脸还半埋在袖子里,轻声说出一个名字:“忘清然。”
“忘清然?辞柯姑娘家的小青鲤?都长这么大了!”
“才八百岁,已经比我还能作妖了。”
“那只能说明您年老色衰了。”
木惊枝摸摸自己的脸,低头看着杯子里倒影的面庞,认真的嘀咕:“年老是真的,色衰……我觉得我还是很好看的。”
他又抬头看着从心,“我不好看吗?”
“那臭小子往这儿瞧呢,估计是认出您来了。”
木惊枝笑笑,俯在从心耳边说了几句话。
入夜,雾千里揽香阁,雅间。
屋外是声色颓靡莺声燕语,屋内,却无女姬陪酒,只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少年站在木惊枝面前,“嘿嘿,惊枝叔叔,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
木惊枝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真以为我那么闲!”
“可不就是挺闲的,刚醒了两天就往雾千里跑,还带着姑娘,惊枝叔叔魅力不减当年!”他瞟了瞟徐行,抿嘴偷笑。
“忘临江昨日来迟山寻仇,今日你便来这儿找我,你是不想回青源了吗?”
“您知道我义父胆子小,他是被明烈威胁着才去的,再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就是想您了,话说……这七百年不见,您怎么褪色了?我绕着雾千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您,原来您现在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还好我聪明,用这招让您出来救我!”
“臭小子,出息了,学会算计我了?”
“雕虫小技,主要还仗着叔叔疼我!”
从心对着忘清然伤痕累累的小脸轻轻捏了一把,“你惊枝叔叔是疼你,可疼了,是不是?疼不疼?”
“嘶……从心叔叔你轻点!”
“臭小子,我看呆鸟就是下手轻了,连你惊枝叔叔都敢冒充,信不信我把你炖锅鱼汤给我闺女补身子?”
“从心叔叔……”
木惊枝看着他们闹,稍微端正了一下姿态,“清然,你这么急着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忘清然挣脱从心的魔爪,开门见山道:“我这七百年,也暗地里查到了一些事情,知道您醒了,特意来告知。少主叔叔,你知道当年暮山沉衍琉主吗?”
徐行心里咯噔一下,沉衍,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木惊枝的反应很平静,“嗯,妖王最宠爱的下属,很漂亮。”
“惊枝叔叔见过?”
“一面之缘……”木惊枝摆弄着右手小指,看了一眼徐行,“没看见你叔叔身边有女孩嘛,现在提别的女子合适吗?”
“叔叔,我没玩笑,据我查到的消息,这位沉衍琉主可不简单的,当年妖王散灭的那一晚,她也消失了,您在水涧这七百年,她也没再出现过,会不会太可疑了……”
徐行靠在房间角落的暗影里,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很想上前扇这小子一个耳光,告诉他“本琉主那晚死了”。
“叔叔,传说她是九命灵猫,为了帮妖王取一种珍贵的草药,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赔了六条命进去,这么狠毒的女子,她连自己的命都舍得,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我觉得她的消失绝不简单,说不定,是她先害了妖王,又嫁祸给叔叔你的。”
木惊枝安静的听完,表情不见丝毫波澜,慢悠悠的说:“你觉得你叔叔那么容易被嫁祸?”
“不是,叔叔……”
“七百年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以后切莫再提。”木惊枝语气很温柔。
忘清然还想说什么,从心赶紧拦住他,拼命给他使眼色,“清然清然,饿了吧……吃点东西,来……”
“哦……好。”忘清然看见木惊枝平静的面色,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徐行的脑子有点乱,果然,如从心之前说的那样,对于七百年前的事,木惊枝似乎太过冷静,可是那个挑起了整个浮尘混乱的晚上,绝不可能如他表现出的一般风平浪静。
他说与沉衍有一面之缘,可当初仅有的一面之缘,只是他玩闹雀跃而已,她从未以沉衍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当初,她根本不知道那灿烂的红衣少年便是木惊枝,那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
徐行在暗处,通红的眸子看着那个高大的苍色背影,木惊枝,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讳莫如深……
“惊枝叔叔,明天要不要去岚上春玩玩?”
“岚上春?现在还那么好玩儿吗?”
“自打七百年前叔叔散了雾气,虽说雾千里有些死伤,但是不知多少耳朵惦记着再听凤凰衍呢,那些年岚上春的规矩都改了,半描妆彩附庸您当初的妆扮,只不过凤凰衍着实难唱,其他戏子画虎不成,神韵具失,现在已经不再唱了。”
木惊枝笼着薄雾的眸子看着他,“那你想学吗?”
忘清然满脸震惊,“我?”
木惊枝笑了,认真把玩右手赤红的小拇指,“不白教你,想学的话,就帮我做点事……”
忘清然“嗖”的一下跳起来,“好!”
从心伸手拽他,“傻小子,我这一天天躲他的圈套都躲不开,你也不问问什么事就答应……”
他压低声音,“你才几岁的时候,他把你从青源折腾到斓域,结果自己嗑梅石把你给忘了,那么小的孩子,离水十八天啊,差点小命就丢了,你还信他,就不怕他又出什么弯弯绕绕的主意折腾你?”
“我不是没死嘛,再说,那以后,叔叔再也没嗑过梅石。”
“少主,瞧见没?这么单纯不记仇的孩子,难得,太难得了!”他又故意拉长了声音,“不记仇的孩子好啊……”
这话里有话的样子极其欠打,木惊枝抬眼看他,正要发作,窗外传来羽翅拍打窗棂的声音。
从心打开窗子,一只灵瘦的青乌,腿上缠着小小的锦囊,正卖力扇着翅膀朝从心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