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泽这事干得简直棒极了。
陆羡之在听到他说出来的那两句话之后,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生气,疑惑,害怕……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轮番上阵,到最后弄得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需要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才是正常的。
他企图说服自己要更有大局观一点。
这是从小他几个含辛茹苦把他带大的养父教他的东西。
徽县的瘟疫现在还查不清楚来源,也许很有可能就是个开端,后面会有更加严重,让他们无法承受住的灾难。
找到源头是他们一直迫不及待需要去做的事情。
他郑重地提醒太叔泽,说:“太叔大人,我之前告诉你,接近毒人……哪怕只是靠近他的方圆几里地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而且和当初我们进入地下墓室,完全不同。”
太叔泽迟疑了一会,似乎是想找一个自己觉得足够稳重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说真的,你当初说的时候我真的不信,”他斟词酌句太过明显,自己都感觉到了那份异常的慎重吗,失笑说:“后来跟瞿大人通过一次信件说事情当慎重之后,我才感觉到事情可能真的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陆羡之扯了下嘴角,说:“不信我就直说嘛。我又不能把您怎么着。我猜大人您在去找我义父之前应该已经去找过一趟。”
太叔泽呵呵装傻,说:“就随意过去先打听过一下而已。毕竟我这人挺怕自己手底下人出事的。”
陆羡之哼唧了一声,不置与否。
太叔泽见他也不是十分计较的样子,便放开了说:“说起来,你小时候真的在那种荒山野岭里生活?”
话题转得有点快,陆羡之还没从太叔泽自作主张办事中抽出来——他也不想抽,正事都还没交代完呢。
他深呼吸了口气,垂着眼说:“然后呢?我义父同意了?”
太叔泽讪笑道:“他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是有个奇怪的条件,说必须带上你。……照理说,他既然已经把你弄出来,应该不会再让你回去才对。”
他说到这可以停了下,接着小声说:“哎,要是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就别去。”
陆羡之给他逗乐了,心说这位太叔大人还真挺善解人意啊?
“我不去啊?那你们可能没找到毒人之前,就得丢一半人的性命在人家山里。”
太叔泽当即改口,说:“那你还是去吧。”
陆羡之抬眼歪头看他,问:“那我什么身份过去?渡安县太爷的身份可不行。”
太叔泽道:“你放心,你义父应该已经带着我的折子去见圣上了,只要他点头。你就不再是渡安县令。”
陆羡之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回帝京?太麻烦了,不如让圣上直接扒了我的官皮。”
太叔泽一脸无所谓,说:“那就要看圣上怎么想了。我个人是希望你直接入刑司,办起事情来也方便。”
陆羡之心想,我做你的春秋白日大梦去吧!还想方便使唤我!这辈子只有他使唤别人的份!
然而,事情发展地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顺利。整整两天后,徽县的疫情虽然开始出现缓解,但是杨大夫让人带过来的药,并不是对所有人有效。
十五第三天回报给了太叔泽,目前根据徽县实际的情况,有药效的都是中毒浅的人,而且占的人数并不多。时间越长,徽县所呈现出来的情况就越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县令杨大人整天追在太叔泽身后求办法。
太叔泽一脑门的官司,和陆羡之抱怨说他应该先回渡安才对,留在这简直自找罪受。
陆羡之也这么觉得,他寻思着他们整天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就把太叔泽一个人留着,自己带着他的人回渡安。
第五天,太叔泽亲自送他们出徽县,并且吩咐陆羡之,若是碰上了什么事情,找季秦。
一行人保留着仅有的乐观姿态,踏上归途。
不到一天的时间,熟悉的渡安县城城楼出现在陆羡之眼前——这一次,又是和以往任何时候全然不同的感觉,没有所谓的近乡情怯,更多的是感慨万千。
陶潜他们大约早就接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守在城门口等他们。
陆羡之下马车的时候,意外看到罗玉苼也跟在接他们的人群里面。
他一眼看到人,还没开口问话,陶潜就蹭上来,低声先道歉,再给罗玉苼说话。
“大人,罗哥说有话想和您说。急话,您回府里毕竟人很多很忙,抽不出空来理他,所以这一趟他就过来了。”
陆羡之刚准备出口的兴师问罪,硬是给憋了回去,心想就给他一个机会,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看他怎么收拾这孩子。
他招呼罗玉苼上了他们的马车。
自己往最里面一坐,指着马车门口,说:“坐那,有话就说。”
程鹏虎视眈眈地立在马车旁,一直盯着罗玉苼。
罗玉苼有些别扭,多看了程鹏两眼。
陆羡之耐着性子说:“你苗苗姐留在徽县那边,我身边能用的就他们俩,你担待着点,我保证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罗玉苼好一会才犹豫着开口,支吾说:“师傅,我想我知道我爹娘他们去哪了。”
陆羡之视线一抬,稳当地落在他身上。
“说说看。”
罗玉苼道:“我娘出身大盛南方。本家在那边有点名气,在那边我爹不用出面,凡事我娘就能全部搞定,藏身最好不过。”
听着意见非常中肯,陆羡之和罗夫人照过几面,他记得她那口音……自己非常熟悉,没认错的话他们还是半个老乡。
“你想去找他们?”
罗玉苼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陆羡之看着他。罗玉苼才十来岁,大约是从小颠沛流离,让他即便是遇上了父亲挟母亲双双失踪这种变故,也依然能维持自己足够清醒的脑子。
太聪明,也太成熟了些。
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性情。
陆羡之沉吟了许久,抬头说:“我想,你现在应该不是以孩子的身份来同你师傅索求这个机会,是不是?”
罗玉苼迟疑了一会,说:“有何区别吗?”
陆羡之笑着:“区别大了。孩子和我提这么不讲理的要求,那我肯定不会答应。不过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要是以大人的身份来跟我说这番话……”
罗玉苼在那瞬间,紧张地睁圆了眼。
陆羡之安抚地笑笑,说:“别紧张,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你既然想要自己当个大人,念在师徒情分上,我给你个机会。谈个条件如何?”
罗玉苼跟着自己爹娘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大盛,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陆羡之是他生平见过最棘手,最难对付的一种人。他爹曾经和他说过,陆羡之这个人看着身边乃至他自己身上有无数的弱点。
然而,他却能巧妙运用身边的这些弱点,相互制衡,让人即便是找到了弱点,也对他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一个弱者,能做到这种程度,说明他本身并不像他表面上显现出来的那样弱。
让他一直无法理解的人,他爹虽然忌惮这个人,却和他说过这样一句非常不合理的话。
“他若是承认你是他徒弟,那么日后不管他说什么,你就照着办便是。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在陆羡之说出和自己谈条件的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这个师傅到底在想些什么?
罗玉苼小心地回他。
“您上次也和我说了类似的话。”
陆羡之自从上次和他爹摊牌,将他软禁在衙门之后,态度几乎没有变过——都是一副想要他告诉自己一些有用线索的样子。罗玉苼觉得自己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出去了。
现在自己身上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榨了。
陆羡之正视着他,说:“你如果点下头,一会我就会告诉你,不同的点在哪里。”
罗玉苼当即点头,说:“我肯定会同意的。”他得表现出诚意,不然这一趟无法取得师傅的信任。
陆羡之短短地嗯了声,吁了口气,点头说:“你要带着我找到你爹和你娘,并且我会利用你让你爹娘妥协一些事情。”
罗玉苼瞪大了眼睛。
“什么事情?我爹娘会不会有危险。”
陆羡之摇头道:“我个人是不希望你爹娘有危险的。”作为蝙蝠帮的二长老,掌握了蝙蝠帮所有行动,犯案的动向,他相信他会对他们的案情帮助非常大。
陆羡之所给予的保证不够,明显让罗玉苼一下子动摇了。
他接着说:“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陆羡之从马车上下去,浑身都沉浸在沮丧状态下的罗玉苼精神萎靡地跟在身后。
陶潜一直紧张地盯着他们这边,看到情况似乎还算可以,终于松了口气。
他几步跑回去,说:“大人,回去之前,还要去一趟范监军那,他为了见你,昨天专程从钟将军那回这边来的。”
陆羡之一愣,随即脑袋一痛,心想——该不会又找自己撒气了吧。
了。