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惊枝这一路本就是玩乐,也不急着,见徐行还惦记那颗珠子,便说多在梅城留宿几日,再去鬼市趟一趟。
这样又徘徊了三天,从心和聆楚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地方,却再没见到那个卖珠子的人,徐行便提出离开,木惊枝却还是坚持再留几天,从心笑木惊枝就是想借机多拉几次徐行的手,差点被木惊枝塞进茶壶里。
这样吵吵闹闹,也就启程了,二十几日后,到达北域青源。
青源与迟山的山高林密极为不同,阔天碧水,草木鲜嫩清和,与它的圣主忘临江一样,总是一派温平无争的气象。
刚踏入青源境内,便有两个卫兵打扮的人上前对木惊枝施礼,“惊枝少主,圣主知您来此,特请您去长相汐一叙。”
木惊枝看着这两个兵士,“我刚踏入青源境内不到半个时辰,忘临江就知道了?这老头向来不闻窗外事,怎的今日消息如此灵通?”
两个卫兵顿了顿,其中一个说:“旁人自是不问的,但少主是贵客,青源不敢怠慢。”
“是嘛……”木惊枝拉了个长音,侧身对从心说了几句话,从心露出一丝坏笑,突然展翼飞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面,拎出来一个小少年。
“从心叔叔你放手……我手下还看着呢,多没面子……”
从心不理,拧着他的耳朵扯到木惊枝面前。
忘清然咧嘴一笑,“惊枝叔叔……您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不是待在雾千里吗?”
“我就是想着回青源潇洒几日,雾千里那么杂乱的地界,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木惊枝没什么表情,只是说:“我既然让你留下,自会安排人保护你,现在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
“我就知道惊枝叔叔最疼我了。”他尚且稚嫩的脸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叔叔来青源,必然不是来长相汐找我,是要去沄屿栖找川仙的吧?”
“嗯,你去备一艘船,今天就去沄屿栖。”
“叔叔,我义父最近闭关了,我在长相汐也自由些,您先去就去住几天嘛,反正川仙又不离开沄屿栖,也不急于一时。”
“你那湿淋淋的宫殿,还是算了吧,我怕水。”
“您以前不是住的挺好的嘛,还总帮我打架……”
木惊枝好像没听见一样,满脸平静,迈步往前走。
忘清然在后面一脸愁苦的看着木惊枝的背影,“在阴阳涧泡了七百年,说自己怕水……惊枝叔叔现在已经无赖到这种程度了?”
聆楚拍怕他的肩膀,“少主叔叔不无赖,他不怕水,是徐行姐姐怕水。”
忘清然听了,看看前面徐行纤细的身影,又看看木惊枝对徐行一脸灿烂的样子,他嫩鼓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褶皱。
太阳偏西的时候,小舟已近沄屿栖。
夕阳橙灼,晚风未落,水天两色,轻棹飞鸥,这么个独于浮尘外的小岛,在清碧的水中似莲花净植又似萍草散逸,水畔淡紫的鸢尾花一直蔓延到目力不及的远处,水影幽香,片绣重茵映残云。
木惊枝问徐行:“小红从前可曾来过此处?”
“沄屿仙境,徐行俗身,自是不曾来过。”
“那……就不谢谢我带你来这么好看的地方?”
“多谢少主。”
“没了?空口感谢可不行,难道不该有点行动吗?比如……”木惊枝凑在徐行面前,指指自己的面颊。
“行动?哦……”
徐行退后半步,对木惊枝端端正正的深施一礼,“多谢惊枝少主。”
木惊枝满是期待的脸瞬间丧了下去,满脸幽怨的问徐行:“小红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行回敬他一个温柔的笑,“少主聪敏。”
说着话,轻舟靠岸,百莫已经在岸边等候,高大的身躯依旧是规规矩矩的模样,“百莫恭候已久。”
“已久?你们家川仙连时辰都算不准了?”
“许是盼着少主心切呢。”
“那倒是难得。”
百莫端正的站着,看着小舟上几个人依次走下来,目光停留在忘清然的身上,“这位小公子是……”
“仙使有礼了,在下青源忘清然。”
百莫犹豫片刻,又对木惊枝施一礼,“少主,川仙有吩咐,今日,非迟山之士不可上岸。”
忘清然可怜巴巴的看着木惊枝,木惊枝轻飘飘的“哦”了一声,“川仙不让你上岸,就老实在船上待着吧。”
此言一出,徐行刚踏上渡板的脚默默收了回去。
从心正在徐行后面,小声问她:“怎么了?”
徐行低声答:“没事,你们去吧……我突然不太想去了。”
从心当然知道徐行为什么不去,却也不敢违逆川仙的意思,两人正尴尬着不知该不该上岸,又听到木惊枝的声音,“川仙他老人家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这么多规矩?”
“少主,怎么了?”
“清然大老远的跟过来了,就这么让他在岸边等着?”
“可是您刚才明明让他……”
“刚才是刚才,我又想了想,好歹是青源小少主,留在岸边看船总是不妥的。”
百莫被这出尔反尔的家伙闹得一愣一愣的,“那您打算……”
“今天船上所有人都得跟我上岸,一个都不能落下。”
“少主……”
“放心,川仙若是怪罪,全推到我身上就好。”
百莫小声嘀咕:“川仙才不会怪您,只会罚我……”
木惊枝好像没听见一样,身后的人招手,“跟上啊。”
从心和徐行对视了一眼,从心轻笑:“少主对你还真用心。”
徐行微微颔首,闷声往前走。
沄屿栖此地,徐行从前身为妖王明鳞的爪牙,自然是未曾踏足的。
这个浮尘五境都敬避三分的地方,她一直以为该是氤氲缭绕,青牛云鹤的仙风莫测之地。而今观之,除了黛山远岫颇有意境,大部分地界是花草葱茏的旷野,鸢尾花便是从水岸边一路肆意盛放至此。
百莫将他们引到一个古旧的亭子,亭上牌匾依稀能辨认出忆沄亭三个字。离亭不远是一个简单的小木屋,简单到好像随意搭了几个木板,风一吹就会塌了。
徐行问从心:“那是川仙的居所?”
从心笑了,“和你想的不一样吧?”
“确实独特。”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和两坛酒,木惊枝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喝,刚一仰头,冷不防一枝竹杖敲到木惊枝的屁股上,发出“啪”一声脆响,木惊枝一口酒全喷出去,还未及反应,又是一声脆响。
“臭小子,敢动老夫的酒!”
徐行看过去,一个黑瘦的老人站在木惊枝身后,这老人只有一条腿,手中的竹杖磨得油亮,看来是做拐杖之用,如今这竹杖成了木惊枝的戒棍,打得十分顺手。
木惊枝捂着屁股跳起来,躲在亭柱后面冒出半张脸,“酒要偷来抢来的才有滋味,女人要心甘情愿的才最称意,这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多了,你就记住了偷酒!”
“您说的我都记得……”木惊枝的表情老实了些,憨憨一笑,语气也带着撒娇的意味,“您打也打了,七百年没见,就不想抱抱我?”
老头被他气笑了,收了竹杖,脸上透了慈祥,“臭小子,在阴阳涧泡褪色了吧?活该!”
木惊枝赶紧过来扶着他坐在石凳上,“我还琢磨着要不您弄点火烤烤我,说不定能把我身上的水汽烤干了。”
老头没理他,突然抓住木惊枝的右手,看着他赤红的小指,片刻之后,转头看向徐行。
徐行也没闪躲,赤红的眸子坦然与他对视。
川仙的相貌很普通,唯独这双眼睛,如初识尘世的孩童般明亮清澈,丝毫没有万年来历经尘世的污浊。
她原以为,传说中那位得一卦可掌浮尘的川仙,该是一位道袍白须的仙翁模样,如今看来,这黑瘦的老者,便是川仙了。
也对,只有这样的脾性,才能和木惊枝这种家伙志同道合。
川仙认真的看了徐行几眼,然后揪着木惊枝的小指说:“不褪色之物已在你身,莫要贪求。”
他说完,示意木惊枝坐到他对面,“此残局我解了许久,要不要帮我破一破?”
“大老远来看您,不给饭吃就让干活?”
“你今日在岸边不守老夫的规矩,不罚你已经不错了。”
木惊枝瘪瘪嘴,顺手落了一子,“陪您下棋可以,但您得多补偿我几坛酒。”
川仙垂眸盯着木惊枝落下的棋子,“你这臭小子,落子似乎比从前周全些了,不再那么横冲直撞了。”
木惊枝嘿嘿一笑,“您这是夸我呢?”
“浮尘混沌中欲寻逍遥,无外乎隐身于晦暗或化烟为龙。”川仙又瞟了一眼木惊枝赤红的小指,“既然倔强和牵念未褪,思虑周全是好事,毕竟……能为你瞻前顾后之人已经不在了。”
木惊枝眸色稍微沉郁半分,还是拾起了轻快的笑容,如玉的指腹摩挲着棋子,“那不如,以后我就在您沄屿栖躲清静,不问外物,也不需要瞻前顾后,只继续做个闲散浪子,如何?”
川仙点头,“好啊,只要你保证心无挂碍,我还养得起你,只怕你自己舍不得……”
木惊枝盯着棋盘,璨然一笑,“冲直也好,思虑也罢,只要心有所念,总可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