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再次睁眼的时候,一缕阳光正照在她脸上。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身上搭着苍色外衣,泛着清澈水汽,却并不寒凉。干净的墙壁,简单的摆设,虽然不算漂亮,但应该不是川仙那个小小的木屋。
阳光漏过窗的缝隙透进来,沄屿栖空气清澈无尘,光线在屋中木桌木椅上洒下星点光斑,古旧的木纹淡然微漾,把这简单的小地方显得融暖安静。
徐行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睡在这里的,头还是有点疼,她轻轻捶了捶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来,现在还是不能喝酒。
正蔫蔫犯愣,门外传来从心的声音,“醒了吗?”
“嗯。”
门开了,明柔的晨光里冒出从心笑得温暖的脸,“好点没?”
“好多了,这是哪儿?”
“山腰的房子,川仙自己喜欢住那个四面漏风的一堆木头里,总不能别人也跟着他住木头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伸手摸摸徐行的额头,“还行,好像没什么事了。”
他痞痞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又看看半搭在徐行身上的衣服,“我闺女深藏不露啊,七百年了,昨天才知道,你还藏着这么一面,啧!”
徐行顺势把衣服扯下来递给从心,“什么深藏不露,不就是酒量小了点……”
从心眼睛瞟着着木惊枝那件衣服,没有接,语气意味深长,“我懂,女孩子嘛,酒量浅也是应该的,借着酒劲儿表明心迹,不用你说,我都懂!”
“表明什么心迹?我昨晚……怎么了?”徐行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点心虚。
上次在雾千里,她喝醉后迷迷糊糊和木惊枝睡在了同一个房间,第二天所有人都说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看从心的现在表情,不会这次也……
从心看着她一脸没底的样子,笑着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徐行试探着问:“少主呢?”
“少主昨晚可是被你缠得累坏了,天亮才在歇下,他让我在门口守着你。”
缠得……累坏了?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难道……
不可能,她就算再醉再蠢,也不可能发生两次同样的事情,况且她在忆沄亭里就没了意识,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主动做什么……
不会的,不可能的……
徐行下意识的缩紧肩膀,睁大了赤红的眼睛看从心,隐隐有点慌乱,“你在说什么?”
从心看她的样子,也有点犯愣,“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吧?”
“不记得……”
从心的眼睛懵懵的眨了两下,然后“噗”的笑了,侧身倒在床板上笑得直打滚,把床板捶出“咚咚”的声响。
他越是这幅样子,徐行越着急,赶紧伸手去扯他。 “你笑什么呢?别笑了,起来!”
从心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表情认真了一些,“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行心里别扭,默默的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你可要稳住了。”
“……好。”
“昨天我们在屋里聊天,你突然推门进来,晃晃悠悠的,看样子好像是喝醉了。”
“我自己过来的?”
“对啊,我去扶你,结果你一下把我推开了,直奔少主……”从心歪歪嘴角,硕大的虎牙都带着贱嗖嗖的味道,“看着好像走不稳,奔少主那几步走得可利索了,然后就死抱着少主不撒手。”
徐行默默听着,果然……和揽香阁那些女人说的一样。
从心伸手点她的脑袋,“你做了这么厉害的事情,竟然忘了?”
“后来呢?”
“后来少主的样子很奇怪……我本来以为这样的美事他肯定开心得要飞起来了,但他很生气,问谁给你的酒,甚至还皱眉了!”从心说得起劲儿,又使劲儿拍了拍徐行的头,“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他最生气不过冷着脸,但是这次他居然皱眉了!我第一次看见少主皱眉!眉梢眼角那个心疼哟……要我看啊,你心里是不是也早就装着少主了,酒后露真心?”
徐行挡开他这双不安分的爪子,“我若是有真心,不必借着酒意。”
从心笑了,“也对。”
他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你若是没有真心,现在是不是有点太平静了?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哎不对劲儿,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少主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徐行眼睛闪了闪,抬手把木惊枝的衣服罩在从心脸上,顺带着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轻快的起身跑了,隐约听到身后从心闷闷的哭嚎声。
沄屿栖的晨间风景与晚时大不相同,风动晨露,叶嫩花含,山鸟喧鸣。这样四季温暖风调雨顺的地方,花草鸟兽都是幸运,难怪川仙千年都不肯离开这里。
徐行弯下腰看着一株尚未完全青绿的微微嫩黄的草叶,草尖儿上的露水映出她赤红的眸子,被水珠这样一晃,她的眼中似乎也有了如木惊枝一般莹润剔透的神采,徐行弯起眼睛笑了,水珠里那双眼睛也变作桃花一样美好。
正笑着,隐约听着林间高处似有歌声传来,如渺然涓流,清泉击石,又夹杂着一些鸟鹊的啼叫,好似远来自云霓之中,尘世之外,悠悠荡荡,不可捉摸。
徐行站直了腰仔细听,她的耳力素来绝佳,这次却难以分辨声音来自何处,只是越这样似隐似现,越是勾人心扰人魄,徐行大致听得一个方向,便循着走过去。
入林深叶密之处,歌声逐渐能辨别一些,只是依然听不清唱词,似乎又是上次那般随意哼吟。
听这声音似乎是木惊枝。
从心不是说他一夜没睡吗?不好好休息,怎么跑到林间唱歌了?
是他也好,正有些事情要跟他说清楚。
徐行继续往前走,转过一条小径,柳暗花明之处,得见一小块空旷境地,有一寒白玉柱独立于此。
山顶本就云雾缭绕,白玉柱上端隐没在云中,看不见顶,歌声便是从上面传来,众鸟的啼叫之音也清晰了很多。
徐行抬头看去,忽见云雾隐现中一团纷乱斑彩的云慢慢落下。
仔细辨认,那彩色的云竟是无数羽毛明艳的鸟儿交叠在一起,“彩云”中托着一人,苍衫素面,孑然立于其中,恍若脚踏云朵,身笼清芬。
如此姿容,除了木惊枝,还能有谁呢?
他的口中歌声还未停,声音温柔得吓人,如春风掠水,掀不起太大波澜,却一波波点开浅淡的连漪,鸟儿们听着他的歌声,似受到了某种指引,极听话的扇动翅膀,稳稳托着他一点点落下来。
木惊枝高大消瘦的身子清濯冷硬,薄唇中吐出的曲调缥缈悠然,神色也多了几分温谨正气,与他平日里欢快吵闹的样子着实相差甚远。
浅浅眸间露,薄薄玉生寒,端端是罕见的绝色……
徐行静静看着这样的木惊枝,直到众鸟终于慢慢将他放在地面上,又如绚烂的落花重新飘回枝头一般纷纷飞离了地面,隐入林间各处。
歌声停了,木惊枝就站在她面前,神色一如方才的飘逸。
徐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难得木惊枝的端正如仙的模样,倒怕破坏了。
正犹豫着,眼前的木惊枝突然像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天啊……可吓死我了,腿都软了,太高了……小红你快过来扶我一下。”
他大吵大嚷,声音还带着点哭腔。
徐行暗叹,果然,这副样子才是木惊枝的本色。
无奈伸手把他拉起来,“少主没事吧?”
“有事……呜……”木惊枝高大的身子一歪,直接靠在徐行肩上,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小红我害怕,那上面好高啊……还好我聪明,呜呜,吓死我了……”
徐行想推他,却被他死死缠着手臂,只好耐着脾气问:“谁把你扔到上面去的?”
木惊枝又哼哼两声,语气软的像个被欺负的小姑娘,“川仙……”
不知为何,他这软腻腻的样子,徐行并不反感,只是轻轻的问:“他为什么把你放到上面去?”
木惊枝终于抬起头来,嘴巴还撅的老高,满眼无辜,“惹他生气了呗……那念沄柱是他平日练功用的,听说有十八丈高,他就那么让百莫把我拎上去了……太吓人了!”
他又委屈巴巴眨了眨眼睛,突然转口问道:“小红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徐行发现他眸子里的水汽好像又褪去了几分,愈发清灵剔透,下意识的躲开他的视线,“不是,只有些事情,要对少主说。”
“何事?”
“方才从心告诉我,昨日是徐行酒后失礼,惊扰了少主,想来上次在雾千里……恐怕也是徐行醉酒冲撞,误会了少主。”
木惊枝笑了,“所以小红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打算补偿我的?”
“徐行只是想告诉少主,请少主放心,以后徐行定会引以为戒,不会再沾一滴酒了。”
“完了?”
“……嗯。”
木惊枝使劲儿晃晃脑袋,“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补偿,罢了罢了……”
徐行微微颔首,“多谢少主。”
“但是你上次冤枉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徐行默默退后了半步,“少主想要如何?”
木惊枝扬起下巴,一脸骄矜,“你……扶我下山!我腿还是有点软……那上面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