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转暗。
木惊枝端坐如一尊石像,单手将她揽在肩头,展着巨大的苍灰屏羽将徐行笼蔽其中,保她温暖安逸不被夜间风寒所袭。
“醒了?”
“嗯……”徐行直起身,心里慌措。
这次昏睡前的事情,她还记得。虚弱苦痛之时,她心底莫名想要木惊枝在身边,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条筋脉,竟伸手拉住他,不愿他离去,靠在他身侧的一刻,好像身体的苦楚都有所消减,心神融暖安稳。
这是怎么了?
只七百年前一日相伴之缘,便能在心里暗下了如此深沉的依靠吗?
川仙所指的行也思君,难道……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
徐行默默向旁侧让开一些,和木惊枝保持一些距离。
木惊枝十分自然的挪过去,屏羽又展得大了些,“晚上有风,别离我那么远。”
“少主……便一直在此?”
他弯着月牙般皎洁的眼睛,眉目羞怯而温情,“当然了,小红拉着我,哪儿敢走啊?这次小红该记得了吧,我真的很无辜,只是小红你每次都这么粗暴强硬的,不甚妥当。”
徐行默默探出了爪子,努力缓气让自己不挠他。
“不过小红……你今日在我身边睡得如此安稳,是不是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看来本少主品性还是不错的,从心用了一百年,我才用了两个月,我也太厉害了……”
徐行打断他,“少主静坐半日,不知可想到如何破解川仙法阵?”
“佳人在怀,我哪儿有心思破解那老头的迷障。”
徐行无奈,“那如今总该想想办法了吧?难不成少主打算在山中困到川仙垂老散灭,法阵随他一起消失才好?”
木惊枝歪头笑,“川仙这逍遥的地方,蚊子都不咬他,想要等他散灭,怕是咱俩要在这山上盖房子造小人儿,传上几十辈儿孙后代……”
这般轻佻的言辞,也就木惊枝说得出口,徐行听多了,也懒得当真,倒是对川仙这位高人有些好奇,便问道:“久闻川仙是世外高人,一卦可掌浮尘,少主却因何与川仙叔侄相称?”
木惊枝又拢了拢翅羽,把徐行护得周全一点,“川仙也是迟山老祖的徒弟,是我是师叔。”
“老祖?老祖到底有多少徒弟?”
“浮尘间只闻当年老祖座下有三位弟子,大弟子木沚,也就是迟山上一任圣主,二弟子是那长汀老贼,三弟子便是我师父元濯祖师,其实,老祖还有第四位徒弟,便是这位川仙,川沧师叔。”
木惊枝叹了口气,“老祖本属火,却不知为何给这四个徒弟都取了带水的名字,真是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也就难怪几位徒弟命散神离……老祖去后,迟山留给了木氏,长汀老贼素来与他交好,自然留下辅佐,我师父受老祖大恩,便像现在的幽思一样,一心守护迟山。唯独川沧师叔,幼年时便隐匿逍遥,老祖离世后他片刻都没有多留,寻了这浮尘外的小岛,再不肯出去了。”
“如此看来,川仙幽避世外,是最明智的一位了。”
“可不嘛,谁能比这老头贼精啊……明明他与师父关系最好,可从前师父来看望,他便只聊些不痛不痒的闲谈,偶尔卜上一卦,却也不肯显露一丝功力,这千载而来,其余三位无论善恶都已随老祖去了,只有他成了世外仙人,逍遥自在。虽说他对我倒是极好,却也很少指点,只是很喜欢试炼磨砺,看我被折腾,满足他孤苦多年的恶趣味。”
徐行的嘴角微微上翘,“少主不也很喜欢折磨从心玩闹吗?倒与川仙有几分相似。”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少主并非木氏血脉,就没想过……”
“当然想过啊!”木惊枝扳着手指头,认真的掰扯,“既然我是朝雀,那么我爹娘至少得有一个是雀才行,可是我寻遍浮尘间禽族,竟再寻不到一只孔雀,在我之前,禽族竟然也从未出现过孔雀,奇怪吧?”
“那川仙的元身是什么?”
“我曾经偷看过川仙法身,独腿身瘦、毛色黑短,也没有屏尾,除了个头和我差不多,再没有一分相似之处,根本不可能是雄雀,我翻过万相谱,那上面都没记载过他这般样貌。后来我也曾问过师父,师父说川仙是老祖带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物。”
徐行犹豫了一下,“那少主可曾听过凤育九雏一说,九雏之一便是孔雀,少主会不会是老祖……”
“那就更不可能了,凤凰是雌雄共体,他的孩子怎么会是我母亲所生?。”
他的指头不安分的敲着下巴,“所以我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寻到生父,却因来历不明害我母亲惨死。或许除了母亲,没人知道我亲爹是谁,这秘密便随她入土了……也不怪木如倾叫我野种。”
看他孩子般的模样,徐行默默感叹,木惊枝对她也算是毫不敛藏了,他的身世,聆楚的身份,甚至川仙的底细,都可以如实相告。
只是为何提起七百年前那场劫难,他却守口如瓶?难道他也真的如自己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行想了想,轻声宽慰:“万物皆有章法,既存于世间,便自有存于世间的道理,少主生性不爱拘束,也不必再为这些事烦扰。”
木惊枝把脸凑近徐行面前,眼中星芒似流萤闪动,“小红,你这是在哄我开心吗?”
徐行伸出细指点住他的脑门,把他神采奕奕的小脸推远些,“少主若是开心了,便想想如何下山,徐行还不想在山上终老。”
木惊枝痛快的点头,“好!”
他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好,闭目掐诀,刚过片刻,突然又睁了眼,“我想到了!有办法了!”
“这么快,什么办法?”
“川仙的法阵再厉害,终归是有章法的,我们沿着他给的路走,就已经进入到他设的章法里了,所以我们若想下山,便要反其道而行之,越是不守规矩,越是容易破。”
“不守规矩,少主最在行了,我们要如何做?”
“我们蒙上眼睛,从山坡上滚下去,肯定能下山!”
徐行差点儿就一巴掌拍到他脸上,努力压着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少主还真是聪明决断。”
“这主意不错吧?”
“不错。”
“那我们滚下去吧?”
“滚!”
“小红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徐行扶额,“少主想要怎样,自便吧。”
她起身寻了棵粗壮的大树,伸出爪子,几下便利索的爬了上去,蜷靠在枝杈上阖眸,不再理会他。
“小红,你才刚醒,怎么又睡啊?你这懒猫儿的体质也太容易倦怠了,等下了山我给你弄点药材好好补补。”
徐行慵懒的在树上挠挠脖子,假装没听见。
木惊枝在树下蹦跶,“小红,你就把我扔在树下不管了?”
“小红,树上风大,你体质虚弱,快下来,别着凉了!”
“我虽然睡了七百年,但是只要认真想想,还是能想出门道的,我保证带你下山去,放心吧!”
“你真不理我啊……那你好好歇着吧……”
徐行听着木惊枝满口碎念,竟然也不觉得烦,嘴角不经意泛起了浅笑,在这唠唠叨叨中又睡过去。
……
夜愈静,徐行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丝异样,猛地睁眼,她栖身的枝头正落着那只硕大的雕枭,带着刀疤的凶残面容挂着恭谨的笑容,别扭中透着一丝可爱。
徐行朝树下看,果然木惊枝不在。
“少主何在?”
“姑娘不必担心,少主只是寻了个不打扰您的地方,试演法阵,破解川仙的迷障,此时,正用着功呢。”
“少主他……”
“少主从前贪玩,又沉睡了七百年,川仙欲助其砥砺修为,恢复从前的本事,自是要少主吃些苦头,只是没想到姑娘误闯进来……”
“是徐行唐突了,还请尊使代为向川仙转达歉意。”
百莫拱手施礼, “姑娘只是碰巧闯入,无需道歉,少主想必是不愿姑娘看到他历练之苦,故而寻了您安睡之时悄悄修炼。”
他高大的身体一动,整棵树都跟着晃悠,徐行小心翼翼的抓紧树枝,“尊使不必行此大礼。”
“是。”
百莫恭恭敬敬的收手,敦实的坐回去,这厚重的一坐,那本就不粗壮的树枝终于受不住他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了。
徐行反应迅捷,纵身跳到树干上,一点点滑了下来。
百莫也落下来,满脸尴尬,“百莫身粗体壮,惊扰姑娘了。”
徐行温善的笑笑,“无妨,尊使深夜至此,只是为了告诉徐行这些?”
“是川仙知姑娘误入山上法阵,所以派百莫前来,问姑娘是否需要百莫带您下山。”
“我留在山上,会影响少主吗?”
“倒是不会影响,川仙说了,有徐行姑娘在,更是磨练少主心性的好机会,只是姑娘要在这荒山上挨着些苦,川仙怕怠慢了,您若是想下山,百莫这就带您下去。”
徐行轻轻抱腕施礼,“这点苦倒不算什么,请尊使转告川仙,徐行对少主的修炼颇感兴趣,想留下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