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大牢里面出来后,陆羡之特意去找了一趟在县衙暂代县令之位的梁云青。
梁云青冷不丁看到他,下意识先拧眉,随后昂着头端坐在上位俯视他,冷声问他来干嘛。
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善。
陆羡之行了礼,嘴巴得理不饶人地调侃了人家一句。
“别弄得好像我是个专门带坏你们家大人的小人似的。我再说一句啊,我是你们家大人从渡安那边骗过来帮他办事的冤大头。你看他不遗余力地使唤我,连套话这种本是你们自己的事,都要我来干。正常的小人,是这样的吗?”
梁云青原本真的不信他。
但他反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他不得不信。
梁云青退后了一步,道:“我没有质疑陆状元的意思。都是职责所在。”
陆羡之在心底给他盖上了个嘴硬的戳,也不跟他斤斤计较了,直接开口说了自己这一趟跑过来的用意。
“朱海峰……啊,就是你家大人非要我去套话的这位仁兄。他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在案子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你们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梁云青道:“陆状元说很重要,未必重要。您……”
陆羡之一听梁云青说话的口气,就想起上次在别院大厅里面被他气了个够呛的经历,立刻想了个对付这人的招,接口说:“自然也是你家大人的意思,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梁云青顿时闭上了嘴。
陆羡之以为这样大约就能搞定这个人了,谁知道梁云青半晌后真的派人去问太叔泽了。
他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太叔泽这个刑司司长当得有多不容易了。
好在最后梁云青看在太叔泽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也好在这个人虽然不轻易答应别人的事情。但只要答应下来,事情都会办得极为稳妥。
两天后,在接到帝京派出来的人已经上路了之后,太叔泽火急火燎地收拾了别院的所有家当,带上陆羡之,泪别了元青晓青俩兄妹,依依不舍地启程回渡安了。
陆羡之一路看着自己即将离开的山庄盛景。
即便是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人命案,山庄里的那些受毒害的人还没有都救回来。这个地方的人们依然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仿佛和他们来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陆羡之十分羡慕,忍不住抱怨说:“为什么我还要回渡安那种鸟不拉屎的边关。”
太叔泽嘲笑他说:“才几天就乐不思蜀了?”
陆羡之由衷道:“我现在倒是想喝下山庄的那些药,把自己弄病恹恹一点。留在这儿多好。”
太叔泽应和他说:“真的?那我给你个机会如何。一会我们要去山庄把盛元广带走,听说梁云青派在那边的人收拾的动作特别精细且慢,这回还有点残羹剩饭留着,你去抠抠,说不定还有点渣让你尝尝。”
陆羡之一把甩上门帘,瞅了一眼一路在吃的李苗苗。
“算了。”
珍惜这点难得的岁月静好,也算是件好事。
山庄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盛元广原先并不打算走了。
应天贵已经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而山庄只要一天在应天贵的名下,等于就是自己的地盘。那日后可比在渡安那种地方当山匪的日子好过多了。
但他没想到,梁云青那天带来围了山庄的时候,在抓了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人之后,却完全没有撤离。
几天过去了。
山庄名义上还存在着,一切如常,他也听到风声,这个山庄依然是应天贵掌管。
按理说事情顺理成章。
直到太叔泽带着陆羡之站到他面前,太叔泽笑着跟他说:“盛老大,该走了哦。”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得明白过来,留在山庄的这些人,围的压根不是山庄,而是自己。
太叔泽客客气气地和应天贵道了声谢。
“至此,所有答应过庄主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做到了。希望日后庄主能好好打理,千万别在生事端了。”
应天贵还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盛元广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他——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应天贵如此听自己的话,把事情都说出来给太叔泽,不过就是个幌子。
站在他面前的两位早就达成了某些意识,不知不觉将他挖坑埋了。
应天贵还是有点怕他,往后退了几步,说:“盛兄,此后你好自为之。山庄,永远不欢迎你来这里。”
盛元广大怒:“你!”
李苗苗上来一把逮住人往外面拖,嘴上埋怨说:“你们男人做事怎么老是这么磨磨唧唧的。抓人拖走不就完了吗?”
所有人沉默无声地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把人拖了出去。
期间盛元广还挣扎了两下,给李苗苗一掌劈晕了。
谁都没敢在出声,哪怕是哼唧一下。
出城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
由于之前梁云青下了禁出城门之令,到今天为止,哪怕已经开始放行,但盘查依然很严。
陆羡之趴在车窗上往外面看了许久,笑着和太叔泽诋毁梁云青说:“你这个手下虽然不会说话的,但做事很认真。”
太叔泽靠坐在里面闭着眼装睡,闻声回道:“他有他的手段。再说,我能把整个刑司交给他,自然是因为他靠得住。”
陆羡之笑了两声,忽闻城门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他好奇地往那边探头。
李苗苗在前面说:“哎,好像要关城门了。”
陆羡之:“……这个时候,那我们怎么出城门。”
太叔泽闭着眼,坦然自若道:“放心,出的去。”
陆羡之看他老神在在,真信了他这番鬼话。
马车就这样被晾在城门口,前面排队等着出城的人越来越少,不少人唉声叹气,说今天八成出不去了。
陆羡之听得多了,扭头问太叔泽。
“出不去怎么办?”
太叔泽沉默回他:“出的去。”
半个时辰后,陆羡之信不过他了。
他盘坐在窗边,指着外面,说:“天色都黑了。守城门的人都不见了,大哥,你说怎么出门?”
太叔泽:“……”
他疑惑地往外面探了个头,喃喃不解道:“不能啊。就算是关城门了,也有人在城墙上守着的。”
陆羡之之前没注意,听他这么一说,也跟着他往城墙墙头那边看。
上面空荡荡的。他们到山庄那日见到站在墙头上的守城那批人,一个都没有。
这时候传来了元青的声音。
天有点昏暗,元青也不敢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用轻功,遥遥看到他家大人的马车果然被拦在城门口,大声喊了两句。
“老爷!老爷!”
太叔泽转了个头,随后起身跳下了马车。
李苗苗立刻钻了半个身出去。
陆羡之随后——他比李苗苗稍微矜持一点,就探了个头。
元青跑过大街,到马车跟前看到他家大人,满脸欢喜。一转眼再看到他家大人身后镶在马车车帘上的半个人和一个脑袋,顿时吓了个激灵。
这个脑袋还喜滋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太叔泽大约能猜得到他赶过来找自己的用意,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元青道:“梁哥半个时辰前送了消息过来,说帝京那边的人已经到了城外。他把守城的人都支出去接人了。”
难怪这么空。
太叔泽问道:“帝京的人来就来了,干什么还要这么劳师动众。太影响百姓了。”
元青道:“其实那边的人是私底下过来的,不想惊扰任何人,悄悄地进山庄。是梁哥机灵,一早派人盯着。这会把人全部支走了,让您方便走。”
陆羡之左右听着这话有点别扭,盲猜了一会,出声问道:“我问个不相干的问题哈,难不成这个来接手山庄的人,是熟人?”
元青为难地看和太叔泽,道:“和大人确实是熟人,乃是太御史下掌管禁卫的兵部。”
太叔泽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他难以置信。
“……圣上亲自派的?”
元青不敢妄自揣测,含糊道:“应该是吧……太御史也不是谁都能使唤得了啊。”
太叔泽扶额,忽然转身,一掀帘子,说:“元青,你赶车,今天这个城门不出也得出。”
元青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车。
盛元广被推了进去,脸色不大好,说:“放我走不就好了,免得人家发现我的身份,影响太叔大人的声誉。”
太叔泽沉声道:“和你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和陆羡之。”
陆羡之嘴角抽搐道:“啊,真不好意思。这个熟人真的派得很有威力啊。”
太御史兵部的管事正巧是陆羡之的养父之一。平时掌管了帝京禁军,天天忙得家在哪都不知道。他这位养父颇得圣上器重,位高权重。当初能攀上丞相家那门亲事,也是这位爹的杰作。
太叔泽靠在马车上,指挥元青从偏门靠着梁云青的打点出去。
他无奈地看着陆羡之,说:“ 八成是送新上任的县太爷过来的。只是平时做不到这种程度,肯定是帝京那位起疑心了。”
陆羡之说:“让他知道其实也没事啊。别让他们抓到我们就好了。”
太叔泽道:“人都派过来了,不就是想人赃并获吗?我只是不太明白,放我们好好查案不好吗,他就不怕影响我们办案?”
陆羡之道:“多半是为了把我们送去帝京,想当面问我们点事情。”
某个人做事,哪怕只是件小事,也能十分兴师动众。
盛元广看他们俩的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了一句。
“躲得过吗?”
陆羡之抿嘴,没有吭声。
太叔泽抬头看马车的天花板,说:“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