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泽不等他做出反应,又补了一句。
“应天贵,你只是一个傀儡,一个道具而已,掌控的并不是你。”
谢元广抬眼看了下太叔泽。
“对于朝廷来说,这个地方是谁掌控都没有关系,对吧。”
太叔泽斜睨他,说:“哟,不装老实了?”
谢元广又闭上了嘴,不吱声了。
太叔泽站起来,伸手按在他的肩上,说:“没错。朝廷对谁掌控这块地方,怎么掌控都无所谓。只要不超出法度之外。”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
谢元广沉不住气了。
“阿贵,你想清楚。陆羡之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山庄等于全部都要毁掉了。到时候你连这样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那个管家……他不会管你死活的。”
应天贵沉默。
谢元广忽然站起来,说:“别逼我动手,阿贵。”
应天贵顿时惊慌地站起来往后退;“谢元广,你要忘恩负义!”
谢元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说忘恩负义太过了点。真计较起来,之前我们也不过是相互利用。我现在就给你一个选择,说,还是不说。”
屋里一片安静。
太叔泽冷眼旁观,一声未吭。
谢元广比他想象中要识时务多了。直到刚才,他对这个人才有点当初头一次在渡安山匪窝里见他时候的印象。
陆羡之都说对了,县太爷的直觉果然相当敏锐。
他想起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谢元广震惊的神色,心底有点想笑。他大概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怀疑的态度,怎么突然连着两次抓了他的辫子。
谢元广跟他一样,并不是从正常的大门口进来的。而谢元广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俩就像在山匪窝里那时候一样,对面对笑着摊了牌。
谢元广和应天贵一直都有联系,正确来说,他们一直有所勾结。当年山庄的灭门案,就是他们一手策划,实施的。
只是谢元广没想到,他们会遭遇到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帮了他们一把的某个势力在他们灭掉山庄之后,瞬间反扑,并且伙同应天贵把谢元广炮灰了。
谢元广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无辜这个事实,这个人越发真实了。一切好像一下子得心应手起来。
太叔泽顺顺利利地把谢元广捏在了手心里,将最大的利益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去权衡。
整件事都立刻顺理成章。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陆羡之忽然在这个时候插足了这件事。
原本有条不紊的进展,一下子变得急迫起来了。
应天贵没坚持太久。谢元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山庄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美轮美奂的假象,在他所有权利都被架空了之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死不过是个时机未到而已。
谢元广的提议就是让他活着的机会。
“我是真的不知道管家到底是什么身份,药……确实是他提供给我的。当年三庄主就是因为突然断药才死……谢元广应该知道。”应天贵有点哆嗦,说得断断续续:“山庄确实每年都有尸体送出去,不过那些尸体都是吃过药的,我觉得这种尸体留着也不是什么好事,送出去便送出去吧。管家……他们可能就是觉得不能让人发现这些尸体才送走的。”
太叔泽顿了下,疑惑问:“不能被人发现的尸体,就地销毁就好了。何必那么麻烦,还增添了风险。”
应天贵半晌后喃喃说:“……这个我也有想过。可我实在想不通,人都死了,尸体又有何用。”
谢元广这时候也疑惑地问了一句。
“我也奇怪。”
太叔泽回想当初陆羡之给他说瘟神起源的那段话的时候,自己的想法也相差不多。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陆羡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正常人谁会想到吃尸体这么凶残的事情?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觉得这世上有人吃尸体吗?”
应天贵摇头说:“不,不可能吧。早年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不断的时候,还有这种可能。现在大盛国泰民安,纵然边关地区有时候日子不大好过,但总归还能过得去……这种灭绝人性之事……”说着他又闭上了嘴,小心地看了一眼谢元广。
谢元广简单地回了一句:“不曾听闻。”
太叔泽问:“是不想说,还是真的不曾听闻?”
谢元广皱眉,说:“是真的不曾听闻。不过你们在渡安茶馆底下挖出地道的事情和地下河之外发现墓室,我倒是有些耳闻。”
一般人只会觉得骇人听闻,他却能把两者联系起来,这人果然聪明。
太叔泽直言道:“这事说起来一言难尽。知道最详细的还是我们的陆大人。”
应天贵十分忐忑,支吾了一会才问道:“刚才那位真的是我朝去年的新科状元郎?”
太叔泽玩笑似的说:“不像吗?我也觉得长得实在太过好看了些,头一眼还觉得有点绣花枕头。”
谢元广哼了一声,说:“莫要小看了陆大人,我在他头上吃过大苦头。”
太叔泽朝外面看了一眼,站起来说:“差不多该去救人了。万一陆大人真出了事,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了。”
谢元广默声站了起来。
应天贵低着头:“说句实话,山庄的事情一直都在管家的掌控中,我……什么都做不了。真的。”
太叔泽朝角落那边招了招手,说:“庄主不用担心,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一定会直说的。”
之后,角落里陆续走出七八个人,齐齐弓腰行礼。
这些人穿戴是正式的官服,看上去十分扎眼。谁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太叔泽指指外面,说:“天色暗下去,这个时候动手比较合适。”
“是,大人。”
那七八个人从窗口门口相继鱼贯而出,太叔泽跨出一步,忽然回头朝谢元广说:“不一起吗?”
谢元广看了他一眼,说:“不了。我还有些话想和庄主说。大人还是去救人吧。”
太叔泽笑了声,随即大步跨出了低矮破落的大门。
闯入的外来人终于走了。
应天贵觑着谢元广,踟蹰许久,始终不敢出声。
谢元广率先开了口,说:“我不会跟你计较当年事情的。你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我很清楚。”
应天贵放在桌子上的手有点抖。
谢元广看了他一眼,皱眉说:“十年就能让你变成这样,你也吃药了吗?”
应天贵低下了头。
“我……不想死。”
谢元广弯了下嘴角,说:“想也是,不然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那么坚持不把管家的事情说出来。”
应天贵呼吸困哪似的喘了两口气,说:“你会不会杀我?”
谢元广说:“我要杀你早就动手了。”
应天贵这时候才松了口气。
谢元广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到他面前,说:“太叔泽不是一般的人物,他能留我们多久很难说。”
应天贵一顿,问:“那怎么办?”他下意识握住茶杯的手停在那,神情十分紧张。
谢元广笑道:“他是什么身份?只要山庄这边的事情太稳了,并且这里没有我们就不行,他就不会对我们下手。”
应天贵道:“……哦,这么说起来,管家确实不能留?”
谢元广道:“让他们自己斗去便是。倒是你……山庄灭门案的真实情况,现在除了我们之外,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不害怕吗?”
应天贵紧张道:“不是有你吗?”
谢元广盯着他,半晌忽然低笑,说:“也是。”
太叔泽背着双手,朝前迈步,前方有人匆匆过来,一见他便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山庄!”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背后抹了他的脖子。
“大人,会不会打草惊蛇?”
太叔泽道:“无所谓。”
人一定不会走,他们有太多重要的东西在这里了,不会轻易离开的。况且他还故意带这么少的人进来。
就是要对方轻敌。
陆羡之从踏进门开始,就知道事情比他想象中要直接得多。
对方似乎也不想跟他废话,开口便l道出了他的身份。
“我倒是不知道,大盛新科的状元郎,渡安县的县太爷掩盖身份,到我这山野之地来做什么?”
陆羡之本能耍嘴皮,说:“一个边关,一个山脚下,大家都是山野之地,半斤八两。我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对这里如此舒坦的日子酸得不行,所以想着过来砸个场子。”
说完,他顿了一下,站直和坐在对面不远处的男子对视。
“听说,你就是山庄的管家?我看和应天贵比你起来,你更像这个山庄的主人。”
男子笑了下,说:“没名没分,庄主实在不敢当。不过就是庄主看重我,让我帮着他管一下而已。”
陆羡之顺势道:“管着管着就当自己家里随便用了啊。蝙蝠帮真是好大的排场,我都不知道你们的手都伸到帝京脚底下了。也难怪帝京的那位沉不住气了。”
“陆大人知道的挺多,我倒是不知山庄做了什么触了大盛律法。”
陆羡之心道,这是要跟自己耗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