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门口的是一个长相偏冷的男人,体态颀长,身形自带一股劲道,看一眼便知是个身手不错的好手。
陆羡之记得刚才守卫喊他统领。
统领这个称呼,在大盛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叫的。
还在渡安的时候,陆羡之听过不少。但那是特殊的地方,是边关重兵把守之地。
他细细地打量这个人,见他也盯着自己瞧了许久,视线像把冷刀,一寸寸地刮着自己。
陆羡之被他看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间明白了苏美美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心底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
杀气太重,被他盯着,浑身不住打寒战。
分明就是个刽子手。
守卫尤其怕他,行礼下意识地隔了一段距离,声音都小了不少。
“统领赎罪,我现在就把人带出去。”
男子这时候才收回了视线,说:“既然是管家的意思,那就随便吧。对了,管家有没有说看完人之后,怎么招待他?”
他的手看似十分随意地指向陆羡之。
陆羡之眼神一动,心想难不成还真的跟他过不去了?
守卫弯着腰,看了陆羡之一眼,回道:“管家说看完之后把人带过去,他也见见。”
男人失笑,手指忽然间放松下来,啪的一声垂在了身侧。
“扫兴了点,我还以为能落到我手里。”
守卫一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看了陆羡之一眼,急忙说:“统领说笑了,这位公子只是来找人的。自然是要放出去的。管家说了,现在是多事之秋,尽量少惹麻烦。”
陆羡之把这几个字听进了耳朵里。
多事之秋又是什么意思。这山庄地界,现在还不是让他们为所欲为的么?……或者是他们查案的动作,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行吧,我不惹事。”男人笑着转身,一边挥手一边说:“我倒是要看看管家也能不能忍得住不惹事。”
守卫巴巴地看着那男人走远,等到人影消失了,才松了口气,回头冲陆羡之笑,说:“运气不好,碰上这尊丧门星。”
陆羡之问道:“刚才这人是谁?凶神恶煞的。”
守卫嘿了一声,道:“可不就是凶神恶煞,就当没见到罢了。今天有点流年不利,公子还是随我过来再看两眼,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陆羡之低头,随着守卫进去。
外面看着是两层的木楼,陆羡之进去一看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就是个虚假的木壳子,里面放满了一张张木板床。
进去就能听到呻吟声,哽咽声和低泣声,只是他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这里的人比外面的还要严重。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太叔泽,也没有见到太叔泽带过来的任何别院的人。陆羡之悄悄松了口气,心想果然太叔泽还没有蠢到这个程度。
守卫低声问道:“没有吗?”
陆羡之摇头:“没有。”
守卫喃喃道:“那就奇了。我就说了,是不是弄错了,别院的公子不像是会来这里的人。”
陆羡之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去见见管家吗?我当面问问好了。”
守卫盯了他半晌,似乎是有点疑惑。
陆羡之问道:“怎么?不能问吗?”
守卫摇头说:“没有,公子请跟我来。”
陆羡之回头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偏角院子,暗自记下了位置。
守卫忽然开口问道:“公子……你是真的来找人的吗?”
陆羡之听得奇怪,但细想一下,即使是寻常情况,人家也该起疑了。他全当不知,低声和气地说:“自然是真的。不然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唔,”守卫似乎若有所思,道:“实不相瞒,方才我和我们统领说话,您应当也听到了。最近山庄这边听说有什么人过来查案子。恰好又在这个时候出了那么一个人命案。所有人都有些紧张。”
陆羡之心说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我看是紧张过头了。你们这儿的县太爷为了这个案子,请了我两次。我这种刚到这里第二天,人生地不熟,哪能做得了那么大的案子?”
守卫敷衍地笑了声。
陆羡之道:“哎,想起来前几天还为了这件事,跟我家的人一起过来找庄主帮个忙,今天我就直接过来找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家和山庄八字不合。”
守卫一顿,哦一声说:“公子言重。我倒是觉得只是时机不对。这么大的案子,也不是我们庄主能说上话的。公子你们是找错人了。”
陆羡之笑笑,说:“那我今天找你们管家有用吗?我看着你们管家好像说话比你们庄主有分量。”
守卫:“……”
守卫一路把他往另一条路带。
没多久,陆羡之就见到了之前他来过的那座破落木楼,他指着那木楼和守卫说:“那不是庄主住的地方吗?我能不能去跟他打个招呼。”
守卫拒绝道:“……庄主近段时间身体不适,若非提前打招呼,寻常不见人。”
陆羡之往里面看了一眼,木楼的大门紧闭,依稀还是能看到屋内的光景,忽然有人影在里面一晃而过。
他下意识停住了脚——尽管只是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人影身上的衣物。
“……”
和太叔泽之前来衙门见他时候一模一样。
太叔泽说要来见应天贵,原来是真的来见这个人的啊。
守卫见他停住了脚,回头的时候眉头挑得老高,说:“走吧,今天见不了庄主,你要是有什么事,一会和管家知会一声就好了。”
陆羡之哪能在这个时候走,怎么说也要惊动一下里面的庄主或者……别的人,他琢磨了一下,忽然夸张地扭了一下脚,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哎哟!”
守卫给他吓了一跳,急忙跑回来要扶他。
这时候紧闭着的木楼开了门,应天贵那细细瘦瘦的身影站在里面往他这边看过来。
陆羡之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给他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庄主,我不小心,不小心哈。”
应天贵抿着唇,和守卫道:“伤着了吧,把人扶进来吧。”
守卫低头哈腰的,却没有顺着应天贵的话做事。
“庄主,这位是管家的客人。管家吩咐小的一定要将人带到他面前。”
陆羡之心说,哦,这么想见他。可他现在忽然不想见了怎么办?
应天贵道:“你让他这个样子去见管家吗?”
守卫躬身道:“我背公子过去。”
陆羡之仰着头,忽然看到木楼偏角立着一个人影,那人晃动了两下,给他做了一个手势。
这么隐晦?让人怎么看得懂啊。
陆羡之无奈,忽然伸手搭在守卫身上,说:“也没伤的多厉害,劳烦小哥扶着我点。”
守卫有些高兴,手伸得极快。
陆羡之搭着他的手腕站好,瘸着往前了两步,忽然顿住回头说:“对了,庄主,我想问问您,可有见过我家老爷?”
应天贵一顿,陆羡之看着他眼神动了下,似是有些闪烁。
没成想,那守卫比应天贵还心虚,边拦边推陆羡之。
“庄主最近都不曾见客,哪来的客人。”
守卫扶着陆羡之走得比之前还要快些。
应天贵看着他们走远,侧头一边关门一边和里面的人说:“你的人有危险了,不去救吗?”
太叔泽从角落里面走出来,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坐下,说:“自然是要救的。”
应天贵看他一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疑惑地问:“那为何不走?”
太叔泽冲他笑,说:“这不是庄主还没开口嘛。你这里可比救人要紧得多。”
他带着人偷摸进来已经大半天了,应天贵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也知道他是偷偷摸摸进来的,却没有将他赶出去,也没开口。
可见他和那位管家不是一路的。
太叔泽看他又憋回去了,无奈说:“你那管家到底是什么人?”
应天贵有些不耐烦,说:“我都说了我也不知道。”
太叔泽气定神闲地耍赖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呗。”
应天贵看了他一会。
“我已经把我能说的全告知你了。”
太叔泽朝角落里招手,说:“你只是说了谢元广想知道的事情,和我没关系吧。”
谢元广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说:“大人,什么时候能动手?”
太叔泽道:“还差点东西。”
应天贵深吸了口气,说:“真的没东西了……”
太叔泽笃定道:“有。山庄里有多少人手,那管家平时都做了什么。……书馆,医馆以及衙门到底有多少人是掌握在山庄的手里。”
应天贵脸色极其难看。
谢元广走过来,在应天贵旁边坐下,说:“阿贵,说了吧。像只金丝雀这样被关在这种破笼子的感觉也不好。”
应天贵压着声说:“你懂什么?还敢跟我这么说话。当年要不是我,你能活着离开这?”
谢元广沉吟了一会,说:“那你应该知道我这种人,肯定早晚要回来闹的。难道你一直忍着,不是为了这一天?”
应天贵忽然被他这句话激怒了。
“当初我带你来山庄,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元广失笑说:“谁想得到啊。”
应天贵指着太叔泽,说:“山庄一直就是这种生存方式,只不过从姓张的换到我手上而已。就算我现在反水了,这里也不过是换一个人来掌控。既然谁都可以,凭什么不可以是我。”
太叔泽笑了声,说:“你确定山庄现在是在你的掌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