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屿栖的山并不陡峭,木惊枝却如临大敌,一路紧紧的贴着徐行,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山坡上滚下去。徐行知道他是故意的,可谁让自己之前误会了他,权且忍一忍……
许是头一回见徐行如此顺从,木惊枝故作紧张的脸上掩不住偷笑,假装不经意的慢慢凑近她。
一开始只是徐行扶着他的手臂,可是没走几步,他的手就反过来拉她,被徐行瞪一眼,又火速收回去,一脸若无其事。
如此反复几次,徐行忍无可忍,甩手把他丢在一边。
木惊枝也不闹,就在后面跟着,“小红你生气啦?小红你慢点走……等等我!你别不理我啊……”
他就这么一路聒噪,小红小红的叫个不停,比枝头的喜鹊还吵人,徐行也不理,径直往山下走。
走了许久,徐行额头渗了细细的汗珠,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上山时明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下山走了这么许久,竟然还是在云雾缭绕中。
从这雾气浓淡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山顶。
前面的路似乎有些熟悉,徐行慢下脚步,试探着过去,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凉了半截。空旷境地,氤氲笼罩,雕着云纹的白玉柱独立正中,地上还残存着鸟儿们零落的彩羽……不正是刚才那个地方?
木惊枝一下跳到她身边,表情竟然有点雀跃,“哇,又走回来了!”
“这怎么回事?”
木惊枝立刻乐开了花,“小红肯理我了?”
徐行嫌他无聊,闭口不言。
木惊枝长指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一脸郑重的开口:“我猜,我们迷路了!”
废话!徐行很想一巴掌拍到他脸上。跟这家伙浪费时辰,倒不如自己找出路!
徐行转身循着路继续走,沿途认真的留下标记,然而一个时辰左右,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地方。
木惊枝欢天喜地的插嘴,“不会真的迷路了吧?”
“少主与川仙如此熟悉,竟不知这山上的路径?”
“川仙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山上施障布法,除了那尊汲取清霄灵气的玉柱之外,这山上的东西每天都有变动,我都七百年没来了,哪儿还认得……”
“既然每日都有变动,一切必在川仙掌控之中,川仙如此疼爱少主,难道真的会把你困在此处不成?”
木惊枝鼓着腮帮子叹了口气,“就因为是我,所以他才不会管的,罚我只是个由头,川仙是看我一睡七百年,怕我颓丧,想布些法阵试炼我。”
“川仙试炼少主,倒是给徐行捡了个株连。”
“这恐怕就是缘分,注定你我同经困苦,共渡历练,”
徐行不想接他这个肉麻的话茬,转口问:“那现在该如何破解法障?”
“小红,灵猫不是最能辨别方向的吗?”
徐行抬眼瞪他,“还不是因为少主折了我的尾巴!”
“我……”木惊枝挠了挠头,试探着问:“小红要是还有尾巴,就能识别方向了?”
“自然。”
“哦……”木惊枝犹豫片刻,慢吞吞的伸出右手小指,抵在徐行身后。
那手指正戳在徐行后腰上,徐行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闪在一旁,惨白的面颊瞬间红成了和眼睛一样的赤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木惊枝,你找死吗?”
木惊枝满脸无辜的看着自己的小指,又小心翼翼的看看徐行,老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冒出一句:“你不是……要尾巴嘛……”
徐行抽出腰中的匕首指着他,“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你自己要的,你又怪我……”木惊枝的语气委屈得不行,瞧见徐行的刀尖真的朝他过来,紧着步子往后退,“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老是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啊!”
“哎……小红……小红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咱们都迷路了,多个人好歹也做个伴儿啊,剩你自己困在山上我不放心的……”
……
他的嘴巴却一刻也没有停,一边碎叨一边跑,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恐的意思,还回头朝她做鬼脸。
徐行原本是很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家伙,可是看他这副样子便知是胡闹。
她的身体离大好还相距甚远,昨夜喝了酒,刚才又绕了那么久的冤枉路,早就疲惫不堪,如今气虚力竭,实在懒得陪他玩,追了几步便停下来,慢慢敛气收神。
木惊枝又嬉皮笑脸的凑回来,顺手拿过她手中的刀,“这个没收了,女孩子不可以打架,更不可以带刀,知道吗?”
“还给我!”
木惊枝把刀举得高高的,“杂碎送的破刀,你就那么在乎啊?”
“不用你管!”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跟人打架,我就把刀还给你。”
徐行抬眼看他,“那是我的事情,少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木惊枝摇头,“那你答应我,不要涉任何危险的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你,好不好?”
徐行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目光看向旁处,“少主不离徐行身边,才是最危险的事吧?”
听了这话,木惊枝原本含笑的眼睛迟滞了片刻,温柔的表情化作失落,高举的手也缓缓放下。
然后,他沉静片刻,低声轻道:“对不起……”
他的语气中透着愧疚,眸中似乎还隐着不易觉察的痛。
徐行有些意外,知道自己方才言语有些不善,没想到一时气话,竟真惹得他如此情状,倒不知说什么好,她又从来不会哄人,只能默默低头看着地上的花草。
二人静立良久,林间的风吹过他们之间的空隙,气氛莫名沉静。难得有木惊枝在的时候,还能这样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木惊枝把匕首放在徐行的手心里,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笑意,“既然小红喜欢,那就留着,至于我招来的这些危险事,便由我来承担,不会让小红再有危险的。”
他冰凉修长的手把徐行纤细的指头裹含于掌心,语气愈发坚定,“相信我,好吗?”
他如此真挚深沉的样子,却没有让徐行心里有半分宽慰,反而紧了些。
七百年前,在雾千里外,他们二人并肩走过盛放的花木,他亲手雕了一支木簪递到她手中。那时,他是她见过的最有趣最漂亮的生灵,口中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半面清颜带着世间最纯粹的笑,虽艳衣如火,却不惹俗尘。
他那般身世混乱,行为乖张,浮尘百般难听的蜚声碎语都不曾乱他半分心神,自在得真如林间初问的稚鸟一般。
可是最近这两月,他从寒水阴涧中活过来,依旧挂着纯澈如初的笑,甚至比从前素清淡然,美好中凭添了仙逸之态,可偶尔失神或恍惚间,徐行还是能看出他的心里早已压着深重的东西,面皮上纯净无扰的烂漫模样,怕再不是心底所出了。
究竟有什么事情,致他如此讳莫如深?难道是七百年前那场劫难吗?
徐行抬头看着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叫他的名字,“木惊枝,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木惊枝柔柔的低头看她,“小红愿意帮我分担心事吗?”
“若是少主觉得徐行分担得起,便可说与我听。”
木惊枝弯下腰,视线落到和徐行同样的高度,水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徐行的眼睛,“其实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对你说,也只能对你说……因为此事,只有小红你能分担。”
“何事?”
木惊枝又凑近一点,贴近徐行的耳朵,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只这四个字,明明他的气息那么凉,徐行的耳朵却有些发烫了,“徐行想着帮少主分担正事,少主倒要耍笑玩闹,着实……轻佻放浪!”
“是你让我说的,说了你又不肯听……”木惊枝露出俏皮的笑容,“我知道,女孩子比较害羞,小红心里还是听进去了,对不对?”
“徐行耳力不佳,心智不全,听不见也听不懂少主的话。” 她避着木惊枝,想要退后两步,木惊枝却不肯,又伸手把她拉回近前,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徐行急了,指尖伸出锐利的爪子,反手抓了木惊枝的掌心,趁着他吃痛,转身坐在一棵大树下,缩成气鼓鼓的一小团。
她额头冒着虚汗,脸色惨白吓人,只有耳朵红的剔透。
木惊枝蹲在她面前伸手试探她的额头,“不舒服了?我错了我错了……小红你别吓我!”
他撩袍坐在她身边,拍拍自己的肩,“要不要靠一下?本少主虽然寒凉了一些,但肩膀还是很宽厚的!”
徐行下巴抵着膝盖,闷闷不理他。
木惊枝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见徐行一直不说话,探袖擦擦她头上的汗水,“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出路,再回来接你。”
徐行依然未说话,不知有没有听到。
木惊枝温柔的笑笑,起身欲走,却突然被一双纤细的手扯住袖子拽了回去,紧接着,徐行侧身靠在他肩头,闭眸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