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马车还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太叔泽低声嘀咕埋怨,说:“这山庄的人也真够抠门的,这么多钱也不会多开条道。就这么一条出入口,我们就像是上赶着给人家送菜似的。”
陆羡之低声回了他一句。
“大人,是你非要出城门的。”
太叔泽横了他一眼。
此时,在马车外,围了太御史兵部的人,水泄不通。
里面的人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马车停在他们不远处的声音,所以就有人高喊一声。
“瞿大人请两位大人过来一叙。”
陆羡之看太叔泽那仿佛自己已经死了的脸色,安慰的拍了他一下,说:“走吧,叫我们了。”
元青这时候从外面掀开了帘子,刚问出句怎么办。
太叔泽起身,跟在陆羡之的后面,说:“不怎么办。你们在这守着。我和陆大人过去给瞿大人打个招呼。”
陆羡之特意低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门面,回头仔细端详了一下人模狗样的太叔泽。
太叔泽白了他一眼,低声说:“别弄得好像新婚夫妻俩去见 公婆似的。很尴尬知道吗?”
陆羡之:“大人注意点,现在不比私底下。瞿大人什么样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懂吗?”
嗯。
太御史兵部掌权者瞿威,是个没药救的洁癖。
但凡他们身上有一丝丝的不妥,可能第一面就是数落他们的外表。
太叔泽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见这个人。
他隐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低头收拾了一阵。
他们俩才给人带着去见这做派极大的太御史兵部掌权。
说起来太叔泽和他官职相当,没有大小之分。但太叔泽年轻,是个货真价实的晚辈。
对着瞿威,他首先得喊一声世伯。
瞿威端坐在马车里,看到他们磨蹭地三步一顿的样子,脸色就不好了。
陆羡之忽然觉得渡安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好了,他现在归心似箭,一点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和自己养父见面。
两人恭恭敬敬地对着瞿威行官礼。
瞿威斥退了边上的人,招呼他们两人上了马车。
太叔泽十分不自在,选择坐在了门口。
陆羡之装乖习惯了,上去就要动手给人捶腿,被瞿威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陆羡之只得正襟危坐,随后老实盘坐着,等他义父开口。
瞿威直到把人看顺眼了,才开口说:“先说正事。我这趟是奉命来找你们俩的,把该交的东西交了没?”
陆羡之硬着头皮和瞿威干瞪眼了半晌。
只得把那个小瓶子摸出来,递了出去。
瞿威旁边一直跟着的手下,手上垫了个小帕子,接过去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边上的木盒子里。
道具配得非常全,可见是真的专程来搜他们身上东西来的。
瞿威瞥了他一眼,再问:“还有呢?”
陆羡之:“……”
一刻钟后,荆英明的身份也交代出去了。
太叔泽十分意外,问:“这个人还有这样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
陆羡之道:“没来得及告诉你。另外,那瓶东西我早就有样品给你送过去了。没私藏。”
瞿威看得透透的,呵呵了一声,接着说:“装乖没用,还有呢。”
陆羡之登时坐直了,说:“没有了!”
瞿威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人过来,给陆羡之行了大礼,道:“失礼了。”
随后把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个遍。
陆羡之无奈说:“义父,从小到大你最了解我了,我要藏东西不会藏身上……”
说完,那手下摸出了一封信。
陆羡之:“……”
瞿威就看了一眼。
“还有脸说,长这么大,也没见你长进过。知道我要搜你,还藏身上?”
陆羡之垂头,说:“我错了。”
那手下搜完了立刻跪了回去。
瞿威命他收好所有东西,才说了点别的。
“谁让你离开渡安的?看你安分去考了功名,我还以为你好管闲事的性子已经改了。”
陆羡之面无表情地指着太叔泽,说:“太叔大人一句话,我八个脑袋也不敢说个不字。”
太叔泽:“……”
瞿威:“放屁!你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打小就上房揭瓦的人,别人还用的着使唤你?你想趁机回帝京想疯了吧。”
不愧是把他养大的爹,他肚子里有几根蛔虫都一清二楚。
陆羡之面色如常,还是指着太叔泽说:“不信你问太叔大人,当初我有多么坚决地拒绝他。”
太叔泽被他说得有点理亏,心想这一趟陆羡之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
“那个瞿大人……”
瞿威一抬手,道:“太叔大人不要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太叔泽:“……”他莫名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亲爹,每次有人帮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口吻。
四舍五入就是——这是我们家务事,外人少给我插嘴。
陆羡之眼看着自己已经陷入了求救无门的地步,只得往前一步,破釜沉舟道:“义父你既然不信,那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你想怎么着我,就来吧。”
瞿威又一声冷笑,说:“我还治不了你了是吧。”
陆羡之附身磕头,道:“来吧!怎么样我都可以!”
太叔泽:“……”
瞿威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帖子,说:“摁上手印。”
陆羡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张红彤彤的庚帖。
“……”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说:“您还不死心呐?”
瞿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我说了算!”
陆羡之:“可人家丞相都下了毒誓,说了要是他闺女和我结亲,他自己就悬梁自尽。人家好歹是大盛国之栋梁,这样害他性命不好吧。”
瞿威一挥手。
“这你别管,我已经让圣上下了一道免死令牌,他不用死。”
太叔泽:“……”他掩着脸转向外面,心想,原来亲自过来除了正事之外,还有催婚。
陆羡之眼看着什么招都失灵了。
转向马车门口明显在偷笑的太叔泽,计上心头。
“那不行。我和太叔大人私定终身了。”
一瞬间马车内的几个人脸色全是精彩纷呈。
太叔泽:“陆羡之,话是用来好好说的,不是让你乱说的!”
陆羡之道:“你敢说你没觉得我长得漂亮?”
太叔泽:“有,可是……”你是男的我还分得清。
陆羡之:“你欣赏我才华横溢,难道不是?”
太叔泽:“那是两码事,我……”
陆羡之:“不用争辩了,反正就那么回事。”
太叔泽:“压根就没有任何一回事好不好。”
陆羡之无视了他,说:“山庄的人都知道别院的老爷藏了我这样的一个娇贵的美人。事实就摆在那。义父你……”
瞿威:“这么想让我把你带回帝京啊?”
陆羡之忽然静了下去,低声说:“……我不是。”
瞿威摁着额头上跳动的小青筋。
“那有话就好好说、性子那么跳,谁会喜欢你。”
陆羡之道:“我其实挺想回帝京看看你们的。但我不想莫名其妙就成婚。就算成亲,我也得找个自己喜欢的。”
瞿威道:“行吧。我也很忙,没空管你。庚帖你带在身上,什么时候想好了,签上字让人送回帝京,我再想办法把你接回来。当个狗屁的县太爷啊,在家待着不好吗?我们几个还养不活你一个小畜生啊。”
陆羡之附身给他磕头,虽然觉得他义父放过他这点有些莫名,但是管他呢,混过去都算自己有本事。
瞿威之后和太叔泽谈了点蝙蝠帮案子的话,过程中,旁边都有人抄录,他看了一眼,都是原话,可见是公事。之后,两人把他撵走私下谈了很久。应该是私事。
完事后瞿威又把他喊回去,他憋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圣上知道了我们过来这儿的事?”
瞿威怒道:“你们这点小打小闹的动作,还能瞒地过他?”
陆羡之撇嘴,说:“山庄里的事情怎么没见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瞿威忽然沉默,片刻说:“你们俩赶紧上路。对了,太叔大人,你自己的人管牢一点,尤其是马车上的。”
太叔泽:“……”
两人回了马车,太叔泽啧了一声,说:“老头管得真宽。”
陆羡之呵呵,说:“你怎么当面给他怼回去啊。”
太叔泽:“给你面子啊。”
陆羡之这回连呵呵都懒得呵他了,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片刻后,太叔泽从自己贴身衣服里摸出了一封信,拍了下陆羡之,说:“你忘了谢我了。”
陆羡之抬手捞过来,看了一眼那封书信——这是元青帮他去杨天海住处找出来的,专门留给自己的那封信。他还没有看。
老头专程过来,其目的大约是也为了这个。
太叔泽等了许久,没听到动静,诧异问:“不打开看看?我直觉可能和蝙蝠帮有关系。”
陆羡之道:“必定是的。”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压不住的忐忑,仿佛这封信上,会写着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犹豫着,动作极为缓慢且郑重地撕开封口。
纸张用的居然就是之前他们从苏美美身上找到的那张直接关系到案情真相的那张画。
陆羡之心跳陡然加速。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
当年于天海意气风发地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陆兄,我即便是考不上功名,也无所谓。我喜欢画画,大盛国泰民安,想必这门手艺能混口饭吃,甚至有朝一日,我还能成就一番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